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錢鐘書說,婚姻是圍城,外面的人想進來,裏面的人想出去。
雷厲雖在城外,可遇到潘辰之前,他一點都不想進去。
“腦袋昏了的人才結婚。”這是半年前,他得知江少卿和宋楚領證時發出的感嘆,彼時,他做夢都想不到,僅僅隔了半年,他的觀念徹底被颠覆。
“是的,我想娶你。”他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鄭重。
其實,他依舊覺得婚姻是枷鎖,但如果對方是潘辰,他願意為她戴上鐐铐。
是什麽時候開始有這樣明确、清晰的、想娶她的願望呢?大概是在她系着圍裙在廚房做飯時,又也許是她懶洋洋地靠在他懷裏半眯着眼打盹時,亦或是兩人在陽光滿滿的書房各自捧着一本書安靜閱讀時,更甚至是清晨一睜眼看見她甜美的睡容時……
他喜歡她做的飯,喜歡她氣呼呼地朝他低吼,喜歡她偶爾賭氣不理他,喜歡她躺在身下嬌羞臉紅,喜歡抱着她睡,喜歡每天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人就是她……
活了30多年,不是沒戀愛過,不是沒動過真感情,可唯有對她,是想收在懷裏,珍藏一輩子。
他不清楚愛的真谛到底是什麽,但他認同少卿的話,“愛是自私的,是占有。”
不僅占有她的人,更要擁有她的心。
他給了篤定的答案,潘辰的反應卻是沉默,這讓雷厲很郁悶,“你不相信我想娶你?”
“不。”潘辰搖頭,“我信。”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又聽她說,“可我不會嫁給你。”
“為什麽?”雷厲奓毛。
“我們不可能。”潘辰說話聲音始終淡淡的,卻透着堅定。
“怎麽就不可能了?”雷厲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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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潘辰回答,他徑自說,“你是不是擔心我家裏不同意?”
以他們家的身份,長輩們的确是希望能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媳婦,可這幾年,他在男女之事上一直不認真,眼見他換女人跟換衣服一樣,老太太急得要命,直呼,“只要領個女的回來就行。”所以,哪怕她家條件達不到要求,他也有信心說服爸媽接受。
“跟你家裏沒關系。”潘辰慢慢坐直身子,把話挑明,“是我不想嫁給你。”
不想嫁?所以……他這是被拒絕了。
“給我個理由。”雷厲鐵青着臉,聲音像裹了冰渣般刺骨。
看着他緊繃的臉,潘辰抿了抿唇,覺得也是時候把他們之間的過節說明白了,她會做他的床=伴,但絕不會跟他發生感情糾葛。
深吸口氣,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因為我不會嫁給一個無良奸商。”
無良奸商?雷厲擰眉,黝黑的眸子仿佛要噴出火來。tm的,這些日子他對她掏心掏肺,哄着捧着疼着,她居然罵他是無良奸商。
“就因為我逼你簽賣身契?”他知道她對這事兒耿耿于懷,也承認當初手段是卑劣了點,可是合約簽了那麽久,他就算忍到疼都不曾動過強=占她的念頭,不就是因為她說沒準備好,試問有哪個無良奸商會這麽“發善心”?
“不全是。”潘辰微微搖頭,并在他再次爆發怒火前,緩緩說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嗎?”
幹嘛突然問這個?雷厲雖不明白,還是如實回答,“在你們學校的簽約儀式上。”
長路跟r大新簽了一份教學樓的捐建計劃,校方邀請他出席簽約儀式并順便見見這些年受“求得”資助的優秀學生代表,本來有關慈善公益的活動他一向都交給陳爽負責,可r大的團委書記是父親的老同學,一再堅持要他親自去,礙于情面,他只得親自前往。
應他的要求,簽約儀式極力辦得很簡單,他只需要露個臉,保持慣有的微笑讓記者拍兩張照片,可坐下沒多久,他就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在緊盯着自己,循着視線找過去,就見到了她。
很清麗的小女生,相貌娟秀,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
他勾了勾春,露出迷死人的微笑,原以為她會跟其他女人一樣避開視線,哪知她卻像是沒看見似的,繼續一怔不怔、直勾勾地盯着他。
這樣逼人的盯視,倒讓見慣莺莺燕燕的他敗下陣來,悄然移開了眸光。
校方的講話冗長而拖沓,而她則保持着端正的姿勢,一直看到他起身離席,目光未曾有過一寸偏離。
向來被女人圍着的他想當然地以為她又是個年輕的傾慕者,所以在校領導熱情地邀請共進晚餐時,他在許譯驚詫的目光中提議,“第二排中間那兩個女生是求得自助者吧,要不叫上她們。”
後來的事就是他鬧了個大烏龍,在衛生間被她險些咬穿了嘴唇。可正是那個誤會勾起了他對這個辣嗆丫頭的心思。
見她笑着擺頭,雷厲不明白了,“什麽意思?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不是。”潘辰語氣肯定,“我們四年前就見過。”
四年前?雷厲驚詫,“我四年前見過你?”為什麽他一點影響都沒有,難不成是,“路上偶遇?”
