第59章 我是花魁(一)
雙花樓坐落在京師北面一條最繁華的街道上。
樓中歌姬、舞女、小官、伶人應有盡有, 其中亦不乏國色天香、豔驚于世者。
而此刻, 就在雙花樓二樓角落的一個頗為隐秘的房間中, 兩個叫人看不太清表情的人正一聲不響地盤踞在裏面……
此二人一個坐在長塌前悠閑地喝着茶, 帶着銀質面具的臉上一派平靜的冷漠,只是在偶然間才擡起眼眸來稍微打量一下自己對面的那人, 其餘時候則都垂眸不語, 然而卻自帶着一股令人不得不臣服的威嚴。
另一人則長跪在地,整張臉恨不得都垂得貼到地上去,正一動不動地等候着對方的吩咐。
“我派你來到這裏也算有一段時日了, ”坐在榻上的那個白衣男人擡手撫了撫手中的茶盞,漫不經心地沖着地上的那人道:“你可有查探到什麽消息?”
在地上長跪不起的是一個身材纖細, 長發披拂的紅衣男子,盡管聽到了對方的問話,卻依舊不敢擡頭, 只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公子,屬下聽聞的消息同公子之前派人打探到的并無二致, 二王爺确實沉迷于酒色財氣, 且揮金如土, 就在半個月前還在雙花樓中一擲萬金,只為給一名唱戲的小官贖身,然而才過了不到幾日功夫便又将其打了一頓趕出了王府,只因為其又看上了另外一家花樓裏正當紅的伶人……”
帶着面具的白衣男子聞言, 沉默了片刻,忽而冷笑了一聲道:“如此一來倒是反而不好辦了。”
男人說着伸出手來, 将面前紅衣男子的臉從地上一把擡起,冷冷開口道:“我本想找個借口将你塞進晟王府內,可若是他當真如此薄情寡義的話,只怕要不了幾日你也遍會被他棄若敝履,這樣一來,我之後的安排豈不是都沒用了嗎……?”
紅衣男子乍然被人從地上擡起的那張臉居然生得十分好看,冰肌玉骨,齒白唇紅,雖然算不上驚若天人,但也足以美的令大多數人動心。
然而紅衣青年卻依舊低垂着眼眸,面色恭謹,語氣恭敬地道:“屬下定當盡力而為!”
白衣男人聞言,盯着他的臉又看了一會兒,這才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不管怎麽說,你先以雙花樓花魁的身份進入王府之中,之後只要去盡力勾引他讓他信任于你,若有其他吩咐,我會派人通知你的。”
白衣男人說着站起身來,似乎想要離開,然而臨走前又沖着正恭敬跪在地上的青年吩咐了一聲道:“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才好。”
“屬下遵命,請公子放心。”紅衣男子的話尚未說完,白衣男人的身影早已離開了房間,走的不知去向了。
然而紅衣青年卻并未急着起身,而是又在地上伏了半天才慢慢擡起一直低垂着的頭來。
不是他不想起來,而是腿麻的厲害,讓他想起都起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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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青年一邊捶着自己酸軟無力的雙膝,一邊爬一樣的一屁股坐到剛才那個白衣男人坐着的位置,也顧不上其他,端起對方方才喝水的杯子就将裏面的茶水一股腦的統統灌進了自己的肚子裏。
“終于活過來了……”紅衣男子喝罷了水,将茶碗往旁邊随手一丢,整個人向着身後的長塌上四仰八叉地倒去。
被人在小黑屋裏沒日沒夜地關了整整三年時間,一出來就攤上這麽個苦差事的角色,幸好玉仁心的脾氣還算不錯,否則的話……
好吧,沒有否則,就算他脾氣差也沒辦法做些什麽,如果崩壞了角色,最終倒黴的還不是他自己嗎?
