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遺産(2)
章十
乍一聽聞這個消息,柏非凡下意識不信。
柏父一直是個好強又虛榮的人,以前家境貧困,柏非凡在縣裏讀書也拿的國家助學補貼和低保,柏父又不能賺錢,又受不了其他人笑他沒錢,只會窩裏橫。他格外看不得窮得不卑不亢的柏非凡,為了在外人面前逞兇,在村子裏當着別人的面就會甩柏非凡巴掌,娶了後媽之後,柏父更是變本加厲,變成了名實相副的後爸,跟着後媽一起住進了小縣城,只把後媽帶來的兒子柏無語當親人。
後來柏非凡跟着陸如青一起來B市闖蕩,再沒怎麽聽到柏父家的消息,就像是幾個見面連寒暄也尴尬的陌生人,避諱提到彼此。
接到這個消息,又是震驚,又是慌亂,又是久久的無力……甫一得知柏父病危、即将離世,柏非凡一時間有些空空落落的,也說不上怨憤消散,只不過是有種徒然無力的感受,像是骨肉親情、血濃于水,統統鑽進腦子裏,畢竟,人哪能緊趕着和命争!
他進了個公共電話亭聯系了紀瑞,又請了一天的假,不管紀瑞在電話裏怎麽叫嚷,只是語氣低沉地回了句。
“紀瑞,我父親出了點事兒,可能時間不多了……我……我還是想去送他一程……可能又要麻煩你請個假了……”
柏非凡依循着律師的話,買了回縣城的火車票。他捏着票根,順勢擠上白日的地鐵裏,臨近中午,正是人多的時候,柏非凡擠在人群中,像只沙丁魚浮浮沉沉,看完筆記教程的柏非凡由于匆忙出發,還沒吃午飯,餓得快患低血糖,整個人頭暈眼花的,又發慌。
坐了一小時地鐵,一到了火車站柏非凡就在外邊兒的快餐店買了個漢堡,他緊緊捏着票根,安檢後蹲在候車站臺啃漢堡等車,肚子漸漸填飽,他背着單薄的小背包,跟着人流擠上火車。
柏父住院的地方是縣第一醫院,病因是肺癌惡化,由于平日裏沒注意,柏父又是個老煙槍,肺癌越來越嚴重,繼母和柏無語也不關心柏父死活,頗有些推波助瀾的意思。況且,柏父祖上恰好有幾套祖産,垂涎已久的繼母母子巴不得柏父早點嗝屁,将那些錢財房屋都吐出來!狗咬狗,一嘴毛,倒是沒想到柏父因此氣急進了醫院,此後境況越來越差。
柏非凡掏出為數不多的錢坐了個的士趕去醫院,他按照指示牌坐上縣醫院的電梯,很快趕到了柏父的病房樓層。
病房外,柏無語和繼母正坐在外邊的長椅上,之前傳消息給房東的律師站在兩人身邊,看上去正在安慰這對悲傷的母子,即使“悲傷”的兩人連點眼淚也擠不出來,兩方依舊惺惺作态地做戲,樂此不疲。
柏非凡捏了捏手,手心裏全是汗,他盯了會兒急診外的紅燈,直到晃得眼睛都花了,才狀似不在意地走上前。
“請問是張律師嗎?”
看到柏非凡,繼母和柏無語的表情有些微妙,柏無語是個毛頭小子,讀書期間就跟着小縣城裏幾個小混混作威作福,沒有繼母城府深,心底藏不住話。他站起身來,惡聲惡氣:“柏非凡,你來這兒幹什麽?”
柏非凡錯開視線,并沒有搭理柏無語,他朝張律師點點頭。“您好,請問我父親現在狀況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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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柏無語被無視,氣得揮起拳頭,繼母只好抓住柏無語的手臂,安撫對方。
張律師一怔,心中卻暗自腹诽,明明繼母和繼兄弟就在身邊,問父親病情卻要問一個外人,柏家果然不太平,他咳嗽一聲,回道。“柏先生您好,您父親現在還在急診室裏……他之前就覺得自己可能不行了,所以特地立了遺囑,而我正是您父親選擇的律師,佐證遺囑真實情況。負責在您父親過世後,為三位宣讀遺囑。”
沉默了會兒,柏非凡想了想,沒頭沒尾地問了句。“是他讓我來的嗎?”
