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雨巷緝兇 (1)
一場大雨讓近來重新開始施工作業的商場有了寧靜的一夜, 淩晨兩點,工地內外都是靜悄悄一片,唯有夜空墜下的噼裏啪啦的雨聲作響。
“嘎吱——”
“嘎吱——”的聲音從工地外圍一鐵皮板處響起,雨水落在黑色的塑料雨衣上, 發出啪嗒嗒的聲響, 男人彎着頭, 手裏拿着折疊鉗撬動着鐵板聯合處, 發出的金屬擠壓聲被悉數掩蓋在雨聲裏。
很快, 不堪重負的鐵皮板縫被撬出半人寬的縫,男人提起地上碩大的箱包跻身鑽入工地內。
夜色下, 工地內四下幽黑,唯有大門看守處透出的被雨幕模糊掉的白色暈光。
男人擡腿,行進的方向是商場主體建築後方, 黑色雨靴踩過泥濘水窪時發出啪叽啪叽的細小聲音。
暗處裏, 一雙雙眼睛緊鎖在男人身上, 蹲在江起雲身後的方昉不禁握緊了手中槍柄,連連吞咽口水, “江隊, 還不行動嗎?”
江起雲壓低眉頭, 看着夜色裏男子謹慎的身形步調, 沉聲道:“再等等。”
可這時男人卻突然駐足, 轉頭盯向一側工人住的活動板房,他像是發現了什麽端倪,兩秒後,猛然轉身, 向着東南方位毗鄰街道的鐵皮板跑去, 離他最近的隊員飛身撲出, 被男人閃身躲過,踩蹬着雜物一舉翻牆而過。
江起雲按着耳麥高喊:“一組二組全體都有,嫌犯從東南方逃往城南大道,立馬進行追捕,三組封鎖要道,設卡堵截,全體出動!”
話音落,江起雲第一個從遮掩身形的矮牆一躍而過,拔腿追去,潛伏在工地內的其餘隊員也紛紛現身應勢而動,在外圍封鎖的成員也朝着同一方向追去。
雨勢伴随着突然展開的追逐戰逐漸變大,天上轟鳴一聲,白電閃過,江起雲追入街道上後看到前方的黑色人影拐入了一舊社區的小巷,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拔足狂奔,同時對着耳麥喊:“方昉往左,路嘯往右,老邢嚷外圍組立刻封鎖該社區所有巷道出口!”
發完命令,江起雲奔過一個拐角,前方的黑影已至另一個路口,轉身又朝右側逃跑,江起雲一抹臉上的雨水,迅速追上去,跑至岔口時,左側沖來一人影,她餘光只掃了一眼,便發火了,“你怎麽在這?我不是讓你跟着老邢嗎?!”
虞歸晚飛快回答:“你這更缺人手,快追。”她推了江起雲一把後,向着右側巷道跑去。
江起雲看了眼虞歸晚潛入雨夜的身影後一咬牙跑入左側巷子,黯淡的路燈照亮前方拐角一閃而過的黑色雨衣,她追上去的同時耳麥裏響起邢天海的聲音,“江隊,這片社區所有進出口要道已經封鎖好了,你那邊怎麽樣了?”
複雜又光線昏暗的巷道裏,江起雲已經追丢了嫌犯,“嫌犯十分熟悉這裏的地形,你們找外圍的社區居民确認一遍,這裏有沒有隐秘的進出口道,一定不能讓他跑出去。”
“好。”
結束對話,江起雲撥開堆積在面前的雜物,往前走出兩步後遇上一側民房前推開門的男人,男人手裏拿着煙,表情有些詫異,應該是沒想到深更半夜大雨滂沱下外邊還有人,江起雲不等他開口,問:“警察辦案,剛剛有沒有人從你這邊經過?”
