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花開不敗
平靜的湖面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水藻，掃開水藻，可以看見水中有游魚嬉戲。湖的兩邊是濃密的叢林。此時，天漸漸暗了下來，黑龍正閉着眼睛游弋在水中央，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溫子揚已經不知現在離開臨安城多遠，但估摸着，他們應該是離幽都不遠了。
黑龍常年呆在幽都湖底，這裏相當于它的家，對此再熟悉不過。
之前，黑龍還帶着溫子揚在天空飛翔，卻一下子俯沖而下，這個舉動着實吓了他一跳，但從現在的狀況來看，要成功進入幽都，定是要走水路的吧！這也證實了，雪女說以禦劍術難以到達幽都之言。
“嘿，老兄，你和雪女到底是什麽關系？為何你要聽她的？”溫子揚輕輕拍了拍黑龍的身子，像個老朋友般地向它打招呼。
黑龍卻不以為意，微微睜開一道縫，斜斜地看了眼溫子揚，揚了揚觸須，過了會兒便又閉上眼去，并未做聲。而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月被厚厚的雲層完全遮蔽，溫子揚第一次體驗到什麽叫做伸手不見五指，什麽叫做死寂沉沉。
他還未反應過來，黑龍竟一下子蹿入水中，他從龍身上掉入湖中，撲騰了空，既看不清前方的路，也找不到黑龍，想游到湖面，但水流突然變得十分湍急，即便是擅長游泳的健兒也難以自保，他的所有努力只能成為一場無謂的掙紮，仿佛在他眼前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死。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他的力氣也仿佛用完了，因難以呼吸，他感覺胸腔十分難受，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可他卻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由着身子慢慢地沉入水中。這時，他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莫翎軒的一颦一笑，還有她的淚。
若他死了，她會不會難過，還是說再也不會難過？若他死了，是否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心？若他死了，是否他們就再也沒有關聯了……
他突然好像聽見有人在喚他的名字……
“姜黎，這叫瓊花，生命力極強，不管是有人拿火燒它，還是拿刀砍它，只要它還想活，它就會一直屹立不倒，年年花開不敗。黎，我喜歡這花，因為它們比我們仙人更懂得生命的意義，好好活下去，這就是生命所要告訴我們的真谛。”
說話的少女指着一株雪白的瓊花樹，好似長得極美，但溫子揚卻看不清她的容顏。
“瑤兒，既然你這麽喜歡瓊花，那麽我就在整個容宇殿外都種滿瓊花。”少年說完，輕輕揮了揮手，四周便都長起了高大的瓊花樹，布滿整個山丘，瓊花紛紛落下，點綴了她純淨的笑。
那年，她尚且年幼，他亦是。
她的笑聲彌漫在他的腦海，漸漸地，溫子揚卻什麽也聽不見，也看不見她的身影，只看見美好的畫面一點點飄遠，漫山的瓊花一點點凋零，最終盡數枯敗，随風而逝……
溫子揚睜開眼，看見了一點亮光，亮光越變越大，他看清那是一盞幽藍的燈籠，持着燈籠的是個穿着黑色鬥篷，弓着背，拄着黒木拐杖，容顏都被黑色鬥篷遮住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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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站起身來，借着微微的燈光，看清怪人的手指甲漆黑，露在鬥篷外的頭發盡數花白，凸在唇外的牙齒像是塗了一層黃色的顏料，顯得十分詭異。
