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餐桌游戲 (1)
虞歸晚搖頭, “沒有。”
路嘯又問:“那有喜歡的人嗎?”
“路嘯,你查人戶口嗎,夠了啊你。”江起雲壓低聲音道。
路嘯撇嘴,又提出玩真心話大冒險, 得到桌上三分之二的支持票。
路嘯找老板要了一副撲克牌, 只留下包括大小王在內的對應桌上人數的牌, 接着宣布游戲規則:“每人抽一張啊, 抽到小王的自個選擇接受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然後由抽到大王的人提問或是發布大冒險挑戰。”
“來來來,每人自己選一張。”
江起雲并不樂意玩這些游戲, 但看在大家都興致高漲的份上,也不想做那個掃興的人,于是随手抽了一張。
路嘯起身, 第一個亮出自己的牌, 一張黑桃K, 其它人也陸續翻牌,刑天海抽中了小王, 大王是一年輕的男隊員。
男隊員露出不懷好意的笑, 撞撞邢天海肩膀, “老邢, 你要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啊?”
刑天海從鼻子哼出一口重氣:“你們這些小子別想着套我話, 大冒險,來吧。”
大夥商議一番後,決定讓刑天海給他老婆打電話,開擴音對着嫂子說我愛你。
刑天海瞪了起哄最厲害的幾人一眼, 還是摸出手機給備注為老婆大人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 刑天海立馬換了幅面容, 眉眼溫順,語氣輕和地問:“老婆,吃了沒啊?”
電話那頭的女人沒好氣地回:“吃了,你還有多久回來?”
“快了快了。”
桌上其他人一陣擠眉弄眼,示意刑天海快點。
年近五十的男人正襟危坐,手掌成拳掩在嘴前清了清嗓子:“我有句話想跟你說。”
“有屁快放,老娘還得去洗碗呢。”
刑天海咽咽口水,眉宇繃直,“我愛你。”
桌上響起一陣拍手叫好和起哄揶揄的口哨聲。
電話那頭的女人自然聽見了電話這邊的嘈雜,反應過來男人這會是當着一堆年輕人的面說這話。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後,響起女人支支吾吾的聲音:“你這死鬼這麽大把年紀了說什麽呢,害不害臊啊。”
路嘯雙手聚攏捂在嘴邊喊:“嫂子,刑哥說他愛你呢。”
周邊人齊聲附和:“是啊,是啊,刑哥可愛你了。”
刑天海摸摸後腦勺,“也不是瞎說哄你高興,是真心話。”
“早點……早點死回來。”女人說完便挂了電話。
刑天海擺擺手,“你們可都聽到了,我老婆讓我早點回去,不跟你們瞎鬧了,你們繼續玩,我就先走了。”刑天海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沖江起雲示意:“我先走了啊。”
江起雲揚揚下巴,“路上注意點。”
刑天海離開後,路嘯迫不及待張羅着開始了下一把,這把他抽到了大王,揭露小王是方昉後,他笑得眼裏直冒精光。
“小方子,別說哥坑你,友情建議,你還是選真心話吧。”
方昉狐疑地瞅着他,“你想問什麽?”
路嘯環視一圈桌邊,問:“這桌上有沒有你喜歡的人?”
方昉一瞪眼,立馬改口:“大冒險,我選大冒險。”
“瓜慫。”路嘯嘁了一聲,“那你選咱們桌上的一位女同志表白。”
桌上的女同志就江起雲虞歸晚還有沈冬薇三人,路嘯心底打的什麽小算盤,桌上的人都一清二楚。
方昉憋着氣,臉色微紅,眼神一陣亂瞟後,走到江起雲身前,站得筆直,梗着脖子喊:“江隊,我喜歡你!”
