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兩個人坐下, 沒想到先開口的是宗季麒。
“紀先生每次都給我很深的印象。”宗季麒說着, “我們明明沒見幾次面,卻總覺得很熟悉一樣。”
确實熟悉, 紀翎看着弟弟從小看到大的臉, 只是笑笑, 說:“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一見如故吧。”
宗季麒點點頭,說:“但是這次紀先生是真的有事吧。”他笑着, 目光裏有着探究, “如果我沒猜錯,是特意來找我的?”
紀翎沒有說自己的來意, 而是說起了別的:“我聽說宗先生本來是位學者, 突然半路從商, 能把那麽大的公司管好,真是令人佩服。”
宗季麒沒想到他會說這,微微愕然,然後迅速恢複平靜, 說:“哪裏是學者, 就是學生而已。因為家兄遭遇車禍, 所以我才繼承了家業。”
他說着,語氣毫無波動:“我以為這件事全商圈的人都知道,紀先生不也知道嗎,我記得你曾經還要我節哀順變。”
紀翎知道他是在提曾經晚宴的事情,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紀翎看着他, 說:“就是知道,所以才佩服宗先生,這麽些年都堅持過來了。”
宗季麒聽了他說的,有點動容,終于笑道:“很多人說公司是我撿漏得到的,要不是哥哥出事,我也不會坐到這個位置上。”
紀翎搖搖頭,說:“愛說閑話的人就讓他去說吧。”他笑着說,“閑話沒有辦法讓你少賺一分,也沒有辦法讓你多賺一分。”
這還是嚴義宣說的。
宗季麒随着他笑,說:“這倒是,商場之上,只有錢才是最有話語權的。”
紀翎說:“所以我認為宗先生很有能力。”
他的口氣,認真而充滿認可,宗季麒不明白他以什麽來立場評判。
紀翎說完了前言,終于進入了正題:“我在與一個軟件談合作,突然宗氏的投資公司插手要跟我搶。”
宗季麒笑了,說:“紀先生就是為了這個?這種上不了財報的項目,一般都是下面公司自己做主。如果紀先生心有不甘,不如堂堂正正地競争,找我也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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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翎沒有搭他的話,而是接着說:“我看了看宗氏的投資項目,分散而廣泛,所以我想問問宗先生,今後到底想往哪條路上發展?”
宗季麒皺起眉頭。
他們幾乎算是陌生人,紀翎的問題近乎于無理了。
宗季麒說:“我沒有必要向紀先生報備我們的戰略吧?”
紀翎還是無視了他的話,繼續說道:“靠并購維持利潤始終不是長久之計,除了廣撒網,還需要孵化,不如找一個領域,專心扶植投資。”
他說話的口氣,已經超越了禮節允許的範圍,如果他們很熟,還能算是推心置腹,但是他們并不熟識。
宗季麒已經漸漸沉下臉,說:“紀先生似乎從很早以前開始,就喜歡指點我,紀先生對我公司的管理相當感興趣啊。”
可是,紀翎這次仍然沒有回應宗季麒,自顧自地說:“宗先生的這種策略,是不是因為根本就沒有想好到底往那邊發展?所以才會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我覺得還是不能放棄本業,如果因為新産業的利潤大,而瘋狂并購,實在是本末倒置。”
他幾次三番無視的态度終于讓宗季麒徹底地怒了,特別是他還說他是無頭蒼蠅。
宗季麒不再是那個剛剛上任,還在恐慌失措,只能通過嚴肅來武裝自己的新手,他壓制着怒氣,對紀翎說:“很多年前,你就要我記住先搞好實業,再談其他,必須維持穩健才能去投入別的。我現在的所作所為就是在探路,在沒有萬全的把握之前,我是不會随意出手的。”
誰知道紀翎根本不跟他正面剛,而是笑着說:“宗先生一直把我的話放在心上,真是倍感榮幸。”
宗季麒這才明白過來,他鑽進了套裏,頓時語塞,狠狠瞪着紀翎。
紀翎由衷地說:“那時候,因為你初出茅廬,怕你被其他産業的高額利潤迷惑了頭腦,所以我才那麽說。”他看着宗季麒,眼裏充滿了肯定與鼓勵,“但是現在,我覺得你已經可以大膽往前走了。”
“既然你已經試過這麽多次,找一個感興趣的領域,繼續深入發展吧。”
宗季麒有點迷惑了。
這個人,究竟是以什麽身份在對他說話。
為什麽可以這麽自然,而且不管他覺得自己成長多少,在紀翎面前,他永遠都像被引導指點着。
這種感覺他曾經有過。
他曾經面對哥哥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心情。
他那個永遠無法企及,只能仰望的哥哥。
巨大的迷茫淹沒了宗季麒,他眯起眼睛看紀翎,但他到底還是穩重了許多,他對紀翎說:“紀先生對我的期待,我就收下了,但是公司的戰略,并不是我一個人的事。紀先生對我公司的關注,令人錯愕。”
宗季麒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紀翎,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找回自己的氣勢,他說:“晚上還有晚宴,我先回去準備了。”
說完,他就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離開休息室。
宗季麒最後的話語裏,有着明顯的拒絕,紀翎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
紀翎再次回到S城之後,除了去公司就是把自己關在堇園的房間裏。
他本來還很嫌棄嚴義宣為他準備的房間,可這幾天回來就鑽進去,在電腦上敲敲打打,根本不出來。