男人瞪着眼睛搖頭,“沒,雨這麽大,哪兒聽得到什麽動靜,警察同志……”
江起雲一把将他推回屋裏,“進去,不要出來,誰敲門都不要開。”說完,朝着前方繼續搜尋。
而虞歸晚這邊,也在緊急搜尋着嫌犯身影,但仔細聽去,四周除了大雨聲陣陣,聽不見餘下一絲動靜。
虞歸晚放緩步子,一邊觀察周圍,一邊喘氣休息。
“喵——”安靜的四周突然響起一道細小的貓叫聲,虞歸晚循聲看去,是左側小巷中正躲在屋檐下避雨的黑貓發出的,它舔着爪子沖着虞歸晚叫,叫聲蓋在大雨聲下,顯得微弱。
虞歸晚看了幾眼黑貓,順着黑貓的方向發現了屋檐下幹燥地面上淩亂的幾個濕腳印,順着濕腳印延伸的方向看去,正是巷道底端陰影下的死角。
虞歸晚眯了眯眼,一只手伸向後腰處的槍套,緩緩摸出手槍,緊盯着巷角那個足以藏匿人的圓形垃圾桶,放低重心,悄步前行,“咪咪,餓了嗎?”
黑貓回應了一聲綿長的叫聲,走了幾步過來豎着尾巴弓着背蹭虞歸晚濕漉漉的褲腿,虞歸晚彎腰單手抱起它,小貓并不掙紮,只細聲細氣地叫,虞歸晚将它放到一旁的小窗臺上,“乖,等會給你吃的。”
安置好小貓,虞歸晚換雙手持槍,繼續向着巷角逼近。
一半映着朦胧路燈,一邊匿在黑暗裏的垃圾桶,像是蟄伏的野獸,窺伺着向它逼近的獵人。
虞歸晚此時與垃圾桶的距離僅僅相隔兩米,她将食指叩在扳機上,正待更近一步,右斜上方被黑色雨布蓋着的一處雜物堆突然暴起一人影,高高的身軀徑直朝她撲來,巨大的沖勢擊得虞歸晚連連後退,後背後腦撞到堅硬的牆上。
黑影的手抓住了槍柄,試圖搶奪手槍,虞歸晚一個提膝,頂上黑影腰腹,黑影吃痛悶哼一聲,直起身子,一拳揮出。
虞歸晚擡臂格擋,另一只手提槍欲開,黑影亦是反應靈敏,一臂打在虞歸晚持槍的手腕處,振飛手槍,**飛出去數米,落在地上,濺起一片積水。
黑影縱身撲去,手将将觸到槍身時,左臂被人鉗住,往着關節反方向扭動,清脆的骨節錯位聲響起,他發出一聲吃痛的嚎叫,翻身将背上的女人一腳踹開。
虞歸晚閃身一滾,拾起**,對着爬起來的黑影腿部果決開槍,“砰——”的一聲槍聲在寂靜的夜空響起,子彈擦過牆角,只掠過黑影的雨衣一角。
虞歸晚擡腿想要追上去,剛起身雙腿卻是一軟,剛才因為腎上腺素飙升而忽略的痛意這時才慢慢襲來,過多的體力消耗和疼痛讓她大口喘着氣,後背貼着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
通訊的無線耳麥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虞歸晚摸了摸腰身處,指尖有些溫熱黏膩的觸感,似乎是剛才被一處鐵片劃傷了。
光影太暗,她看不清傷勢如何,只能仰頭大口呼吸。
突兀的槍聲驚醒了整片沉睡的社區,不停有居民走出屋來,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交頭接耳。
江起雲讓一組所有隊員安撫好民衆情緒,讓他們回房間不要出來,又在耳麥問是誰開的槍,一圈問完,獨獨沒有聽到虞歸晚的回複。
江起雲臉色一變,邊跑邊喊:“虞歸晚——!”
全身濕透,劉海貼着額角,江起雲分不清到底是汗水還是雨水,心好像也被這漫天雨水澆着,越來越沉。
好在她沖過一個拐角時,聽見了微弱的一道人聲,剎步倒回來,看見靠着牆坐在地上的人,她一個箭步沖過去,半跪在虞歸晚身側,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怎麽樣?哪兒受傷了?能聽到我說話嗎?”