江起雲無語得直翻白眼,冷漠地“哦”了一聲。
方昉走回自己的位置,沖路嘯揮了揮拳頭,路嘯回以一個标準露齒笑。
第三把開始,不幸中招的是虞歸晚,而路嘯又是大王牌,江起雲質疑道:“你怎麽老抽到大王?你不會在上面做了什麽記號吧。”
路嘯掐着蘭花指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江隊,說好的人和人之間的信任呢,你這樣懷疑人家,人家真的好傷心。”
林覺予聽不下去,開口罵:“路嘯,你好惡心。”
桌上看不下去的其它男隊員皆是額頭青筋直跳,蹦起來把路嘯按懷裏捶。
路嘯腦袋被人夾在胳膊下,還不忘問:“虞老師肯定不樂意玩大冒險,那我就問真心話啦。”
“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在衆人的注視下,虞歸晚面色平靜地說了聲“有”,路嘯眼裏瞬間燃燒起八卦的熊熊之火,追問:“誰啊?”
虞歸晚輕笑,眼梢微挑,“這是第二個問題了。”
路嘯迫不及待開始下一把,但這次抽中小王的成了江起雲,大王被一個男隊員抽中,路嘯對那男隊員一陣使眼色,眼皮都快眨抽筋了。
男隊員興沖沖準備開口,被江起雲一瞪,立馬偃旗息鼓,慫道:“江隊,你想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啊?”
江起雲曲指敲桌,“真心話。”
“哦,那……”男隊員将将開口,又和江起雲對視上,一陣眼神交彙後,肩膀一塌,怯生生問:“江隊,桌上你最喜歡哪道菜啊?”
江起雲擡擡下巴,指的正是那盆蔬菜羹。
“下一把,下一把。”不死心的路嘯繼續喊,牌剛發出去,不遠處突然響起巨大的争吵聲,他們朝着聲音處望去,看見是靠角落的一桌,有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圍在桌邊,被圍住的是幾個年輕女生。
雙方似乎因為什麽發生了口角,幾個男人仗着身型優勢,越發的盛氣淩人,嘴裏吐出一連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
江起雲皺起眉,又聽“啪”的一聲酒瓶落地碎裂的聲音響起,那邊露胳膊的一紋身男大罵了一句髒話,想要對女生動手,但還沒來得及發作,手腕就被人給緊緊攥住了,他偏頭看去,是個頭與他相差無幾的一個男人,正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紋身男楞了一下後反應過來,想要抽回手,“滾,別他媽多管閑事。”但抽了兩下卻是抽不出來。
路嘯皮笑肉不笑道:“大哥,有什麽矛盾不能好好說,非要動手的?你知道暴力傷害讓人是犯法的吧?”
旁邊幾個男人似乎認定了這小子是來找茬的,立馬圍住了他,語氣不善道:“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跟你有毛的關系啊?我就算真動手了你能怎麽着,還犯法,你有本事叫警察來抓我啊,識相點,滾遠點。”
“哦?對違法犯罪就這麽無所謂?還讓警察來抓你。”江起雲走到路嘯身後,朝他了一個眼神後,路嘯聳聳肩不情願地松了手。
“你他媽又誰啊?”男人張嘴就是一股食物混合酒精發酵的味道,熏得江起雲皺眉屏氣。
江起雲沒搭理男人,問桌邊的幾個女生:“剛剛發生什麽了?”
其中一個女生指着紋身男道:“他騷擾我們,非要和我們喝酒,我們一開始就很委婉地拒絕他了,結果他們一夥人就過來罵我們。”
“你他嗎放屁,什麽騷擾,跟你交朋友是哥看得起你好嗎?”
江起雲仍不理他,繼續問女生:“除了語言侮辱,他們還對你們做了什麽?”
女生憤憤道:“他還想摸我朋友,沒得逞就惱羞成怒,惡心死了。”
男人怒極了,啐罵了一句擡手想要扇女生耳光,結果腳下不知道被誰伸腿一絆,失去重心,往前一倒,鼻子登時磕到桌沿,摔地後鼻血糊了一臉。
其它人連忙去扶他,“大哥!”