“你是誰？”溫子揚退後了一步，問。
“我是守林人。”怪人的聲音沙啞，但聽得出來是女子的聲音，而且是個上了年紀的女子。
“謝謝婆婆的救命之恩。”溫子揚抱拳道。
老妪否決道：“我沒有救你。”
“那是誰？”溫子揚看了一眼身邊的湖，此時他已在岸上，但他實在想不起來，他是如何上岸，也不知黑龍到底去了哪裏。
“是那個小崽子救了你。”老妪想也沒想便回答了。
“小崽子？”
“不就是那條黑龍嗎？幾年前偷偷跑出去後，就常常往外跑，連家也給忘了，也不記得回來看看我這個一路看着他長大的老人家。”
“看着他長大？”溫子揚難以想象。
“沒錯，作為守林人，職責就是要将這林子裏所有的生靈當做自己的孩子。保護他們，呵護他們好好成長。”
“那他為什麽要走？”
老妪嘆了口氣：“因為他要去找自己的主人。”
“主人？我聽說，這條黑龍是常年呆在幽都的，那他的主人不是幽都人嗎？”
老妪搖了搖頭：“幽都裏的每條龍長大後，就要與人定下契約，這樣他才能永獲自由，才能擁有超出自身千倍萬倍的力量，但契約規定，這條龍必須聽與之定下契約的人，認那人為主人。”
“那如何才能定下契約？”溫子揚想每條龍要與人定下契約，定要進行什麽儀式，或自願，或被迫。
“那可就不是你該知道的事了。”老妪的語氣一下子冰冷起來。
溫子揚也不再過問，但此時，身上的衣服都已被打濕，即便已擰幹了下擺，還是有水滴不斷落下，夜裏天涼，他不禁打了個冷顫，顯得十分狼狽。
老妪見他這個模樣，輕輕笑了聲，道：“孩子，冷了的話，就跟着我來吧！來，這個你拿着。”說完，将手中的燈籠交給溫子揚，給他帶路。
老妪的背駝得厲害，站立着才到溫子揚的腰部，而且步履蹒跚，走得十分緩慢。她走路的時候，好似是念了什麽咒語，每棵樹上都有纖細的藤條和柔軟的棉麻自動飛到她的手上，編織成幹淨的衣裳，繡上某種美麗卻又特殊的圖案。
“剛才見你暈迷之時，我好像聽到了你叫着什麽瑤兒瑤兒，還有翎軒……”走着走着，老妪突然問道，打破了沉寂。
“翎軒是我的一個朋友……”溫子揚答道，可那個“瑤兒”，連他也不知那是誰。
“如此說來，那個‘瑤兒’，你不認識？”
溫子揚點了點頭。
老妪突然重重地拍了下拐杖，動怒道：“不，你撒謊。”
“不，我沒有撒謊。”溫子揚斬釘截鐵道。
“看來，那或許是你前世積下的孽緣。”
“孽緣？”溫子揚不解。
“正是前世種下的因，今世結出的果，我想在你身上定發生了什麽不同尋常的事吧！”
“是啊，我也不知前世是造了什麽孽，老天爺要如此對我。”溫子揚微蹙眉頭，心情低落。
“老天爺怎麽對你？”老妪問。
“此事不說也罷。”
“怎能不說，若是心結，解開了也就好了。”老妪意味深長道。
“只是……此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是這樣的，我喜歡的人……她是個仙女，但我只是個凡人，還有婚約在身……”
話還未說完，老妪差不多已經理解，動容道：“哦，果然難辦啊！你繼續說。”
好不容易有人願意聽他的心裏話，溫子揚便開始暢所欲言，看向遠方，回憶着：“很多人都說我是容宇帝君姜黎轉世，而他的戀人是東海八公主，如今八公主被困歸墟，我卻什麽也做不了，我沒有姜黎的能力，也沒有他的魄力，更沒有他的感情，很明顯，我和他根本不是同個人，可我竟然就是姜黎的轉世，我常常覺得這十分可笑。”
老妪見怪不怪道：“這有什麽可以奇怪？姜黎一開始，也并沒有世人想象中的那麽厲害，只是歷練多了，才變得無人能敵的。其實每個偉人在成為偉人之前，都是普通人，所以孩子，你不必灰心。不過，我奇怪的是，你說姜黎的戀人是東海八公主，但我聽到你在暈迷中明顯喊的是‘瑤兒’，并非八公主啊！”
溫子揚吃了一驚：“你知道姜黎的事？”
“哦，那是很久遠的事了，老一輩尚且不知，更何況你們這些晚輩，我想這世上除了當事人，還有天帝王母，就只有我們這種老不死知道了吧！”
“那婆婆，你可否告訴我關于姜黎的事？”