紀翎不在身邊粘粘糊糊了,嚴義宣還覺得有點不習慣。
嚴義宣思考再三,跟廚房打了個招呼,然後去了紀翎的房間。
紀翎正在看電腦,突然聽見敲門。
紀翎笑了笑,除了嚴義宣還會是誰,他大聲說:“進來吧。”
嚴義宣端着個杯子走了進來,他走到紀翎的身邊,把杯子放在電腦旁邊。
紀翎一看笑意更濃,說:“居然不是酒,而是咖啡,董事長什麽時候改吃素了。”
嚴義宣波瀾不驚地說:“給你的,我怕你日理萬機,過勞猝死。”
紀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說:“哪有這麽詛咒親夫的。”
嚴義宣對他時不時一定要在口頭上占便宜的行為已經麻木,反駁都懶得反駁了。
嚴義宣說:“這段時間你出門一次,臉上的表情就換一次,從陰轉晴又轉多雲,這次回來變成太陽雨了,有時晴朗有時陣雨,看都看不懂。”
紀翎聽了只是不停地笑,他說:“我們的少爺觀察入微,是我的晴雨表。”他坐在書桌前,擡頭看嚴義宣,“最近是有些事,還是托你的福,讓我下定了決心。”
嚴義宣不懂他這段時間的起起伏伏跟自己有什麽關系,他本來站在紀翎的書桌邊,為了方便說話,把姿勢改為靠在桌邊,他能清晰地看到紀翎的電腦屏幕。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緊緊粘了上去。
嚴義宣傾身拖動鼠标,掃視着紀翎文檔裏的東西,看着看着,漸漸瞳孔都微微收縮。
紀翎電腦裏的文檔,把宗氏的狀況分析了透徹,又結合公司的情況,提出了新的可行性行業規劃,非常詳盡,而且非常接地氣,嚴義宣覺得幾乎可以立刻拿去給戰略部投入使用了。
嚴義宣感覺到不可思議,問紀翎:“這是什麽,你改行做咨詢公司還是改行做投行了。”
紀翎只是笑,說:“我很早以前就有些想法,但是一直都沒有機會說出來。”
應該說是還沒等他付諸實踐,他就遭遇了車禍,他腦海裏的那些對公司的規劃就徹底被埋葬在了墳墓裏。
後來他決定放棄曾經的事業,從頭來過。而宗氏應該由弟弟按照自己的想法來管理,提點不過三兩句。
這段時間,又遇到宗季麒,見到他的摸索,紀翎又想起了曾經的那些想法,有的已經不合時宜,他結合現狀改了改,他想讓宗季麒看看。
他想過會不會傷害到弟弟的自尊。
但他這次見到宗季麒之後,覺得弟弟已經足夠強大,可以接受意見,可以分辨好壞,可以在事業的道路上更進一步。
那他也願意奉上綿薄之力。
嚴義宣定定地看着紀翎,紀翎也擡眼看着他。
嚴義宣突然天外飛仙來了一句:“我喜歡你的眼睛。”
明亮而堅定,從目光中可以看到他的性格,從不迂回,永遠直面一切。
宗氏是實業集團,是有廠房與生産線的,其中的門道,連嚴義宣自己都不敢說了解,如果不是真正從事過這方面的人,絕對無法為一個生産企業提出可行的計劃。
嚴義宣怎麽想,也想不出紀翎為什麽會懂這些。
他也想不通紀翎為什麽會和宗家扯上關系。
嚴義宣正視着自己喜歡的那對眼眸,說:“我知道你有一些秘密。”
紀翎溫柔地仰視他,說:“哦?什麽秘密?”
嚴義宣拍了拍他的臉頰,說:“又在裝傻。”
嚴義宣也不是傻子,這麽久早就看出來紀翎的來歷絕對不簡單,如果他的能力還能用天才來說明,那他的老道實在無法解釋。
以他這麽年輕的年紀,哪來的豐富經驗。
紀翎見嚴義宣陷入沉思,笑着蹭過去,環抱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的懷裏,感受他溫暖的身體。
紀翎說:“我全身心都交給你,你來看看我有什麽秘密。”
他平時嘴上總喜歡占便宜,開玩笑說些不着調的話,嚴義宣左耳進右耳出,可現在紀翎認認真真地說起情話,讓嚴義宣身體有點發熱起來。
嚴義宣知道紀翎這段時間其實情緒波動很大,一定是遇到什麽事。
他擡頭看着電腦上的字段,又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大腦袋,突然說:“沒事,反正有的是時間。”
即使現在不懂,将來一定也會懂的,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嚴義宣眯起眼睛,似乎有點難以啓齒,但他還是決定說出來:“不管你有什麽想法,我都會支持你。”
“因為,你曾經也支持着我。”
嚴義宣說着說着,不受控制地覺得很尴尬。
他以前明明虛情假意來一套一套的,可現在不過是想說幾句實話,就焦躁得不行。
“因為你的支持,所以我才能平靜地渡過那些事。”
“你對于我來說,就像……就像……”
紀翎從他的懷裏擡起頭,熱烈而真摯地看着他,他們的董事長大人現在耳朵都有點紅了。
紀翎的目光裏帶着鼓勵與愛意,嚴義宣終于把心底的話說出口:“你就像太陽一樣。”
就像炙熱而耀眼的太陽,把整個堇園都照亮了。
紀翎笑着,扣住他的腰,讓他坐到自己的身上,與他忘我地接吻。
從輕輕地互相推送到激烈地糾纏,暧昧的聲音在紀翎的房間裏回響。
紀翎想,他的少爺一定不明白自己的意義。
如果不是遇到嚴義宣,他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嚴義宣認識的,從一開始就是名叫紀翎的這個人。
而他真正認識嚴義宣,也是從成為紀翎開始。
他們之間,從頭到尾,就沒有任何秘密。
宗氏對于現在的紀翎來說,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他有一千種方法把他對宗氏的想法交到宗季麒手上。
紀翎将自己的“出師表”遞給宗季麒。
而現在,他站在公司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抱着胸,平靜地看着窗外城市紛紛攘攘的景色,等待弟弟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