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刨花箋
“木槿葉能制作紙藥嗎?”倉吉兒低呼一聲:“紙藥不是用黃蜀葵莖稈熬制的嗎?”
耳邊的低呼驚醒了餘敬惜。
“你知道紙藥?”她有些驚異的再次上下打量這位美少年。
紙藥是北宣紙的最大秘密,沒有紙藥北宣不能成紙。來到這裏以後她一直用心的學習關于制紙的各種知識,無論是麻紙,竹紙或是棉紙的制作流程都有了初步的了解,但是無論是南紙或是北紙都沒有關于紙藥的使用。
對比使用紙藥前後撈制的北宣,餘敬惜曾猜測紙藥是一種黏合的增稠劑,随後觀察柯煜制作白麻紙,她又注意到一個細節。木姨撈制的北宣紙是直接疊放在一起的,而柯煜撈制的白麻紙每一張濕紙之間都隔了一層夾絲。柯煜解釋說如果不用夾絲分開,那麽牽紙的時候就不能将紙與紙之間分開,北紙制作中大多使用夾絲工藝,而南紙就不使用燥房而是焙炕,撈出的紙張直接一張張分開焙幹,省去牽紙這道工序。
從北宣紙垛上牽紙卻沒有分離的問題,紙與紙之間順滑無比,這黏和滑是對立的,讓餘敬惜一時間摸不到頭腦,這紙藥到底是要黏?還是滑?
木槿葉餘敬惜沒見過,但是木槿葉用來洗頭她卻是聽說過的,想想洗發水的手感,她立刻理解了這黏和滑的意思,對用木槿葉制作紙藥深信不疑。
而這個美少年居然也知道紙藥這個詞,而且他能說出用黃蜀葵莖稈熬制,證明他是用過或是見過的。再想想兩人先前對于制彩紙的讨論,一個名字在餘敬惜心中呼之欲出。
少年有些局促,猶疑該如何表明自己的身份,又該如何說明紙藥一事。
就聽見餘敬惜試探的問:“、、你是倉吉兒?”
倉吉兒騰的紅透了臉,男子的閨名豈是能随便叫的?除了貧寒百姓家的男子和為奴的小侍會直接稱名,像倉家公子這樣的大家閨男的名字是沒多少人知道的。
他到底不是一般男子,定了定神然後端莊施禮:“見過餘小姐。”
餘敬惜一邊還禮一邊在心中感嘆人生際遇,前幾日她還在和木姨讨論着,該如何從倉公子哪裏探尋紙藥的事。曾設想了種種艱難險阻然後一一尋找解決辦法,而現在如此輕易,随口就被他說了出來,仿佛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當然餘敬惜也明白如果不是自己先抛出木槿葉的說法,倉吉兒也不會自然而然的接口。只是這餘家老娘,這麽重要的事情不告訴自己的女兒,不留給餘家的忠仆,而是清清楚楚的教給了眼前的這個少年。
你這是有多喜歡他啊?這明明跟大家以前的推論都不符。
“庚帖一事我已經知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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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吉兒想,既然你已經不癡不傻,那麽比起庚帖應該更看重自己這個人了吧?
餘敬惜想,既然要嫁入公主府,這庚帖一事就不能亂說,這是提醒自己要留意口風?
“紙藥是當年餘師所授,倉家雖然在用,但我并未教于他人。”
倉吉兒想,既然這紙藥是聘禮,早用晚用自己應該能拿主意吧,而且不管你現在傻不傻我都沒過底線。
餘敬惜想,餘家老娘教會你不就是讓你用的麽,再說現在自己也算是學回來了,北宣紙不會斷了傳承,她也算是了解了一樁心事。
“那現在我是否能教于家妹?”