近在耳畔的聲音嗡嗡嗡的,比天上的雷聲還要響,虞歸晚耳朵有些疼,她半睜開眼,看着江起雲濕漉漉的臉和眼睛,揚着唇角淺淺笑了笑,“沒什麽。”說着執了江起雲的手放在自己腰間,“就是有點疼。”
江起雲指尖所觸,帶着點溫度和黏糊糊的觸感,擡手一看,昏黃的路燈襯着指尖的紅色愈發鮮亮,她嘴唇微張,看向虞歸晚身側的地上,雨水稀裏嘩啦地掉落,沖淡了原本暗紅的一片積水。
江起雲瞳孔大張,觸在虞歸晚肩膀上的手指微顫,聲音也帶着一絲抖,“能走嗎?”
虞歸晚點點頭,借着江起雲的力起身,順帶安撫江起雲的情緒,“我沒事,別擔心。”
江起雲沒有看她,緊緊盯着腳下的路,對耳麥裏說道:“老邢,叫一輛救護車到東南巷口。”
五分鐘後,江起雲帶着虞歸晚出了社區,救護車剛好趕到,下來的醫護人員立馬沖過來檢查虞歸晚的身體。
“哪些地方受傷了?”
“左後腰。”江起雲替虞歸晚答,她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指尖不停墜落着摻雜了血液的雨滴。
醫生取了小刀将虞歸晚腰側被血液濡濕黏住的衣服剪開,檢查一番後道:“只是一點輕微的劃傷,傷口不深,先進行簡單清理,其他地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打鬥間,後腦勺撞上了牆,現在還隐隐有些發痛,虞歸晚如實答了,醫生嚴肅道:“大腦重擊可大可小,得做進一步檢查。”
“冬薇,你陪她一起去醫院治療和做檢查,其它人,除外圍設防攔截的人員外,全員進社區地毯式搜索,挨家挨戶地搜,若遇嫌犯暴力襲警危及生命安全,可果斷開槍。”
江起雲滑動**上膛,解了保險,臨走進巷子時,回頭看了一眼正被沈冬薇攙着上救護車的虞歸晚,而後轉頭,和隊員再度沖入巷道。
幾十名刑警對該社區進行了地毯式搜索,清晨時分,将最後一戶居民住所排查完,仍舊沒有發現嫌犯蹤跡,最後是一隊員察覺到一處老舊井蓋有撬動痕跡,才判斷嫌犯已經通過下水道通道逃走了。
聽着耳麥裏的彙報,江起雲緊繃了一天的情緒爆發,一腳踢翻旁邊的空紙箱,紙箱飛開後,響起一聲貓的嗚咽聲。
江起雲面色一怔,看清那紙箱後面原來縮着一黑貓,像是被巨大的動靜驚吓到了,趴在地上,尾巴的毛炸開,但卻沒有逃跑。
江起雲遲疑幾秒後,放輕步子走到黑貓身前蹲下,試探性地薅了一把它的小腦袋,黑貓不閃不躲,只仰着頭龇牙咧嘴沖江起雲哈氣。
兩顆綠油油的眼珠亮晶晶的,江起雲輕撥着黑貓的身體,檢查了一番,除了瘦弱,骨頭嶙峋外,也沒見哪兒受傷了,自己剛剛那腳應該沒踢到它才對。
江起雲收了手,起身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那黑貓還趴縮在地上,身上的毛半濕貼在身上,顯得身型更小。
江起雲和黑貓對視着,幾秒後,她嘆了一口氣,脫下外套,走過去将黑貓包起來,這才離開。
……
北濱區中心醫院住院部三樓的一間單人病房裏,虞歸晚剛做完系列檢查回到病房,門口站着方昉和沈冬薇。
方昉手背在身後,小心翼翼瞥了眼沈冬薇,試探性地拿出被他捏得包裝皺巴巴的糖果,“薇薇,你要不要吃?”
沈冬薇瞄他一眼,“榴蓮味?誰在醫院吃榴蓮味的糖?”
