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當天晚上,顧顏殊沒有回家吃飯。陸遺珠一個人坐在餐桌前,慢悠悠地把原本一個小時的晚餐,延長到了兩個小時。連帶着張媽在內的傭人都猜不出她的心情是好是壞,都面面相觑不敢說話。兩個人都結婚兩年了,從沒有出現過先生不回家吃晚飯的情況。當然,前提是先生在國內。
直到電話鈴聲響起才打破這份詭異的寂靜,衆人長長吐了一口氣。肯定是先生有非常緊急的事情,你看,先生這不就打電話回來了麽。
張媽聽見鈴聲相當高興:“我就說了,先生最舍不得夫人。這就打電話回來道歉了……”一邊說一邊去接電話。“是先生嗎?”結果剛聽了兩句,就表情怪異地看了一眼陸遺珠。
陸遺珠默不作聲地放下筷子,“張媽,是誰?”
“是……是昕然少爺。”
站起來走到沙發邊上坐下,拿過張媽手裏的電話,陸遺珠輕聲說:“哥……”
她叫電話那端的錢昕然,哥哥。
他們是一母同胎的異卵雙胞胎,是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卻因為宋恬迩的仇恨分開那麽多年。可是血緣刻在骨子裏,是剪不斷的聯系。
遠在京城的錢昕然顯然最近也過得不甚如意,沉着臉站在窗邊。夜幕初降,他擡起頭看,這城市發展太快格局太密,不太适合看星星。連月亮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細沙,看不真切影影綽綽。
搖了搖高腳杯裏的紅酒,錢昕然說:“遺珠,明天我會來蘇城。”
沉默了一下,陸遺珠問他:“為什麽?”
她知道錢昕然對蘇城有多深的怨念,若非必要,他絕不會再踏足這片土地。
“妍妍懷孕了,是我的。”
她聞言,心頭狠狠一顫,臉上帶了幾分惱恨。連聲音都難得變得有幾分尖銳:“錢昕然你瘋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以為你知道的,”他的嗓音低沉黯啞,聽起來竟然讓人心疼。“陸蕾妍一直是我生命裏的不可預測,在她的事情上,我從沒有正常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是在她面前,我贏不了。”
她不說話,內心深處卻升起一種說不出的蒼涼。
在陸蕾妍和錢昕然的愛情裏面,從沒有誰對誰錯。因為他們都在為彼此努力着付出着,可是這件事一旦換算成顧顏殊跟自己,卻似乎是她一直在辜負着他。但是其實她真的很用力認真地努力過,到最後卻發現自己真的沒有辦法。
她做不到。
好像天生缺失感情這種東西,就像當年父母相繼去世之後,顧顏殊捏着她的肩膀說:“遺珠,你只有我了。看着我,告訴我,你愛我!”
他說得那麽痛苦那麽真切,回答他的卻依然是她毫不留情的冷淡:“怎麽愛?”
可是現在,在她哥哥的電話中,她終于把藏在內心深處的疑問問出口:“哥,什麽是愛情。”
“我不知道。”錢昕然沉着眉眼,緩緩伸手傾斜手裏的高腳杯,暗紅的酒液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蔓延開一灘幽暗濕潤的深色。
如果他能夠知道愛情是什麽,他一定會遠遠躲開,不會讓自己陷入這麽狼狽又進退兩難的地步。
也許愛情,不過是一場災難。
猶如洪水,不可抗拒。
陸遺珠再看見顧顏殊的時候,已經淩晨一點。他應該是剛剛回來,扯落了領帶,站在桌前喝水。馬克杯裏的水倒得太急,順着臉側直直滑向脖頸,落入鎖骨的凹槽中。顧先生有一對精致的鎖骨,這兩年瘦下去,鎖骨越發明顯越發好看,在燈光下,水滴緩緩劃過,有一種濕潤的暧昧。
她站在樓梯上靜靜看着他,和初見的時候一樣,離地面還有兩三級。她似乎特別喜歡,站在這個位置看別人。
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偏頭看向她。他進門沒有開燈,只在喝水的時候,開了一小盞壁燈。陸遺珠是下樓來找小諾的,她睡不着就想有小諾陪着。一路走下來也沒有開燈,手裏捧着一個不大不小的玻璃球燈,發出柔和的白光。
她明明只是那樣簡單輕松地站在那裏,顧顏殊卻覺得,她就是自己的光源。
明明滅滅中唯一的恒古長亮。
“還沒睡?”他的表情很柔和,又喝了一口水,才放下水杯去開燈。然後才回來接過她手裏的燈球,放在桌上。“已經很晚了,又睡不着嗎?”
