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事起
秋風蕭蕭瑟瑟地刮入宮中, 一場細雨過去,京城一夜間便涼了一層。
臨近晌午,衛戍營中的将士們剛領了新一月的俸祿, 操練之後便三三兩兩地聚在了一起, 有的說要将錢送回去給家裏添置新衣, 有的相約晚上一起去吃個涮鍋, 軍營的肅殺中漫開一層惬意。
忽而一騎快馬直入軍營,正各自回帳的将士們不約而同地舉目看去, 便見那駿馬徑直奔向主帳,馬上之人翻身躍下馬背,揭開帳簾就入帳中。
這看着像有急事。衆人相視一望, 默契地不多好奇,繼續各說各的話, 等着午膳送來。
帳中,來者向主将一揖:“陳将軍。”
陳敏三十出頭的年紀, 為人飒爽幹練。擡眸看了一眼,出言便道:“成了?”
“是。”對方低了低頭,“太醫們剛趕到鸾栖殿, 宮中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傳出。”
“我知道了。”陳敏點點頭, “你去吧,我等殿下的信兒。”
“諾。”那人一揖, 也不多言,就告了退。
鸾栖殿裏, 被急召而來的太醫一概被困在了側殿之中, 虞錦獨自躺在寝殿的床上, 只覺腦中天旋地轉。
這暈眩令她反胃又吐不出來,忍了一會兒, 她撐起身:“要不我再喝一口?”
“……”邺風無語地看看她,“陛下,是藥三分毒,還是少喝些吧。”
“可我這也沒暈過去啊!”虞錦扶住額頭,“太難受了,再來一口,好歹讓我暈過去行吧?”
邺風糾結了一下,拉開抽屜拿出瓷瓶,又倒出一些墨綠色的藥汁,将小瓷碗端給她。
沈宴清這回真是好心幫倒忙!――虞錦一邊仰頭灌下一邊在心裏罵罵咧咧。
這藥是沈宴清的人從江湖上找來的,別無他用,專管假死。據說一劑下去便會暈厥,繼而脈搏消失、呼吸淡去,三十六個時辰之後才可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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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清認真了解過藥效,還親自試過,繼而擔心這藥力太猛,又覺假死時間太久,恐京中生變,便建議虞錦減量服用,先服三成試試。
估計是三成太少了,完全沒效果。
補了這一口下去,就差不多喝了五成了。虞錦很快感到了藥勁上湧,一股溫熱布滿全身,她在這種熱意裏沉沉睡去。
接着,邺風推開側殿的門,喚了提前吩咐過的太醫進來。
一刻後,傳言不胫而走,有些只說陛下突然病重,也有些說陛下已然駕崩。
後宮皆驚,衆人不約而同地趕往鸾栖殿,但無一例外被禦前宮人擋住。許多朝中重臣聞訊也紛紛趕來,亦被攔下,一時無人能探虛實。
楚府裏,楚薄與楚枚都匆匆趕進了宮去,楚枚的夫君葉善定住神後去找楚傾,卻見他正與楚休下棋。
“……元君。”葉善嘆氣,“宮裏出事了。”
“嗯。”楚傾淡淡一應,“我知道。”
葉善鎖眉:“元君不去看看?”
“我去有什麽用?”楚傾嗤笑,“陛下又不會見我。”
葉善無言以對,只好離開。楚傾落了顆子,看到楚休正拖着腮看他。
一探心事,楚休在想:你真的不擔心嗎?萬一出了意外怎麽辦?
“我怎麽可能不擔心。”楚傾長聲喟嘆。
知道今日關鍵,他昨天幾乎徹夜未眠。其實一環環理應都安排妥當了,可他就是禁不住地胡思亂想。
他擔心安王會不會對他不放心,或許會換掉他們安排的藥,真把虞錦毒死。也擔心衛戍營會出問題,當真被安王蠱惑,弑君奪位。
他還擔心小小的虞會不會在這件事裏出什麽意外。她還不滿一歲,實不該經歷這樣的波折。
可現下,他卻必須穩住。他在安王面前做了這麽久冷酷絕情的樣子,不能在此時亂了陣腳。
夜幕降臨之時,快馬再次馳入軍中,仍是直接入了主帳,将一方木盒奉與主将:“陳将軍,陛下病重,安王殿下奉旨監國。未免朝野動蕩,請陳将軍速入宮中護駕。”
陳敏信手接了木盒:“知道了。”
來者一如白日裏一樣沒有多留,轉身上馬,揚鞭離去。
陳敏目送她離開,眸中滲出絲絲凜意。
她轉身回到內帳,帳中之人皆看過來。
宮中之事她們也都聽說了,無不擔憂京中生亂。于是幾位将領片刻前就都聚到了主帳來,地圖在帳中的大桌上鋪開,商讨如何排兵布陣。
陳敏踱回桌前,将打開的木盒将桌上一放:“安王奉旨監國,剛送了虎符來。”
幾人都不經意地一掃虎符,離得遠的看不太清,近處的幾人卻都眉心一跳。
副将馮雯将虎符拿了出來:“将軍,這虎符……”
陳敏垂眸:“你也看出來了。”
對答間,離得遠些的幾人也都看清了,這虎符不對。衛戍營的虎符乃是青玉所制,她們都見過。馮雯手中這塊雖與那塊材質一般上乘,但紋理到底不可能一模一樣。
陳敏眉心微微蹙着:“我也拿不準安王究竟打的什麽算盤,但我們還是先順水推舟地進宮為上。”
她一壁說着,心裏一壁慨嘆陛下料事如神。
大概四個月前陛下便密召過她,跟她說安王或有反心,興許會想拉攏她這衛戍營将軍,讓她發現異樣不要聲張,獨自入宮禀話。
那時她覺得這話無從說起――天下誰人不知一衆宗親之中當屬安王與今上最為親近?況且安王身上也沒什麽要職,謀反哪裏是說反就能反的?