方昉大窘,自己随手在局裏零食櫃抓的,不想正抓了幾顆這種口味的,他連忙縮回手,又不死心地想和沈冬薇繼續搭話,“那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虞老師?”
“虞老師需要休息,別去打擾她。”
方昉撇嘴哦了一聲,奈何他就是個安分不下來的人,讀書時代就要多動症,憋得他難受,好在沒一會,一道颀長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一角,方昉立馬擡臂喊:“江隊,這兒呢。”
正在挨個看病房號的江起雲聞身走過來,“你們回局裏吧,辛苦了。”
方昉知道嫌犯跑了,江起雲心情肯定不怎麽好,于是也不啰嗦,準備和沈冬薇先離開。
沈冬薇心細,看出江起雲一身衣服半幹,發尾也濕漉漉的,顯然是從抓捕現場直接趕來的醫院,“江隊,你要不要先回去換身衣服?”
“不用,你們回吧。”江起雲說着,推開病房門進入病房。
房間裏虞歸晚穿着一身藍白條紋的病房半靠在床頭,見江起雲來了,臉頰現出笑容。
江起雲走到床邊站定,看着虞歸晚沒什麽血色的臉,神情晦暗不明,沉默了幾秒後,她問:“醫生怎麽說?”
“只是部分軟組織挫傷和腰間的劃傷,傷口不深,沒事。”虞歸晚回答完問:“嫌犯抓到了嗎?”
“跑了。”
虞歸晚眉頭倏地擰緊,掀開被子似想下床,剛動作,肩膀就被江起雲定定按住。
“你幹嘛?”江起雲臉色不好,語氣也談不上對病人該有的溫柔。
“抓捕行動失敗,嫌犯一定會采取更激進的行動或是外逃,如果我們再不抓緊時間,抓到他的難度就大了。”虞歸晚擔憂道。
江起雲把她按回床上,動作粗魯地蓋好被子,“輪不着你擔心,我已經安排人在各個交通樞紐布防,他要是足夠聰明,不會蠢到立馬潛逃。”
虞歸晚還似有些躊躇,“可……”
江起雲打斷她,“沒什麽可是,昨晚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重案隊向來以團隊為核心,不是誰的個人主義英雄秀場,也不允許任何人無視命令逞強耍威風。”
虞歸晚盯着江起雲,幾秒後,身體放松下來,清瘦的手背交疊在被子上。
“知道了江隊,事後我會寫一封紀律檢讨書,接受批評和處分。”
江起雲本意不是要找虞歸晚秋後算賬,她表情閃過一陣煩躁跟懊惱後,拉過椅子坐下,問:“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
虞歸晚一邊回憶一邊敘述,講完前後經過,點出嫌犯的身體特征,“青年男性,身高在175到180之間,較瘦,會一些綜合格鬥術……”虞歸晚說到一半,突然想起,當時巷道裏除了大雨帶來的土腥味以及腐敗的生活垃圾味外,她還聞到了一股不屬于那個巷子的味道,來自于黑影身上。
見虞歸晚凝神細想着,江起雲沒打擾她,盯着虞歸晚有些幹裂起皮的嘴唇,看了幾秒,走到床頭倒了一杯溫水遞過去。
虞歸晚沒接,驀然坐直身子,“香茅草,是香茅草的味道!你記不記得在農貿市場二層平房最末的幾間門市外,是幾家幹草藥鋪,其中有為了吸引顧客購買而現場熬制的大鍋,鍋內應該是加入了香茅草,味道非常濃郁。”
經她這麽一提,江起雲也回想起來,她放下水杯,給刑天海打去電話,“立馬出隊封鎖福田綜合農貿市場,我現在從醫院趕過去。”
江起雲起身,手腕卻被人握住,虞歸晚定聲道:“我也去。”
江起雲撒開她的手,冷聲:“我剛說的你全忘了?”