“不。”潘辰還是搖頭,“在你辦公室。”
“在我辦公室?”雷厲更吃驚,“四年前你才大一吧,怎麽會來我辦公室。”
“準确說是高考剛結束。”她糾正。
雷厲越聽越糊塗,“到底怎麽回事,你能不能一次說清楚,你為什麽會來我的辦公室?”
潘辰苦笑着把頭別向一邊,緩緩開口,“我是去找你讨公道,我爸在長路開槽罐車時被垮塌的吊車砸死了。”
雷厲驚愕地瞪大眼,完全沒法接受這個消息。
“你是不是已經忘了?”潘辰奚落。
“不,我記得。”這起事故是長路建企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安全事故。由于連續暴雨,一臺吊車樁基出現松垮,導致坍塌,倒下的吊車剛好砸在一輛運輸水泥的槽罐車上,致使槽罐車司機當場死亡。
沒想到,“那個司機是你父親?”
“是的。”潘辰用力睜大眼睛,不允許自己哭出來,“你現在想起我們什麽時候見過了吧?”
這般提醒,他當然記起了。
如她所說,那是在四年前的某個下午。那天下了班,一個剛泡到的空姐來辦公室來等他吃晚飯,臨走前那女的在他身上蹭蹭摸摸,弄得他火燒火燎,脫了褲子正準備提槍上馬,辦公室的門卻突然被人從外面撞開,伴随而來的還有秘書的呼喊,“小姐、你不能進去。”
被撞破好事,雷厲火冒三丈,“誰讓你們進來的,出去!”
秘書還沒來得及解釋,門外又跑進來幾個保安,吓得腿上的空姐急忙扯衣服蓋住半敞的制服,躲在她懷裏大氣都不敢出。
保安也沒想到會撞見老板在辦公室玩制服誘=惑,紛紛轉身看着走廊上的地毯。
就在這個間隙,一道人影蹿到了他的辦公桌前,“雷老板,你能不能把我父親的撫恤金還給我們。”
雷厲的褲子挂在腳踝處,沒法站起來,額上青筋突突直跳。“什麽撫恤金?”
“我爸在你的工地上被吊車壓死了。”女孩兒倔強地望着他,“按照國家法律,你應該賠償我們撫恤金。”
“你是潘國輝的女兒?”
“對,我爸就是潘國輝。”
雷厲眯起眼,朝秘書喊道,“潘國輝的善後是誰負責的?”
“吳總。”
“把她領到吳總哪兒去。”他不耐煩地說。
秘書上來帶她,卻被她掙開。
“我不要走,你今天一定要把錢給我,這筆錢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她的聲音一直在發抖,像是要哭出來。
“長路還沒窮到要吞死人錢。”他煩躁地揮手,示意秘書将她強行帶走。
後來發生了什麽他沒有過問,只是在開月會時順口問了吳總,得到的答案是“一場誤會,已經處理好了。”
大抵是當時一直惦記着自己沒穿褲子,所以他對那個女孩兒的記憶很模糊,只依稀記得她有一雙很倔強的眼睛,還有她濃黑眸子裏故作勇敢的僞裝。
沒想到,那個女孩兒居然是潘辰。
“對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可他就覺得自己欠她一個抱歉。“你父親的死……”
“是意外。”潘辰冷冰冰地接過話,“你不要誤會,我沒有怪過你們害死我爸,但我恨你們罔顧事實,昧着良心扣我爸的撫恤金。”
在雷厲的震驚中,她緩緩說道,“當年,明明是你們在管理上存在漏洞,用了一個根本沒有上崗資格的人開吊車,造成操作失誤砸死了我爸。可是,你們居然把責任全推在我爸身上,污蔑他疲勞操作,沒有看見警示牌,也不聽從現場指揮,擅自闖入。”
“你們污蔑了他,還不肯賠撫恤金,只派人帶着五萬塊來我家,逼我媽簽一份聲明,承諾事情就此了解,不會再去找長路的麻煩。我媽不肯簽,你們就雇了一群地痞流氓來我家鬧,還跑到學校堵我。我媽怕我受傷害,不得不簽下那份協議。”
潘辰忘不了母親驚恐無助的模樣,“媽只有你了,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對得起你爸。算了,公道什麽咱都不要了,只要你好好的,你爸地下有知也會理解的。”
她忘不了,在母親查出尿毒症急需用救命錢時,仍然不肯動用那五萬塊錢。“簽協議是被逼的,但用了這個錢,就說明咱也認同了他們的處理,我已經沒法給你爸讨公道了,絕不能再用冤枉他換來的錢。”
她更忘不了,當舅舅告訴她再不交醫藥費母親就會被趕出醫院時,她背着他們只身一人到北城,沒皮沒臉地想讨回父親應得的撫恤金好為母親保命,卻被當做貪得無厭的人趕走。
他傲慢地說,“長路不會貪一個死人的錢。”
結果卻是他們就昧着良心,貪了死人的錢,還反過來侮辱她想發死人財。
自始至終她的聲音都很平很輕,可這樣的平鋪直敘讓雷厲覺得害怕,他寧願她揪着他的衣領尖叫咒罵,也不要她像被抽掉了感情一般,眼眸充滿了冷硬,臉色平靜,幾乎是死氣沉沉,讓人透不過氣。
“潘辰……”他拉住她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像冰塊一樣涼。
她沒有掙紮,只是笑着看他,“雷厲,你說我能嫁給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