張律師有些尴尬,搖搖頭。“您父親進病房前并沒有提到您,只不過宣讀遺囑還是需要柏家所有人在場,我就冒昧把柏先生找來了……”
言語未盡,柏非凡明白了大半,他有些釋然,畢竟那麽自私虛榮的柏父怎麽會主動将許久未聯系的大兒子叫回來,他們兩人雖有親緣關系,但是相看兩相厭。即使早就明白的道理,柏非凡還是有些失落,他張了張嘴,垂着眼。
“這樣啊……手術還沒做完,再等等吧。”
聞言,被落面子的柏無語冷哼一聲,“等什麽等,不是說那個老不死要去了嗎?!還是早點宣布遺囑,你別以為拖延就能多分點東西,我告訴你柏非凡,你做夢!……”
被繼母拉了拉衣角,柏無語才收斂了些,但依舊兇氣十足,柏非凡雙手交疊地坐着,根本不與柏無語為伍,柏無語只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沒有任何效力。
“柏先生說得沒錯,大家還是先等等看委托人的手術情況。”張律師只覺得接了個麻煩事,他出來打圓場。“遺囑這事兒,什麽時候宣讀都不算晚,人命最重要。”
律師都這樣說了,繼母二人只得悻悻作罷,等了半小時,急診外的燈緩緩熄滅,帶着口罩的醫生蹙着眉頭,凝重地出來,看見圍簇在外的柏非凡四人,搖了搖頭。
“病人情況很不好,惡化很嚴重,沒有希望了,你們現在還是去看看他吧……”
說完,護士推着奄奄一息的柏父出來,繼母率先迎上去,一邊幹嚎,一邊跟着病床跑。
“老柏!——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和阿語怎麽辦啊……老柏——”
聽到熟悉喊聲,柏父像是回光返照似的睜開眼睛,他嗚咽一聲,手指頭動了動,渾身疼得起不來,繼母見此,連忙伸手握住柏父的手,沒輕沒重的動作倒是讓柏父更難受,可見到自己的小妻子如此難過,柏父還是有些得意的,只不過還沒得意多久,他突然面色一變,“呃呃”幾聲,連話都沒說出口,柏父一口氣沒上來,就這樣手一松。
一旁的護士拍拍繼母的肩膀。“家屬節哀。”
繼母捂住眼睛,露出隐秘的微笑,可面上依舊小聲啜泣,柏無語走過來環住他母親,兩人像是失去了重要親人的可憐人,而柏非凡被他們隔在衆護士外,連柏父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柏非凡遙遙望着蓋上白布的柏父,一時間百味陳雜,他有些拘謹地活動手指,将手心往褲腿中縫上蹭了蹭,感覺到汗漬暈到褲子上,整個人黏膩難耐,頗為自厭。
柏非凡沒有主動湊上前去看柏父,畢竟只會惹得繼母二人讨嫌,繼母主動辦理了柏父醫藥費手續,似乎攬下了柏父後事——火化等一系列活計。傷心了一會兒,繼母和柏無語再次提到了遺囑的事情,這次張律師倒沒有推辭,直接将柏非凡三人帶到空閑的休息室。
“委托人與其妻子做過婚前財産公證,他名下有三套房産,其中一套位于縣城,另兩套在老家村子裏,還有十萬存款……遺囑中表明,縣城房子歸他的新妻子所有,其餘存款和房屋歸二兒子柏無語所有……”
說完,張律師有些尴尬地望向柏非凡。“您父親原話說,‘柏非凡那個沒良心的兔崽子,一分錢也不留給他’,而且您父親點名要您花錢承辦所有喪事事宜……真的不好意思,柏先生,讓您……”
柏非凡怔怔地擺手。
“哦,他就說了這些啊……”
獲得柏父全部遺産的柏無語母子喜不自勝,他們草草地認領了柏父的屍體,匆匆忙忙将其送去火化,柏非凡在小縣城停了兩天,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給柏父置辦後事,然而柏無語母子怕柏非凡争房子、争存款,早早地趕他回B市。
柏非凡用身上僅剩的幾個硬幣給紀瑞打了電話,整個人懊喪不已。
“柏非凡你還知道打電話過來!!——你知道你已經兩天沒來上課嗎??!還有你爸怎麽樣了……喂……你說話啊……”
“紀瑞,你知道我身份證號吧……可以幫我買張火車票嗎……”
柏非凡舔舔嘴唇,啞聲。
“……這次真的拜托你了,畢竟壞事總是一件接一件的來……我現在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哈哈……這次好像真的一無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