虞歸晚絲毫不見退讓,态度堅定,“一點皮外傷并不影響我參與行動,申請歸隊。”
見江起雲有些動搖,虞歸晚繼續道:“江隊,我說過,我沒你想的那麽嬌弱,我不是以前那個只知道躲在家人朋友羽翼下被人照顧保護的小女孩了,我是警察,我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保護別人,我也不比你想要抓到兇手的渴望小。”
江起雲面色一怔,從前那個最讨厭警察身份的人,如今非但自己成為了警察,還有了強烈的身份認同感,她看向虞歸晚的眼神複雜了幾分,幾秒後,忪了口:“服從指揮,聽從命令,能做到嗎?”
虞歸晚莞爾一笑,“沒問題。”
“給你三分鐘時間換衣服。”江起雲走到門外等待,不到三分鐘,虞歸晚就換好了衣服出院,一邊用頭繩将披散的頭發紮好一邊和江起雲大步離開。
到達時農貿市場時,外圍已經被封鎖起來,刑天海指指偌大的市場內部,“半小時前已經驅散了市場內的群衆和居民,進出口要道都封鎖好了。”
江起雲拿起對講機,分組分工,進入市場,近平房前,一組人員留守平房後側的窗戶,一組蹲守一層門市,江起雲,虞歸晚路嘯方昉和四名特勤武警上到二樓。
房門兩側左右分別站立四人,江起雲比了一個手勢,武警率先破門,持槍進入室內,勘查完房間後彙報:“江隊,屋裏沒人。”
江起雲帶餘下的人進入房間,房間裏黯淡無光,遮光床簾将光線遮擋得嚴實,迎面便是一陣腐朽潮濕的氣味,江起雲伸手揮散萦繞鼻端的氣味,掃視着略顯空蕩的房間,一方茶幾,單人沙發,一張餐桌椅子,除外別無其它。
武警人員發現了通往樓下的樓梯,保持着戰鬥隊形下樓,一層正是關着卷簾門的倉庫,5X5米方形的倉庫內空空蕩蕩,空氣中彌漫着某種化學藥劑的味道。
安靜的室內突然響起嗚咽的聲音,所有人立馬警覺,其中一武警率先看到角落明顯區別于水泥地面顏色的蓋板,證明這底下還有空間。
武警上前打開蓋板,明顯來自于女人的嗚咽聲更加明顯,武警人員依次進入隐秘的地下室,幾秒後,響起高呼聲,“江隊,地下室發現一名年輕女子。”
聞言,江起雲小跑下地下室入口,身後虞歸晚等人也跟了上來。
矮身踩着水泥砌的階梯下到地下室後,江起雲等人得以窺見地下室全貌,攏共十幾米平方大小,都是水泥牆面和地面,一盞白熾燈挂在天花板上,發出的熾亮光映照着角落裏鏽跡斑斑的鐵籠,和籠子裏脖頸被套着鎖鏈的年輕女人。
女人一渾身髒亂褴褛,發絲成結,面目髒污,武警上前用工具拆卸下籠子的鎖和鎖鏈,女人忙不疊往外爬,嘴裏因為被布條束緊只能發出嗚嗚嗚的含糊聲,虞歸晚上前半跪在女人面前,半抱着她一邊安撫一邊給她拆解嘴裏的布條,“沒關系,沒關系,已經沒事了,沒事了。”
籠子外,還有一個長形的工具臺,金屬銀質的,像是外科手術臺,臺面上整齊擺放着一條狹長的一旁的長匣,臺下有一個皮質銅扣的大工具箱,而靠着工具臺邊的是一座女性雕像,除這些外,地下室別無其它,江起雲粗略看了眼地下室道:“叫救護車來。”
女人嘴上的布條被解下後,身子驟然一軟,半身匍匐在虞歸晚膝上,發出嚎啕哭聲。
虞歸晚輕輕撫着她的背,待她哭聲漸小後,輕聲問:“你叫秦菲,是嗎?”
女人聽到自己的名字,猛然擡頭,髒污黢黑的臉上哪裏看得出這就是照片上那個美麗溫婉的女大學生,她噙着淚點點頭,視線越過虞歸晚,擡手指向那個默默伫立的雕像,指尖顫抖,語氣驚恐,“她,她在那裏。”
她是誰?