玉仁心在軟綿綿的床榻上滾了一圈,将臉埋在暖融融的被子裏深深吸了口氣。
一股濃重的脂粉的香味瞬間撲了他滿臉,然而玉仁心卻絲毫不以為意,甚至很沉浸于這種曾幾何時讓他十分讨厭的氣味之中。
三年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對于一個時刻處于黑暗中,連五感甚至都快要完全喪失掉的人來說,就算是街上的泔水車路過說不定都能讓他感到沉醉不已。
他玉仁心又回來了!你們拿了他的都給他送回來,吃了他的都給他……咳咳,串戲了。
玉仁心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終于将雙腿上的麻木歇息回來,久到太陽即将落山,雙花樓裏又重新變得熱鬧起來,久到他的肚子都開始咕咕作響,這才終于從床榻上爬了起來。
玉仁心看了眼窗外夕陽将沉的暮色,猶豫了半天,雖然并未抱什麽希望,還是在心裏喚了聲系統君的名字。
而就像他預想的那般,果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不是吵架,也不是冷戰,這回真的變成他一個人了……
其實在被關進小黑屋的時候,他就知道對方已經不再了的,只是他還以為現在終于出來了,那個人會将其還回到自己的身邊,不過看來果然還是他想多了。
雖然相處了只有三個世界,但玉仁心對系統君其實還是挺依賴的,盡管他們總是處于不停的争吵和拌嘴之中,卻從未真正的放棄過彼此。
如今猛然間就剩下了他一個人,心中再也沒有了那個明明機器一般的冰冷卻又經常被他惹到炸毛的聲音,玉仁心難免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然而就算如此,日子也得繼續過下去,而且若是他還想要再見到對方的話,就必須更加加倍努力才行!
由于他在上個世界中的作死行為,之前在前兩個世界中所攢的本就不高的積分此刻已經被全部清零,身份也重新淪為了試用期,而小黑屋自然也是他之前那些不負責任的行為的懲罰之一。
玉仁心其實覺得自己有些冤枉,因為他之所以做出那些事情根本就是江夜明主動跑來找他的麻煩,他完全就是處于被動的那一方,而且若是他之前不動用系統的力量打敗古諾森的話,江夜明和他恐怕都會死在那種地方。
他死了當然不足惜,因為他本來就是該死的,但若是主角一個不慎死在了那裏,那可就真的沒有再将劇情繼續進行下去的可能了。
畢竟那裏是“血族世界”而不是“靈異世界”,江夜明死掉之後就不可能複生了。
然而掌控着這些世界的那個神明一樣存在的家夥卻顯然不管這些,失誤就是失誤,在發現劇情嚴重的貨不對板之後就直接将他丢到了那個慘無人道的小黑屋中,幸好之前的那個世界只剩下了三年的時間,若是三十年的話,玉仁心非被關到長出綠毛來不可。
“……”玉仁心不由長長嘆了口氣。
而他此刻的這個身份自然也不是他自己選擇的,系統君被人收走了之後,他便只能聽從那個能夠掌控他命運之人的吩咐了。
他目前使用的這具身體名叫紅花,表面上是雙花樓中的衆小官之一。
然而,他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這麽簡單的,實際上他是皇家影閣暗中培養并專門安插在這裏收集情報的特務,而剛才的那個人就是他在這個世界中的頂頭上司。
江夜明在這個世界的身份是一個耽于享樂,而且還偏好于男色,在京師和朝廷中可謂聲名狼藉的花花王爺。
然而這其實也不過是對方故意做出的用來迷惑人心的障眼法罷了,對方雖然确實不打算争奪皇位,但心機卻十分深沉,就是為了使自己省的麻煩才特意做出這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然而目前正坐在龍椅上的那個小皇帝仍舊害怕自己的這位二哥跟自己争奪天下,所以無論對方如何退步,依舊處心積慮的想要弄死對方。
其實在看過了這個世界的整個劇情之後,玉仁心覺得這位皇帝根本就是杞人憂天無事找事罷了,若是他不去惹江夜明的話,對方根本連搭理都未必會搭理對方,然而無奈小皇帝疑心太重,一次次地想要弄死對方,這才終于将江夜明惹毛,最終下定決心幹掉自己這個總喜歡沒事找事的兄弟取而代之,省的對方沒完沒了的來找自己的麻煩。
而這個有被害妄想症的皇帝疑心過重的直接後果就是導致了第四個世界整個劇情的發生,以及他這個小炮灰的光榮誕生。
