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紀翎并沒有跟着嚴義宣一起回S城,他獨自在N城繼續逗留。
S城對于他來說有點像戰場,如果他回去,他就要立刻騎上馬提起槍,帶領他的部下,加入戰鬥争取賺更多的利潤。
他在S城待得越久,紀翎這個人的身份、地位對他的控制力和影響力就越大。
漸漸的,他就是紀翎,紀翎就是他。
那日的晚宴,對他觸動很大,沒有了宗伯麟,公司并沒有倒下,弟弟成長的速度令他驚訝。他甚至開始疑惑,如果他真的回去,情況會比現在更好嗎?
紀翎對自己的動搖感到錯愕,他本以為他會跟嚴義宣一樣,斬釘截鐵地說他永遠不會放棄自己的王座。
但他那天并沒有立刻附和嚴義宣給出的答案。
鐘小姐的舉動也讓紀翎迷惑,他以為那個時候他們的關系是用金錢玩游戲,她一直表現得知情識趣,從來不耍小性子,只拿自己該拿的,絕不越線。
那天出事之後,紀翎也沒怎麽想起過她。可是她居然能記得他的字跡,記得他的動作,僅僅是因為有點像,就願意給一個陌生人承諾。
這讓紀翎首次意識到自己是不是有些薄情。
紀翎記起那天夜裏,他的秘書指責他的話。
秘書說他不懂人心,紀翎向來對為人處事極為自負,現在也不由地想,真的是那樣嗎。
紀翎買了一束花,花了一些工夫打聽地址,然後帶着花束去往墓園。
這個季節掃墓的人并不多,整個墓園冷冷清清的,雖然天氣已經有些熱,但樹木安靜蔥郁,飛鳥不鳴,仍顯得這裏有點肅殺。
宗伯麟應該是葬在城北的高級公墓,與他的父親在一起。
紀翎并不關心,他今天只是想來看看他的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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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翎在山道上盤旋好久,才終于找到了地方。今年的新墓四周看起來還很幹淨整潔,只有石階之上有些火燎的痕跡,顯示着親人曾來祭拜。
紀翎把花放在墓碑前面。
墓碑上的照片還很新,上面印着年輕的臉龐。
紀翎想着他曾經真的很滿意這個秘書,因為內務上沒有人比他更細心,現在想想,如果不是真心喜歡,怎麽會體貼到那種程度。
可他當時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如果他能提前察覺,是不是就能有時間委婉而完美的處理這件事情。
這幾天在N城,他想了無數次如果。
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他相信那天秘書并不是故意把他們領上絕路,只是天氣太糟,路面太滑,再加上對面的遠光燈,多方面的因素才造成了慘劇。
可不管怎樣,雖然他失去很多,他畢竟還活着,他還能站在這裏,以另一個人的身份活着。
他看着秘書墓碑上的照片,心想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紀翎從墓園回來,準備回住的酒店,酒店的旁邊就是一家大型商場,他想了想,先繞路去了商場,他想去裏面的精品超市買點東西。
紀翎雖然以前從不為吃穿用度的事操心,可自從他變成紀翎之後,事事都要靠自己,慢慢地也越來越有生活氣息。
他挑了幾樣随身用品,就準備去結賬,突然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他竟然看見宗季麒站在超市的貨架旁邊,盯着貨架上的東西出神。
宗季麒沒有穿西裝,一身休閑,腳上還穿着運動鞋,頭發散落下來,擡起頭的樣子有點呆。
他跟那天晚宴上的形象截然不同,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可這樣的宗季麒才是紀翎記憶中的弟弟。
紀翎故意不發出聲音,慢慢走過去,突然喊了他一聲:“宗先生。”
宗季麒吓了一跳,身體一震,沒想到這裏會碰見認得他的人,稍微有點慌亂,迷茫地看紀翎,過了一會才記起喊他的人是誰,說道:“啊,是紀先生。”
雖然兩個人都是逛超市,可紀翎穿得比宗季麒正式多了,反倒顯得紀翎年紀大,宗季麒一身便裝,看起來就像普通人一樣。
宗季麒顯然也意識到這點,微微有點局促,就立刻裝出公事用的表情,板着臉說道:“好巧,紀先生也在這裏。”
他越是竭力鎮靜,就越顯得尴尬,紀翎覺得這樣的弟弟,有點可愛。
紀翎裝作随意地說:“我來買點東西,宗先生也是嗎?”
宗季麒兩手空空,并不像是來買東西的樣子,他說:“我就随便看看。”
紀翎順着他的目光往貨架上看,那上面放着的東西,正是他們宗氏旗下的一個品牌。
紀翎心念一動,窮追不舍:“看什麽?這不是宗氏的産品嗎?原來宗先生是來做市場調研?”