江起雲走到他身前,伸出手去,“不好意思,既然你說你想交朋友,那你看有沒有興趣和我們交交朋友。”說着她另一只手伸入衣服內袋,摸出了警察證打開。
男人定睛一看,雙目倏地瞪圓,哪裏敢握江起雲的手,連忙一骨碌爬起來,顧不得臉上的狼狽,連忙賠笑:“啊,原來是警察同志,誤會誤會,您別往心裏去,我沒別的意思,真就是想和這幾位美女交個朋友,喝了點酒,有點上頭,剛說那些您別介意啊,打擾你們了,抱歉抱歉,你們繼續。”
男人想走,江起雲卻是伸手按住了他肩膀,說了一句等等,繼而沉了聲道:“交朋友,搭讪?你們這樣搭讪了多少女生?”
男人被江起雲銳利的目光震得有些心虛,連連吞咽口水:“沒……沒。”
“我很明确的告訴你,你這樣的行為,不是搭讪,不是交朋友,是違背女性意願的騷擾,更進一步說,是犯罪,不要以為用溫和的語言就可以包裝美化犯罪,聽明白了嗎?”江起雲松開手,男人點頭如搗蒜,連忙退回自己那桌,接着光速買單後帶着一夥人離開了大排檔。
鬧這麽一出,衆人也沒什麽興致再玩桌游了,吃得差不多後,準備散場,幾個年輕精力旺盛的隊員組織着要去下半場,唱K。
江起雲本不想去,但虞歸晚卻一口應下,思索幾秒後,她還是跟着大部隊打車去了KTV。
以路嘯為首的幾個麥霸進了包廂就開始搶麥克風,江起雲往長沙發角落一縮,閉眼抱臂準備休息一會。
少頃後,身邊的皮質長椅微微下陷,睜眼一看,是虞歸晚坐到了她身邊來,包廂內的燈光五光十色,打在虞歸晚臉上,額頭是亮的,眼睛是淺藍的,唇又是紅潤的,像是上了一層豔麗的底妝。
“不唱歌嗎?”虞歸晚問。
江起雲搖頭,“累,沒意思。”
學生時代的江起雲是很活潑愛動的一個人,愛好廣泛,唱歌跳舞彈吉他,精力充沛,但自從警以來,工作耗去了她太多精力和休息時間,以至于現在除保持體能的運動鍛煉外,能坐着她就不樂意站着,能躺着就不樂意坐着,沒什麽比睡覺更放松的了。
虞歸晚聽後,留下一個笑容,起身走到了點歌臺那邊,和正在選歌的人說了幾句話,那人就讓出了位置和麥克風。
江起雲出神地盯着電子大屏上的歌曲MV,耳邊飄進環繞式立體式的音樂伴奏。
此時的虞歸晚放松地坐在高腳凳上,身體跟着前奏微微搖晃,她點的是一首慢歌,所以包房裏的燈光自動轉化為了柔光模式,燈光變淡,冷暖色調交替着從她身上滑過。
她輕握着立式話筒,切入歌曲的入歌點。
“我來到你的城市,
走過你來時的路,
想象着你沒我的日子,
你是怎樣的孤獨。”
……
“不再去說從前……”
“只是寒暄。”
“對你說一句,
只是一句,
好久不見。”
一曲作罷,路嘯和其它人拍手稱贊,起哄讓虞歸晚再來一首,虞歸晚婉拒後回到江起雲身邊落座,看見她面前擺着一瓶已經打開了的白桃味酒精果飲。
虞歸晚看向江起雲,對方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開口喊她:“虞歸晚。”
“嗯?”虞歸晚以為江起雲有話對自己說,彎腰湊近她身畔,但對方只是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我在呢,怎麽了?”虞歸晚聲音柔和下來,輕輕扶住江起雲,江起雲順勢載倒在她的肩頭,淡淡的白桃香氣和洗發露的柑橘味混合着,撲向虞歸晚鼻尖。