在場所有人扭頭盯着雕像,心裏都發出了同一個疑問。
而江起雲和虞歸晚是第一個聯想到,至今還沒有找到的張雅的頭顱。
江起雲握緊雙拳,“讓現勘隊的立馬過來,冬薇,你帶秦菲去醫院,聯系局裏的畫像師,盡快拟出兇手畫像,确認身份,申請通緝令。”
送走秦菲後,虞歸晚走到工作臺前,拿出手套戴上,緩緩打開扁平的長匣,一整排锃亮的外科手術刀具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再拉出桌下的工具箱打開查看,裏面是一整套戶外登山工具,包括一柄開刃的登山斧,甚至還有量尺工具。
殺人分屍剝皮的作案工具,找到了。
很快,法醫和痕檢相繼趕來,展開對第一犯罪現場的勘查工作。
經過初步勘查,共在現場提檢到有效的指紋足跡數枚,以及工具痕跡和其它的特殊痕跡,還有包括血跡衛生紙上提取到的唾液等生物物證。
林覺予在破壞雕像表層後,在破損一角內發現了人體頭發及頭皮組織,立馬将雕像運回局裏進行清洗檢驗。
江起雲則和虞歸晚在二層房間裏尋找有關嫌犯身份的線索。
虞歸晚掃了一眼落灰的單人沙發,道:“這裏不是兇手的住所,只是他殺人分屍的犯罪現場。”
“犯罪現場不會離他的居住地太遠,太遠會增加交通時間成本,以及降低心理安全感,也不會太近,會有一個緩沖區,那裏會是他心理舒适度最高的區域,即居住地。”虞歸晚轉身對江起雲道:“以犯罪現場為圓心,半徑三公裏外到五公裏的弧形區間,就是兇手所在的居住地。”
“我會安排人排查,當然,如果秦菲能直接指認兇手身份相貌的話,我們就能更快找到他。”
虞歸晚攢眉低眸,“她的狀态……不太好,或許很難給出我們想要的信息。”
“那一尊雕像放在那裏,不是兇手自我欣賞的成就品,是為了震懾擊垮秦菲的心理防線,讓她想逃都不敢逃。”
江起雲沒說什麽,擡手落在虞歸晚肩上,“你先回去吧。”
虞歸晚搖頭,“我還有一些疑問沒有想清楚,有關兇手剝皮的深層犯罪動機,秦菲失蹤這麽久,兇手為什麽沒有對她下手,以及……”
江起雲出聲打斷她,“好了,這些問題随着調查深入都會迎刃而解的,你先回去休息。”看着虞歸晚沒什麽血色的嘴唇,江起雲加重了語氣道。
虞歸晚沒再堅持,“好,有什麽進展及時給我打電話。”
提到電話,江起雲才想到,從虞歸晚回來到現在,兩人都還沒交換過手機號,她摸出手機,新建聯系人,打上虞歸晚三個字,“你電話多少?”
“還是從前那個。”
江起雲手一僵。
虞歸晚掃了一眼她手機屏幕,淡淡地問:“删了嗎?”
“嗯,忘記了,報一下吧。”
“1367248……”
虞歸晚在念出十一位號碼時,江起雲也在心裏一字不差地同步默念了出來。
忘記了嗎?她以為自己忘記了的,但有一些東西深植于心底,騙得了自己的大腦,騙不了自己的心。
……
晚間,北濱區分局重案隊辦公區裏,江起雲一邊翻動現場勘查記錄表一邊問方昉:“犯罪現場那屋子的房東聯系上了嗎?”
“聯系是聯系上了,房東說是把房子租給了一對情侶,那對情侶後面鬧分手,男方背着房東将房子轉租給了一個男人,雙方根本就沒簽合同,他也只見過那人一面,說對方戴着口罩墨鏡,一次性給了半年的房租,都是現金。”方昉講完,啐了一句,“真是他媽的夠狡猾。”
“提取到的指紋比對還要多久?”