陸遺珠靜靜看了他一眼,說:“白天睡夠了。”說完也不再理他,徑直去狗窩,把睡的正香的小諾抱了出來。
薩摩耶本身就是大型犬,小諾養了好幾年,體型已經相當大了。一身雪白皮包,卻體型龐大地窩在顧夫人乖戾,在相當委屈地嗚咽了幾聲,黑亮的眼睛看着顧顏殊滴溜溜得轉。顧顏殊看着就忍不住低笑出聲,似乎這一天所有陰郁煩躁都在小諾那一聲嗚咽中,煙消雲散。
面前這個女人,是自己一直想要捧在手上放在心頭的妻子。他妄想折磨她,疼的卻是自己。
因為他根本見不得她皺一下眉。
眼見陸遺珠抱了小諾往樓上去,顧顏殊這一天的堅持崩潰,向她解釋:“打算投拍秦思的小說《洛陽貴胄》,今天很忙,所以才這麽晚回來。”
他終究舍不得她有一絲難過,終究還是解釋了個清清楚楚。
她臉腳步都沒有停,一邊走一邊說:“明天哥哥會過來。還有,”在榻上樓梯的時候頓住腳步,“你身上香水味道很難聞。”
顧顏殊站在那裏看她離開的背影,感覺一種涼意從心頭冷向全身。她竟然一點都不在意,即使她問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水味,她關注的也只是好聞或者難聞。
他怎麽還敢有奢望,陸遺珠她,根本就是沒有心的。
燈光明亮中,顧顏殊的心卻一寸一寸陷入昏黑,看不見光明。
回到房間陸遺珠就抱着小諾靠在床上,不想開燈,在昏暗的室內睜着眼等了一夜晨光。
第二天是陰天。烏雲陰沉沉地挂在天上,沉得好像負擔不起雨水的重量,幾乎下一刻就要墜落。
陸遺珠沒有等來她的晨光,顧顏殊也沒有來找她。
說不出是失落還是滿足,她的心空得非常難受。好幾年了,她第一次在他身上聞到別人的味道。其實那種香水很好聞,淡淡的玫瑰香氣,很多人都會喜歡。但是為什麽,她聞到了,就條件反射覺得刺鼻。
她甚至不想靠近顧顏殊。
打破這份寂靜的是張媽的敲門聲,錢昕然致電,表明他已經帶着陸蕾妍登上了飛機,很快就要抵達蘇城。
讓他最愛也最恨,最疼也最好的一座城市。
曾經他發誓永遠不回到這座城池,現在卻為了同一個女人,默然歸來。
陸遺珠下樓的時候顧顏殊已經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看起來精神尚好,井井有條,完全看不出他昨晚一夜沒睡。
看見陸遺珠下樓,他眼神微微一柔,微笑着用餐布擦了擦嘴。“來吃早飯。”
按照平時的習慣坐到顧顏殊身邊,張媽走過來把小諾帶到一邊去喂食。陸遺珠拿起勺子喝粥,是她最喜歡的蔬菜粥,顧顏殊親手做的,色彩好看味道鮮美。
即使他們先前那樣激烈地争吵過,他還是為她洗手作羹湯,舍不得委屈她。
陸遺珠埋着頭喝粥,越喝心裏就越沉重。“為什麽在這種事情上,你這麽縱容我。”
——卻唯獨不願意,縱容我最想要的。
她想要自由,她想要寂寞。
人都是群居動物,陸遺珠卻享受孤單。在人群裏讓她壓抑,她喜歡一個人。她不要感情,不僅僅是因為感情變化太快,更是因為那種東西太沉重,她負擔不起也給不起。
太奢侈。
顧顏殊的笑容帶着說不出的難過,他明明是笑着的,他的眼神卻讓人感覺無邊無際的黑暗。“因為我愛你啊。”
他的語氣很輕柔。
他那麽愛面前這個女人啊。他什麽都有了,聲望地位錢財,卻唯獨要不到,自己一開始最想要的人。她是他享受一切的前提,沒有她,就沒有意義。
“如果我到死都不能愛上你……”
“不會!”他的語速很快很堅定,面上有堅毅。“我對你的好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陸遺珠,你有什麽理由不愛我?”
他敢篤定,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顧顏殊更愛陸遺珠。
所以陸遺珠,你有什麽理由,到生命的盡頭,還不能愛上顧顏殊?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就是要把一生耗費在這個女人身上。他不信,她真的是塊捂不熱的石頭。
想到這裏,顧顏殊替陸遺珠整了整頭上的金釵,連眼睛裏都是笑意。“這麽着急見哥哥嗎,連釵子都插歪了。慢慢吃,不着急。”
他怎麽能這麽溫柔?陸遺珠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發現這是道無解的算術題,最終不做聲,低下頭悶悶的喝了兩碗蔬菜粥。
兩人出門的時候正好飄起細雨絲,顧顏殊撐着她的油紙傘扶她上車。收起時,傘骨處滑落一滴清澈的雨滴。小諾因為下雨不許出門,坐在門口委屈地看兩人上車。顧顏殊回頭朝它笑了笑,說了一句好好看家。
陸遺珠覺得這樣的畫面其實已經足夠美好足夠溫馨,為什麽她就是沒辦法享受融入,變成這份溫馨的一部分。
為什麽,她總是在為難自己,也折磨顧顏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