肩上的重量有些沉,所以虞歸晚不得不擡手摟住江起雲,手摸到對方的手背,清瘦骨感,順着指節能觸到虎口處的繭子,是長期槍械作訓下自然生長的。
薄薄的繭子裹着原本柔軟的皮肉,虞歸晚輕輕摩挲着,小聲喊她:“阿雲。”
江起雲閉着的眼皮緩慢的睜開,整個人像是被這樣一瓶酒精含量不到百分之三的飲料弄暈了,“虞歸晚……”聲音落在這滿室嘈雜的環境裏有些缥缈。“虞歸晚,你為什麽回來啊?”餘音又帶着若有若無的嘆息。
關于這個問題兩人此前已經交流過了,可江起雲現在卻又問了這個問題。
是不相信早前的那個答案,還是想聽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虞歸晚垂着眼眸,複述了一遍江起雲的問題,“為什麽回來……”合上唇的同時,她輕撫着江起雲靠着她的頭,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稍稍親近收起了一身尖刺的江起雲。
借着包廂昏暗的燈光和周遭的喧鬧,虞歸晚湊到江起雲耳邊,唇珠幾乎擦過對方發燙的耳尖,開口的一瞬,音響迸發出強烈的音樂伴奏。
江起雲的心跳跟着鼓點跳動,她剛才還有些迷離的眼神變得清明而透亮,然而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她還是沒能聽見虞歸晚輕輕道出的那句“因為我想你了。”
“好想你。”
虞歸晚無從得知這句湮沒在嘈雜裏的我想你有沒有被江起雲聽到,她只感覺趴在她肩頭上的人呼吸聲越來越重,不一會,更是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她身上。
虞歸晚不得不擡起雙手,接住江起雲壓過來的身體,她盯着江起雲黑色的發窩,無奈笑:“怎麽喝這麽一瓶低酒精飲料也能醉啊。”說完,她半托着江起雲起身,扶着人站定後,往門口移動。
“诶,虞老師,江隊怎麽了?”路嘯看向門邊。
“她不太舒服,我送先她回去,你們慢慢玩。”虞歸晚謝絕其它人上前幫忙的好意,扶穩江起雲後将人帶出包廂,離開KTV,約好的網約車已經停靠在了路邊。
司機下車小跑來打開後排車門,幫着虞歸晚将人扶進車內。
一路上江起雲都不怎麽安分,腦袋東倒西歪,嘴裏一個勁地喃喃着什麽,司機不停瞄後視鏡,神情緊張。
虞歸晚将江起雲的頭偏過來,靠在自己肩上按住,嘴裏哄着:“別亂動了,一會就到家了。”
江起雲掙開虞歸晚的手,皺眉看她,“你誰啊你?”問完又扒拉住駕駛位的座椅椅背,問:“司機師傅,你有夢想嗎?”
司機瞥一眼後視鏡,頭也不回,語速飛快道:“吐車裏兩百。”
虞歸晚忙把江起雲拉回懷裏,用手臂箍住她,“不好意思啊師傅,她喝多了。”
司機笑着說沒事,腳下卻是為自己剛洗沒三天的車加起了油門。
“你到底誰啊你?”江起雲被人禁锢着,很不舒服。
虞歸晚回答:“我是虞歸晚。”
江起雲不掙紮了,老實趴虞歸晚腿上,幾秒後,又忽然轉過腰身,仰面自下而上盯着虞歸晚,擡擡下巴,“王八蛋。”
“嗯?”
“渣女。”
虞歸晚忍不住笑:“你說什麽?”