“錄入到電腦了,一個小時內。”
江起雲将記錄表遞給方昉,“我去一趟醫院,有什麽及時給我打電話。”
北濱中心醫院住院部一間病房內,昨天才剛出院的虞歸晚這會又出現在了這裏,這次倒不是自己住院,而是來探望剛被解救出來的秦菲,以及看是否能從她這裏鎖定嫌犯身份以及詳細的犯案手法和動機。
在虞歸晚來之前,局裏的幹警已經帶着畫像師來過一趟了,根據秦菲口繪嫌犯長相進行畫像,但秦菲精神狀态十分不好,甚至出現了記憶錯亂,語言組織能力失調,完全無法準确客觀地描述出嫌犯長相。
虞歸晚進入病房後,看見床邊坐着秦菲的母親趙玲,趙玲雙手抓在病床欄杆上,無助地看着秦菲,而秦菲只偏頭看向窗外,渾身都透露着對于她母親無聲的抗拒。
虞歸晚走到床前,趙玲擡頭看她,強忍眼淚道:“虞警官,菲菲她現在很不好,你們有什麽想問的能等她身體精神好一點再問嗎?”
虞歸晚理解趙玲作為母親對女兒的心疼,但她也有作為警察盡快查明真相的責任,加上秦菲獲救後的精神狀态明顯就是遭遇極端惡**件後産生的創傷應激心理障礙,是需要借助外力進行心理幹預的。
“趙阿姨,如果秦菲本人願意的話,希望您能允許我和她單獨聊聊,我是學心理學出身,她現在這樣的狀态,是需要進行心理輔助的,相信我,我不會給她帶來二次傷害。”虞歸晚态度并不強硬,嗓音也溫和,但說出來的話卻透露着一股堅定。
趙玲表情猶疑,一番踯躅後,問秦菲的意願:“菲菲,你願意和這位警官聊一聊嗎?媽媽就在外面,不走。”
秦菲扭頭看向虞歸晚,剛解救出來時的滿臉污穢已經洗淨了,但由于長久沒有接觸到陽光,原本白皙的臉顯得有些蠟黃,臉頰凹瘦,目光更是沒有一絲神采,像是一潭死水無波無瀾。
她看了一會虞歸晚,認出眼前這個女人這就是昨日自己爬出籠子時将自己抱住的那名女警察,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輕輕啓唇:“好。”
趙玲起身,三步一回頭,目露擔憂,虞歸晚給了她一個安撫性的眼神。
病房門關上後,虞歸晚将椅子拉到近床尾的地方坐下,保持着讓秦菲不會生出抗拒的社交距離。
第一句,她沒有做自我介紹,也沒有問對方感覺怎麽樣了,以及詢問嫌犯相關的問題,而是偏頭透過窗戶看了一眼日頭正好陽光和煦的室外,語調悠緩地道:“今天天氣很好,來的時候,我看見住院大樓後方有一座小花園,很多花都開了,草坪上有老人小孩在放風筝,下午可以讓你媽媽推你出去逛逛,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随着虞歸晚的描述,秦菲死寂一般的眼神有了波動,眼睫輕顫,搭在被子的雙手不自覺纏緊。
虞歸晚将視線從女生清瘦的手背上收回,繼續道:“我問過醫生了,你只是有一點營養不良和脫水,休養幾天就可以出院回學校了,我記得距離你們專業這學期的舞蹈大賽還有近兩個月的時間,你還有充沛的時間練舞,我相信你能取得一個很好的名次。”
秦菲抓着被單的手更緊,她低垂着頭,嘴唇嚅動少頃後擡頭,盯着虞歸晚問:“警官,你不用告訴我這些,我以後都不會再跳舞了,不會再跳舞了……”眼淚串連成珠從她眼角滾落,啪嗒啪嗒接連掉在潔白的床單上,浸染出一片深色的濕痕。
虞歸晚調整了一下坐姿,前身微微前傾,作傾聽狀,“我能問一下為什麽嗎?”