玉仁心這輩子也沒想過自己居然也有成為青/樓花魁的一日,然而此刻,他卻不得不任由面前的這幾個老媽子叽叽喳喳地打扮好自己,然後被人攙扶着,在一衆青樓同仁們的各種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光榮地踏上了花魁游街的花車。
玉仁心:“……”
作為一個合格的扮演者,咳,勉強合格,玉仁心還是很熱愛自己的工作的。
所以,雖然內心裏極其的不情願,但他還是裝出一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樣子,坐在游街的花車上,時不時地沖着街上正在圍觀的那些吃瓜群衆們揮手示意。
本來以他目前這具身體的姿色,雖然也能夠鶴立雞群、色壓群芳,但若說美的慘絕人寰、絕無僅有卻也未免言之太過,若不是有皇家的勢力在背後推波助瀾,他在雙花樓中頂多能夠排到第四、五名的位置,比他更美的人大有人在,然而誰讓他必須以花魁的身份才能進得了晟王府的大門呢?那位晟王爺的口味可是着實挑剔的很,若不是數一數二的人間絕色,對方根本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
所以為了能夠讓這個紅花成功變為安插在江夜明身邊的一顆棋子,對方也就只能是花大價錢捧他出道了……
其實紅花這個角色在《十世成魔》裏面更像是個醜角一般的存在,江夜明只是裝出一副男女通吃、生冷不忌的樣子,然而骨子裏卻根本不喜歡男人,而他在進入到晟王府中之後卻還要使勁渾身解數千方百計的去勾引對方,所以,就算是玉仁心,在看到有紅花出現的情節的時候,也只是将他當成是個沒有自知之明的跳梁小醜似的人物而已。
何況江夜明在每個世界中喜歡的女人不是那種美豔到不可方物的絕代美人,就是強勢霸氣到令人心折的冷豔佳人,即便在這個世界中也有個英姿飒爽、美貌傾城的異族女将軍在後面等着對方,所以無論是誰在看到紅花這種裝的嬌楚可憐,谄媚阿谀且又心懷不軌的角色後,自然就更加不會有什麽好感了。
再加上對方本就是個反派炮灰,除了在後面有一場刺殺江夜明的戲勉強還算能看以外,幾乎沒有任何的優點,就連江夜明在對待對待對方的時候也大都是以戲弄和嘲諷為主,若不是一早便知道了對方是那個皇帝派到自己身邊的奸細,無論他是誰送來給自己的,對方大概都會一腳就将這種污人眼目的東西踹出自己王府的大門。
“……”玉仁心不由擡手摸了摸自己垂在頰邊的長發,唇角上揚緩緩露出一抹勾人心魂的微笑,幹脆放開拘束,身子一歪,懶洋洋地癱在了游街的長塌上。
既然對方表現出來的是個妖嬈又谄媚的角色,那他還裝什麽假正經,反正他越上趕着去勾引江夜明,對方應該就會愈發的讨厭他,既然如此,他就幹脆做一副徹徹底底讓人從頭讨厭到尾的樣子算了。
載着玉仁心的花車正在街上徐徐前進着,四周圍觀的衆人不是一臉垂涎,就是滿臉鄙夷的模樣。
玉仁心卻全然不顧,只是依舊笑眯着眼睛,沒骨頭一般的癱着,随着前方的花雨紛飛走過京師最為繁華熱鬧的這條街道。
而就在一旁他沒有注意到的京城最大的那家酒樓的二樓雅座之中,一名身着紫色錦衣、面容英俊的青年正支着腦袋,看着那架花車以及花車裏的人從自己的面前光明正大地游蕩過去。
“爺,您莫非對那個花魁有興趣?”正站在對方身後的一個長得機靈古怪的黑衣少年見狀,踮着腳尖瞥了眼樓下剛剛過去的那架花車,然後一臉好奇地沖着對方道:“可我看他長得也不怎麽樣啊,跟之前被您贖身的那個唱戲的小官比都差得遠了……”
紫衣青年看都沒看對方一眼,手中的折扇直接在對方湊過來的腦袋上敲了一下,淡淡道:“我喜歡什麽人,還需要你來多嘴?”
少年捂着自己被敲痛的腦袋,立刻陪着笑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知道爺最讨厭的就是他們這種人,小的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雙花樓這屆的花魁跟之前那幾個相比确實差多了……”
“……”紫衣青年涼涼瞥了對方一眼,少年立刻就不敢吱聲了。
然而紫衣男子也并未再責怪對方,只是看着窗外已然遠去的那架花車的方向,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