江起雲又偏回頭,不說話了。
虞歸晚柔了聲音,“乖乖的,不鬧了,閉眼睡一會,我幫你按按頭。”
江起雲沒吭聲,過了兩秒,她感覺微涼的指尖落在自己的太陽穴,不輕不重地輕壓按揉,很好地舒緩了身心上的疲憊。
眼皮變得沉重,一張一合間,江起雲趴在虞歸晚腿上,放任自己睡了過去。
到達公安家屬小區門口,虞歸晚謝過司機,把迷迷糊糊的江起雲從車上弄下來,再弄回樓上,一頓折騰,費了不少功夫。
摸出江起雲衣兜裏的鑰匙串,門開的同時,坐在沙發上打瞌睡的賀玫清醒過來,起身走到門邊,看江起雲這副樣子,連忙伸手接過她,“哎喲,她喝酒啦?小晚真是辛苦你了,快進來吧。”
虞歸晚關門換好鞋,擡頭看見餐桌下一對綠油油的眼睛,正直勾勾望着她。
黑色皮毛光滑柔順,臉上還沒長開,卻已經能初窺長大後的氣勢。
虞歸晚放輕腳步走過去,看着退了幾步的小黑貓,詫異道:“是你,你怎麽會在這?”
小黑貓喵了一聲,試探性地踱步到虞歸晚腿邊,嗅她的氣味,它似乎很快辨認出了這個氣味,身體放松了些,蹭虞歸晚的褲腿,發出一連串喵喵叫。
虞歸晚用指尖點它的小腦袋,“小家夥,我們真是好有緣啊。”
“那貓是阿雲前段時間帶回來的,膽子可小了,成天往沙發底下鑽。”卧室裏正幫江起雲脫鞋換衣的賀玫聽見虞歸晚的聲音後介紹道。
虞歸晚伸出食指繞到黑貓的下巴撓了撓,黑貓順勢仰起頭,微微眯眼,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虞歸晚淺笑:“你這叫膽子小啊?”
黑貓細聲細氣又叫了一聲,像是在回應虞歸晚的問題。
賀玫走出卧室,見黑貓不怕虞歸晚,甚至還很親近她,驚訝道:“嘿,你這小家夥,看人下菜是吧,我養了你這麽多天,現在還是見着我就跑,怎麽到小晚這了,還上趕着讓人摸呢。”
黑貓耳朵一動,立馬逃離了賀玫聲音的攻擊範圍。
賀玫又罵了兩句沒良心的小東西,招呼虞歸晚道:“小晚,要不你今晚就直接在這睡吧,給你媽說一聲就是了。”
虞歸晚思索幾秒後,點點頭,“好,那打擾阿姨了。”
“嗐,這麽客氣做什麽,啊對,我已經幫阿雲換了睡衣洗漱好了,你不用管那家夥,睡你的就是。”
賀玫往自己房間走,臨到門時,想起什麽,補充道:“啊還有,你以前留這的睡衣在阿雲衣櫃裏放着呢,都是洗幹淨了的,直接穿就是,不過你這長高了不少,怕是短了些。”
虞歸晚怔了一下,微笑回應:“好的,阿姨您快去睡吧。”
賀玫回房後,虞歸晚走進江起雲的卧室,卧室裏開的暖光模式,橘黃色的光籠罩着不大的房間,房間裏的陳設一如十幾年前,稍有些淩亂的書桌,牆上張貼的海報,桌面和衣櫃上貼着的已經褪色了的動漫人物貼紙。
虞歸晚走向衣櫃,盯着上面陳舊的斑駁條痕,這是江起雲小時候量身高用的。
打開衣櫃,清一色的深色通勤外套挂了一整排,下方是折疊整齊的褲裝,大多都是寬松方便活動的衣物,右上角有一個小的真空儲物袋,她取了下來打開一看,裏面放的正是她十幾年前留在這的幾套睡衣和幾件讀書時代的舊衣服。
從前她和江起雲會經常睡在彼此家,久而久之,她們的卧室裏都放了許多對方的衣物,同時又因為她們在青春期身體發育的階段身材體型差不多,偶爾還會交換衣服穿,時間一長,甚至難以細分誰是誰的衣服了。
虞歸晚摩挲着柔軟幹淨的睡衣布料出神,身後的床上響起翻身的窸窣聲,她回頭看了一眼,見江起雲半蜷着身子,一只手手臂夾在小腿間。