秦菲哭着搖頭,情緒波動漸漸大了起來,“他騙了我,他用精心編制的謊言騙了我,他不會放過我的,他會殺了我的!”秦菲突然厲聲叫了起來,慘白的臉因為激動變得赤紅。
适逢江起雲尋到了病房外,聽見裏面的動靜和趙玲一起推門進去,虞歸晚轉身做了一個止步的手勢,江起雲會意,立馬出聲安撫趙玲情緒并将她帶出病房外,“趙女士,您先冷靜,請相信我們。”
趙玲看着這個眉眼明銳的女警,分明年紀不大,卻和病房裏那位女警察的有着同樣令人覺得安心可靠的氣質。
病房裏,虞歸晚直接起身靠近秦菲,雙手握住病床欄杆,定定地看着她,沉聲重複:“沒有人能再傷害你了,你口中的他,只是一個利用僞善面具,只敢躲在暗處的懦夫,他再也無法傷害你,再也無法傷害你了。”
在虞歸晚一遍又一遍篤定的聲音中,秦菲哭嚎的聲音漸小,她揪着胸前的被子,斷斷續續地抽噎,“真的嗎?”
虞歸晚點頭,“他是一個人生的失敗者,妄想把失敗的痛苦加諸到別人身上,所以自甘堕落走上犯罪的深淵,你不一樣,你是天生就生在光這一邊的,當陰影籠罩來的時候,要相信你自己,相信身邊的人,可以驅散這些陰霾,可以重新走回陽光之下。”
虞歸晚起身,指指窗外漫灑進來的溫潤陽光,指指幹淨明亮的病房,“看看這裏,這裏沒有冷冰冰的籠子,沒有潮濕惡臭的空氣,沒有饑餓、恐懼,你已經從那個禁锢你的牢籠裏走出來了,而那個對你實施這一切惡行的人,所有的惡都會最終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他逃脫不了法律的嚴懲,也絕無機會再施惡行。”
“可你呢,秦菲,你的心還被禁锢着。”虞歸晚輕輕将手放在秦菲的手背上,慢慢握緊,“而打開籠子的鑰匙就在你自己手上。”
秦菲眸光閃動着,驚悸的神情漸漸碎裂出一絲縫隙,她顫顫巍巍張開幹裂的唇瓣,問:“你們……真的能抓到他嗎?”
虞歸晚剛要回答,病房門打開,江起雲走到床邊,聲音篤定堅毅,“不是能不能,而是一定會,我們一定會抓到他。”
秦菲喉嚨溢出一聲嗚咽,強忍的情緒瞬間傾瀉而出,眼淚肆意流淌。
趙玲趕緊上前抱住她,哭着安慰:“沒事了,沒事了,菲菲,媽媽在這裏,媽媽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再也不會讓你受到傷害了。”
虞歸晚把空間和時間短暫地交還給這對母女,拉着江起雲到門外等待。
江起雲剛才把虞歸晚說的話聽了個大概,咂咂嘴後來了一句,“以前沒見你這麽會開導人,還真是變化大。”
虞歸晚全當她這是誇獎,挽起耳側碎發,微笑道:“還有很多變化,你以後就知道了。”
江起雲語窒,轉身看了眼病房的小玻璃窗,見秦菲痛哭發洩一番後,情緒緩和了下來,于是按上房門把手擰轉,“進去吧。”
兩人重新回到病房,秦菲一雙眼睛哭得紅腫,她吸吸鼻子,對虞歸晚道:“警官,謝謝你。”
“沒事的,希望後面有機會能去觀看你的舞蹈比賽,你跳舞的樣子很美。”
秦菲抿抿唇,腼腆地說了一個好字,又問:“我……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我姓虞,虞歸晚,這位是我們重案中隊的隊長,江起雲,昨天你也見過的。”
秦菲對江起雲點點頭後,坐正身子道:“我現在可以回答你們的問題了,你們想問什麽就問吧。”
江起雲和虞歸晚挨着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