當初他答應餘師兩件事。一,餘敬惜十八歲的時候,他要帶着紙藥的秘密嫁到餘家,只有成婚以後他才可以将紙藥傳授給倉家其他人。第二點是第一點補充,如果餘敬惜有鑒別是非的能力,那麽倉吉兒教授紙藥要征得她的同意。當然如果餘敬惜不同意,倉吉兒可以不履行婚約。
比起自己的婚嫁,倉吉兒自然更看重紙藥對倉家的意義,所以問完這句話他很緊張的盯着餘敬惜。
餘敬惜沉吟着,她當然不知道這關系到自己能不能娶媳夫兒,而是在考慮這件事對餘家可能有的影響。
紙藥會影響北宣的成紙,而對別的紙帶來的影響也就是牽紙的效率,這意味着以後紙坊的生産效率會更快紙張産量會增加,自家也不可能包攬天下紙,紙藥的推廣怎麽看都是利國利民的。
而且這個時代可沒有知識産權一說,像倉吉兒這樣誠信守諾的人實在是難能可貴,就算他私下将紙藥的技藝教授給其他人,餘敬惜也吹不圓拉不扁莫可奈何。
“自然是可以。”
倉吉兒露出開心的笑容,眉舒眼開,這餘家小姐是怎麽看都順眼。平整的眉,澄清的眼,不笑的唇角都有一本正經的味道。
“那過幾日你就再将庚帖送來。”他面泛桃花,自己說起婚嫁他也算是男兒中膽大的:“我家父君近日在洛陽,不在安陽老宅。 ”
以前他從未考慮過自己的婚事,要嫁個癡兒自然是能多低調就多低調,現在既然要重來一遍,那麽自然要走足六禮。
餘敬惜還有兩年多才十八,留給他繡嫁的時間也很充裕呢。
“嗯?”餘敬惜看着一臉嬌俏笑意的倉吉兒,腦門上蹦出個問號。
“請貴君安。”門外的小公公打個千兒然後快步走到門邊吊挑紗簾,緩步走進來的劉貴君打斷了屋裏的談話。
他看着一臉紅暈的倉吉兒取笑道:“可是打翻了本宮的胭脂顏料?”
倉吉兒上去扶住他的手臂:“不止呢,還請貴君将每個顏料都賞給小子一份帶回去。”
“你不怕被和太傅打手板。”和太傅在金園書院兼職教授繪畫,她擅長水墨卻十分反感彩墨,稱其為畫形的死物。
“到時候少不得求貴君說說情。”
跟随在後面的劉公公捧着的托盤上擺着三卷紙,餘敬惜上前和另一個小公公一起将它在畫案上展鋪開。
最下層自然是餘家的冰雪宣,從螺紋完整的半幅上裁剪下來,縱一尺一橫一尺三。冰雪宣上放置的一層是綿連夾宣,比下面的畫紙小了三分之二,這是用來白描時試色的,濃淡淺細轉換時會在這裏先試上一筆。最上層是一張兩掌寬的蠶繭棉紙,這是介于絹和紙之間的一種産物,吸水性很好,有些像前世的濕巾紙曬幹的樣子,用來吸收蘸水筆上多餘的水分。
“燃燈佛授記釋迦的壁畫,由燃燈佛、衆菩薩、金剛、羅漢、送子觀音及供養人共計二十八人,不知貴君可是要繪全圖?”
劉貴君似笑非笑的眼神從餘敬惜臉上瞟過:“要繪制全圖豈是一日之功?便是燃燈佛與左右菩薩這三尊也需得今天一整日。”
“辛苦貴君了。”餘敬惜聽得這話,便知這幅畫是專門為新品紙會趕制的。
“只是本宮也未曾用過這熟宣,雖能看出它适合佛畫的畫技,卻不能保證最後的畫質如何。”
“下女對冰雪宣有信心,必定不會辱沒貴君的畫技。”
劉貴君點頭不再言語,示意倉吉兒開始研墨,自己端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餘敬惜輕舉步走到劉公公身邊,然後對他做了個向外請的手勢,兩人一前一後回到院落中。
“不知何處能覓得小火爐?”
“煮茶的小爐可否?”
“可以。”餘敬惜點頭,然後跟着劉公公向隔壁廂房走去。
一排七八個小爐燒着火,屋裏悶熱悶熱的,一個青衣小侍正彎着腰照看爐上的一壺茶水,聽到進門聲響回頭,餘敬惜認出是跟在倉吉兒身邊的那個小侍。
“餘小姐。”他一笑嘴角有個甜甜的璇,唇很紅映襯得八顆露出的牙齒更為潔白,神情很是熱切。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