宗季麒被揭穿,微微有點臉紅,可能是紀翎這個人對于他來說不算熟識,所以他在紀翎面前比那天在晚宴上放松許多,他認真地說道:“我只是來看看賣場鋪貨的情況。”
集團公司的首腦出來看一個小超市的鋪貨?說起來真的是很不可思議,紀翎笑笑,說:“宗先生這麽年輕,卻這麽負責任,真是令人佩服。”
宗季麒說:“因為我害怕,所以來看看。”
紀翎挑眉,問他:“害怕什麽?”
可能真的是宗季麒覺得紀翎沒有什麽威脅,想着以後也不會再見到,所以他慢慢地在這裏對紀翎吐露了真心。
“你應該知道我是突然接手公司的,我的哥哥是個很優秀的人,他曾經一個人就把公司經營得很好,我以前從來沒有管過我家的生意,我從來沒有想過哥哥會出事。”
他沉默一下,紀翎忍不住說:“天災人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宗季麒卻說:“我臨時上任,我知道所有人對我沒有期待,所以我很害怕,我害怕大家的預言成真,我害怕我真的比我哥哥差。”他伸手把貨架上的商品拿下來,專注地看着上面的商标,說,“我還害怕我們家生産的東西在超市消失,如果真的是那樣,我就是我們家族的罪人。”
他轉頭對紀翎說,臉上沒有笑容,剛才那種的青澀又漸漸褪去,他說:“每次想到這點,我就寝食難安,總是忍不住到超市來看看,看到貨架上有我們的品牌,我才能安心。”
紀翎深深看着宗季麒。
他這時才深切地體會到,這段時間弟弟承受着多麽重的壓力,可這些壓力并沒有把他壓垮,他仍然站在這裏,目光堅定清澈,就像他們的品牌并沒有從市場退出一樣。
可敏銳如紀翎,也在弟弟的眼神裏看到了野心。
那是紀翎非常熟悉的眼神,這種眼神,紀翎在他的對手,他的下屬,他的合作夥伴眼中都看到過。
那是一個男人對事業最潛意識的追求。
紀翎想起,自己曾經故意不讓宗季麒參與公司事務,現在想想真是……
這次回N城,實在給他太多的颠覆,紀翎向來是極有規劃的人,可現在卻難得迷茫。
紀翎想伸手揉揉宗季麒的頭,可他忍住了,他只能低聲說:“宗先生這麽有心,一定可以讓宗氏更好的發展。”
紀翎這種空話并不能安撫到宗季麒,可他卻是真心實意。
宗季麒大概覺得自己說的有點多,把手上的東西放回貨架,對紀翎說:“謝謝你紀先生,我先走了。”
眼見着宗季麒要離開,那一瞬間紀翎作出了決定,他突然一把抓住宗季麒。
宗季麒驚愕地扭頭看紀翎,紀翎也看着他,眼神非常認真,用另一種口氣對他說:“你要時刻記住,除了上市公司,你還有全國500多家實體體驗門店,它們是你的資本,你在董事會上發言,除了你的股份,這些門店都是你的砝碼。”
“還有你要跟經銷商搞好關系,宗氏的渠道經銷商很多是從你父親那一輩一直一起合作的,他們從來就只認姓宗的,不認其他人。你要繼續維護好這種關系,你不要小看超市裏的銷售商,他們都是你的後盾。”
“現在實業雖然發展困難,但是仍然有很多機會,如果有創新的産品更容易得到政策的支持,還可以減輕稅收,帶動其他産品。”
宗季麒震驚地聽他說着,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
紀翎神色難明地繼續說:“有一點你必須認定,你先要搞好實業,再談其他,除非你想轉型,否則投資或是地産必須穩健才能投入。”
宗季麒怔怔地看着紀翎,說不出話,紀翎看着他的眼神,從驚訝到迷茫最後到了戒備。
宗季麒皺着眉頭,問:“你怎麽知道這些情況?你為什麽對宗氏的情況這麽了解?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
紀翎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說他曾經與宗伯麟相識。
宗季麒不相信紀翎的話,紀翎只是說:“我相信宗先生,加油吧。”
宗季麒臉上風雲變幻,半天才憋出一句:“謝謝……”
紀翎與宗季麒在超市告別,宗季麒走的時候似乎還在想他說的話。
紀翎想,即使現在宗伯麟站在宗季麒面前,宗季麒一定也不會甘心放權吧,就像他當年不讓弟弟從商一樣。
他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回S城了。
至少目前,他并不想和宗季麒來個魚死網破,宗季麒雖然稍為稚嫩,可是正在飛速成長,宗氏在他手裏讓人放心。
而紀翎已經整頓好自己,準備投入到他的戰鬥裏。
嚴義宣說,他不會放棄他的王座,可紀翎到底不是嚴義宣。
幸虧紀翎這個人還足夠年輕,他還有更大的可能。
反正又沒人規定世界只準有一個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