還是和以前一樣的睡覺姿勢,她輕輕搖頭笑了笑,想到江起雲剛才的種種,以及現在孩子氣的睡姿,要是被重案隊的隊員知道了,那樹立起來的權威形象可就要倒塌了。
她拿着睡衣走進浴室,匆匆洗完澡,将頭發擦得半幹後回到房間。
床上的人睡得正沉,或許是因為身子發熱的緣故,蓋不住薄被,整面被子被蹬下了床,而得了涼爽的江起雲正仰面躺着,腰身處的衣擺向上卷了一圈,露出橘黃燈光映照下的柔韌腰身,肌理線條流暢,沒有多餘的贅肉,不像少女時期的江起雲,腰身軟軟的,很好摸。
江起雲将手背蓋在眼睛上,睡得沉,呼吸卻有些不均勻。
虞歸晚走到床邊坐下,關了卧室的燈,只餘下一盞橙黃的小夜燈,她拿下江起雲覆在眼皮上的手,沒了過亮的光源,江起雲眉眼緩緩舒展開,氣息變得悠長。
小夜燈散發的微弱光暈鋪染在江起雲臉上,柔和了明晰的五官輪廓和臉部線條,虞歸晚伸出手,點在江起雲眉梢的位置,指腹下的觸感并不平坦,有輕微的凹凸不平,是一塊陳年傷痕。
什麽時候落下的,因為什麽落下的,虞歸晚通通不知道。
她的指尖順着臉頰明暗陰影的分界線下滑,最後落在江起雲的唇角,平日裏總是向下彎的唇角,只有在睡着後恢複了本來的樣子,微微上翹,是天生的微笑唇,再配上右唇側那顆小虎牙,每每露出笑容時,會讓人覺得親切和善。
但這樣真心的笑容在現在的江起雲臉上并不常見了,現在的江起雲很吝啬,總是刻意抿唇,使得唇線變得筆直刻薄,好似刻意增添與人的距離感。
輕輕的一聲嘆息自安靜的小卧室響起,虞歸晚忍不住低頭湊近了江起雲面前,耳側尚且濕潤的幾縷發絲垂落,灑在江起雲耳畔。
不知道是不是臉頰被發絲蹭過時的微涼觸感所驚醒,原本睡得沉沉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虞歸晚下意識想要直回身子,可手腕卻突然被江起雲握住,又有另一只手攀上她的肩膀,一陣天旋地轉後,兩人位置調換,江起雲雙腿分開跪立在她腰側,雙手按着她的手腕。
這個姿勢太微妙也太危險了,身體受人桎梏帶來潛意識的抗拒抵觸,但這種不适應很快就消散了,虞歸晚調整了氣息後,放松身體,輕聲喊:“阿雲。”
江起雲目光有些茫然,眼梢像是被燈光熏染出一片橘紅,她按着虞歸晚手腕的手稍忪了忪,“虞歸晚?”
聲線全然不似白天那樣冷靜,帶着十幾年前少女時期清亮的音色,叫得虞歸晚心口熨帖發燙,她盯着壓在自己身上的人,看似請求道:“放開我好不好?”
江起雲攢眉不動,俯身往虞歸晚面前湊近,似是想仔細端詳她。
虞歸晚曲腿,小腿若有若無蹭過江起雲裸露了一半的小腿,光滑的肌膚相蹭而過,留下一片柔軟觸感和燙人的溫度。
“手腕疼。”虞歸晚承認,她是故意的,效果也顯而易見,傾覆于身上的陰影驟然倒向一側。
床榻陷落的聲音以及江起雲忽高忽低的呼吸聲交織着。
虞歸晚無聲笑了笑,側過身子,臉枕在小臂上,“阿雲。”
江起雲翻轉身子,背對虞歸晚,聲音悶悶的,“別跟我說話了。”
“嗯?”
“也別再出現在我夢裏了。”江起雲蜷縮起身子,尋求最有安全感的姿勢。
虞歸晚這才意識到江起雲大概還醉着,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是了,也只有在夢裏,江起雲才願意袒露自己這樣的一面。
虞歸晚貼近她背後,不緊不慢地問:“經常夢見我嗎?”