可過了約莫半個月,安王便開始與她走動了。
待得平安生下王女虞玖,安王更明裏暗裏地透露出了想奪位之意。陳敏并不驚動她,前腳應承下來,後腳便按女皇所言入宮禀話,女皇又告訴她:“她這是想用衛戍營,你姑且答應她便是。衛戍營的虎符在朕這裏,來日她想調兵又想名正言順就得造個假的。你只消按她所言逼宮便可,只有一條――那假虎符你須讓軍中将領都瞧見,讓她們都知安王的反心。”
這番話說下來,陳敏明白了幾分。
安王有反心不假,陛下察覺了些,卻應尚未摸清她背後有多大的勢力。所以陛下反不敢私下除之,只得将這些心思都放到臺面上,讓滿朝文武與天下人都看個清清楚楚。
于是便有了今天這出。陳敏親手将那假虎符妥善收好,就帶着人馬離了軍營,浩浩蕩蕩向皇宮駛去。
這夜的京城處處都滲着緊張。大軍在黑暗中壓過街巷,百姓無不驚恐,家家戶戶大門緊閉。
很快,衛戍營将皇宮圍了個水洩不通。禦林軍自被驚動,将軍陶苓黑着張臉踱到陳敏面前:“駐守京城是你的責任,保衛皇宮是我的差事――陳将軍你帶着人進宮是怎麽個意思?要造反啊?”
“我哪裏敢。”陳敏搖頭,壓低兩分聲,“陶将軍借一步說話。”
二人一并進了鸾栖殿西側的偏方,沒說幾句話,陶苓就罵起來:“好個安王狗膽包――”
陳敏擡手捂住她的嘴:“小點聲。”
陶苓皺眉。
“陛下的意思是且先縱着她,不讓聲張。”
“那是從前!”陶苓有點急了,指指大殿的方向,“現在陛下不行了,皇長女又年幼。再縱要縱到什麽時候?縱到安王去鸾政殿登基嗎?”
話音剛落,背後一聲輕響。二人嚯地回頭,便見房門仍關着,身後卻多了一道黑色人影。
二人齊齊拔劍,“嗡”地一聲低鳴,銅板裹挾疾風掃過,剛握住的劍柄脫手,穩穩滑回刀鞘裏。
陳敏不覺往後退了半步:“什麽人!”
對方抱拳:“在下暗營指揮使,見過二位将軍。”
如此又過了近三個時辰,黑下去的天色漸漸有了轉明的跡象。
虞繡已在府中等了一整個徹夜,終于看到那期盼已久的人影奔入府中。
“殿下!”晨風跑得氣喘籲籲,進了正廳便阖上了房門。
晨風也是禦前的人,但直至應下元君所言之事她才知道,晨風原已成了元君的人。
虞繡不禁覺得十分好笑,暗想皇姐可真不是個當皇帝的料。禦前最得臉的三個人裏,谷風邺風都曾為她所用,晨風又也暗地裏另投別主,皇姐卻還毫無察覺。
緩了兩口氣,晨風道:“陛下其實已駕崩了,只是宮裏現在亂着,誰也拿不定主意,不敢發喪。”
說着便将手裏的狹長木盒放到桌上。木盒打開,裏面是一卷明黃卷軸。
“這是聖旨。”晨風道。
旨意中所寫便是傳位給她。
當然,這旨意是假的。
虞繡拿起聖旨,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在了那枚朱印上,紅唇勾起一抹輕笑:“這印是真的?”
“自是。”晨風噙笑,“陛下突然出事,衆人都盯着寝殿。玉玺就放在正殿裏,下奴去蓋了,無人察覺。”
好得很。
虞繡長聲籲氣,美眸微擡:“去備車吧。”
又過兩刻,安王入宮。
鸾栖殿前已滿是焦灼不安的朝臣與宗親,但安王與女皇最為親近,她的到來便令衆人都靜了一靜。
接着,衆人陸陸續續注意到她手裏的明黃卷軸。楚薄與楚枚相視一望,楚枚先一步迎上前去,抱拳:“安王殿下,這是有聖旨要傳?”
“是。”安王輕嘆,眉目間多有幾許哀愁,“皇姐昨日發病之初着人傳來的旨,我只覺她多慮。沒成想竟真的會到這一步。”
說着便将旨意遞給楚枚:“楚大人乃朝中新貴,頗得陛下器重,這旨就由大人來宣好了。”楚枚不明就裏,接過卷軸,徐徐打開。
目光一掃,眼底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