兩秒後,才得到江起雲誠實的回答,“不經常,只有你想我的時候我才會夢見你,但你沒有想我。”
虞歸晚感覺自己被江起雲沒邏輯的邏輯帶偏了,她抿唇笑:“可是我經常夢見你,這說明你經常想我嗎?”
江起雲沒有回答。
虞歸晚嘗試觸碰江起雲的身體,手掌輕輕落在對方肩頭的時候,并沒有被推開,她輕啓唇想說些什麽,一直沒動的人卻突然翻身,手滑過她的腰線,将她拉了過去。
兩人之間的物理距離在剎那間縮短,淬着斑點星光的眸子就在咫尺之間閃動着,虞歸晚盯着江起雲問:“想做什麽?”
江起雲細碎的劉海散在眼前,虞歸晚伸手替她捋開,露出光潔的額頭,聲音輕緩,“這是你的夢啊,想做什麽都可以。”
江起雲眼睫顫了一下,鼻翼微微翕動,她像是被虞歸晚這句話蠱惑,臉一點點往前湊,兩人的鼻息很快交融在一起。
虞歸晚眨眼,又輕又慢,然而江起雲卻只是和她的臉頰擦蹭而過,将臉埋在她脖頸,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似是滿足了,搭在她腰上的手也随之放松。
并非意想中的親吻,只是渴求一個肌膚相貼的擁抱而已,虞歸晚怔了一下,無奈一笑,二十八歲的江起雲也好,十六歲的江起雲也好,對于感情都是同樣的青澀,青澀得令人動心。
……
“喵~喵~”不停歇的貓叫聲由遠及近,伴随着細軟毛發擦過臉頰,江起雲的意識一點點蘇醒,她皺眉偏過臉,“小黑,別鬧。”
貓自然不懂人類的語言,繼續嘗試着用自己的腦袋蹭醒江起雲。
睡意徹底脫離大腦,江起雲豁然坐起來,起得有些急,動作幅度大,導致大腦有些暈,她撐着額頭緩了一會神後,瞥向床頭的鬧鐘,距上班時間還有充足的時間,只是沒時間去晨跑了。
她用掌骨抵着額頭按壓,另一只手端起床頭櫃上的水杯喝水緩解喉嚨的幹澀。
水的溫度适宜,顯然是不久前才接好放在床頭的,江起雲緩緩轉頭盯着床上多出來的那個枕頭,思及昨晚的種種,面色微有波瀾,悵然、羞恥、迷惘種種情緒糾結心間。
喝醉自始至終都是裝的,除了餐桌上那一兩杯碰杯時的酒精飲料外,KTV包廂那瓶是開了拉環一口沒動的,職業的特殊性決定了她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允許自己醉酒。
裝醉的原因無非是虞歸晚那首《好久不見》把她唱得情難自已了,她是個在情感上不誠實的人,而她們又是分別了近十年不歡而散的“舊友”,所以只能借着醉酒做一個短暫的坦誠的人。
問一問她虞歸晚這些年來的生活,有沒有新的喜歡的人,可問出什麽了嗎?似乎并沒有,她最後也只是借此滿足了自己的私心,給自己和虞歸晚一個真正意義上久別重逢應有的擁抱。
江起雲捏着水杯,盯着水杯裏蕩漾的水波紋出神。
房門被打開,賀玫走進來道:“醒啦?你昨晚怎麽搞的,怎麽突然喝酒還喝醉了。”
江起雲有氣無力地撇撇手,“沒醉。”
賀玫疑惑:“沒醉,你昨天那樣……”頓片刻後,賀玫明白過來,“你昨晚是裝醉啊,哎喲,你幹嘛呀這是,虧人家小晚費勁照顧你,這不是鬧着玩嗎……”
賀玫喋喋不休地指責道,江起雲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賀玫批評完了才說:“換了衣服準備出來吃早飯,給你熬了點粥。”她拉上門,留江起雲繼續發愣出神。
幾秒後,江起雲扭頭盯着虞歸晚睡過的位置,将手掌貼了上去,大概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被單還餘有溫度。
目光上移,她盯着多出來的枕頭,幾秒後,身子一倒,俯身倒在了虞歸晚睡過的位置上。
臉陷落進柔軟的枕頭,呼吸不暢的同時,又有一寸一寸的果香味洗發露味道鑽進鼻腔,江起雲深深吸了一口氣,明明就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此刻卻因為沾染上了虞歸晚的氣息而變得陌生。
陌生而悸動。
吃過早飯後,江起雲開車前往警局,出了電梯,臨近重案隊辦公區時,邁出去的腿收了回來又小幅邁出去,在原地不停地踟蹰不前。
這時身後傳來一道響,肩膀也被人拍了拍,“幹嘛呢你,杵這不進去。”
江起雲扭頭,看見來人是林覺予,她調整了一下神情,回了句沒什麽後進入重案隊辦公區,一眼掃過去,視線裏并沒有搜索到熟悉的身影。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眉頭又擰上了,江起雲看看腕表,已經是上班時間了,她走到方昉工位邊敲桌問:“虞歸晚還沒來嗎?”
方昉嘴角叼着燒餅,雙手噼裏啪啦地打字,“虞老師受邀去市局進行演講,半小時前就和秦老大過去了。”
江起雲看了眼桌上的日歷,倒是把這事給忘了,她折身道:“我出去一趟,一會回來,有什麽緊急的材料要我簽字的沒?”
“還沒寫完呢。”方昉嘟囔一聲後,眼睛一亮,腦子難得靈光,“江隊,你是不是要去市局啊?帶我一起吧一起吧,我也想聽聽虞老師的講座。”
江起雲頭也不回道:“我是去找老秦問案子的事,講座有什麽好聽的,警校那會還聽得少了嗎。”
方昉一臉悻悻然,路嘯滑動椅子到他身邊來,摩挲着下巴道:“咱江隊這嘴哦,可真是死鴨子嘴硬,分明就是想聽虞老師講座嘛。”
方昉嘴巴一咧,怕笑出聲被還沒走遠的江起雲聽到,只能強忍笑意對路嘯流露出一個深以為然的表情。
北洲市公安局離北濱區分局不遠,四十分鐘的車程,江起雲驅車到達市局時,十點剛過,虞歸晚的講座進行有一會了。
“诶?小江,你怎麽來了?”往舉行講座的大樓走去時,江起雲在半道遇到刑偵支隊的一個熟人,對方熱情地拉住她問這問那,江起雲心應付完後一路小跑到三樓大演講室,還餘幾步遠就聽見演講室裏虞歸晚的聲音。
聲調徐徐,聲線溫柔又清冽。
江起雲放慢腳步,走到演講室後門,輕輕擰開把手,弓腰走進去落座在最後一排。
擡眼朝臺上望去,因為是正式場合,虞歸晚穿了一身休閑款的女士西裝,白色大領口的襯衫紐扣開到将将露出鎖骨的位置,不會顯得太死板又不會太輕佻,手臂袖口上挽兩層,露出骨感纖長的手腕。
虞歸晚一只手插在高腰西褲的褲兜裏,一只手拿着電控筆,一邊指着投影屏幕上的內容進行演講,不時又看向臺下,觀察衆人的反應,以便及時調整演講節奏。
投影屏上播放的幻燈片內容顯示的是一個碩大的黑字标問題—對于女性而言,**犯更危險還是偷窺癖更危險?
臺下異口同聲地回**犯,虞歸晚笑着點點頭,播放下一張幻燈片,仍然是一個問題—暴露狂更危險還是偷窺癖更危險?
這次臺下的回答不一,但更多還是偏向了暴露狂。
虞歸晚掃視過臺下一圈,發現後排角落多出來了一人,過耳的黑色短發,一側的耳發別在耳朵後,露出明晰的下颌線條,坐得不怎麽端莊,神情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