“可以，自然是可以，我聽說啊，當年容宇帝君的确是因與東海八公主有了私情才被貶入凡間，不過你剛才叫的‘瑤兒’，應該是瑤姬吧！”
“瑤姬是？”
“瑤姬是天帝之女，這東海八公主敖沁正是她的徒弟。我想你的前世會認識瑤姬，也是因為這個吧，不過瑤姬真是個善良的女神啊，當年要不是她以自身身軀為媒介困住了為禍人間的四大妖獸，世間也不會這麽太平啊！”
“敖沁，沁兒……”溫子揚喃喃道。
“怎麽，這個名字很熟悉？”
溫子揚點了點頭：“很熟悉，卻也有種不好的預感。”
“畢竟那是段孽緣，怎麽都不會感覺到太好。”老妪笑了笑，将手中的物什遞給溫子揚，“來，孩子，穿上這個。”
那是一件編織精致的衣物。
溫子揚十分吃驚，不敢相信這是給他的。
他和這位婆婆無親無故，她為何要幫他？還對他這麽好？他心生疑慮。
“我知道你來這裏是做什麽，你是來救人。”老妪繼續道，“無望塔，生還無望，至今還未有人平安從那出來，你是要去那裏。你不識路，但我可以給你指路，也可以給你這幹淨衣服。去無望塔，就必須跟着天上的那顆星星走，樹林深處，無望無求。”
“為何要幫我？”溫子揚擡頭看着天邊最亮的一顆星，“你又怎知我要去無望塔？”
“來幽都的人，無非就是想去無望塔找尋一樣寶貝，看你不是來尋寶的樣子，那自然就是來救人了。”老妪背過身去，感慨道，“我幫你，自然也有我的道理。我老了，想做很多事，卻都無能無力。若你救人成功，我只求你幫我這個老太婆一件事。”
“什麽事？”溫子揚想只要能幫到這個婆婆，他一定會幫。
“我想要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惜心石。”老妪道。
“好，若我能平安歸來，我就将這樣東西帶給你。”
“你怎麽不問我要惜心石做什麽？”老妪輕嘆一聲。
“婆婆，你幫了我，我自然也會幫你。”
“既然你相信我這個老太婆，那我這個老太婆也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已經看見你的未來，你定能平安歸來的。”老妪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帽子，擡起頭來，溫子揚剛好看見她的那雙詭異的沒有眼珠的紅色眼睛，眼睛中好似只有兩團烈火，在烈火中，他看見自己的身後是一場坍塌的廢墟，而自己卻站在廢墟外，毫發無損。
溫子揚看清後，老妪便低下頭去，道：“這就是你的未來。等你拿到惜心石，我會來找你的。”
話音落下，溫子揚正要問老妪為何這麽肯定，可她卻消失了，好似從沒出現。溫子揚不解，為何老妪能看到他的未來，她真得只是一個普通的守林人嗎？或許老婆婆說這話是安慰他的吧！都說無望塔，生還無望，他又怎能幸免？他最終這麽告訴自己。
雖然他不知這伴心石到底是什麽東西，也不知道前方有什麽困難，他只知道他只能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現實已不容許他後退。在還未救出莫翎軒前，他不會死。
孤獨的救人之路，他獨自承擔。
“莫翎軒，小梅，離殇，你們去無望塔到底是為了什麽？那裏到底有什麽，對你們來說，十分寶貴的，甚至可以讓你們搭上自己的性命？”溫子揚實在想不明白。
換上老妪給他的衣服後，他一直順着老妪給他指的路走，不知走了多久，他累了、困了，便找了一棵樹，靠着樹幹，睡了過去。
夢中，他再一次看見了莫翎軒。但這次不同于以往，她不再是笑着，而是站在高高的塔頂，表情堅毅，四周是厚厚的灰色雲層，單薄的身影上沾滿了鮮血，身後掉落了九根雪白的尾巴——她的尾巴好似是被什麽利器全部砍斷。她的手腳被雲層中的巨大鐵鏈鎖住，無法掙脫，一道雷電直直地擊打在她的身上，即便是徹骨的疼痛，她竟都沒有喊出一聲，好似她是甘願承受。
他看見她始終握緊着右手的十指，想看清她抓着什麽，卻怎麽也看不清。
當雷電再一次擊中莫翎軒時，當她痛得暈倒在地的時候，他想伸手去接住他，卻觸摸了空。睜開眼，他僅看見天邊的一道陽光破開黑夜，而世界一片安詳。
可他并未從剛才的夢境中平複過來，因擔心和害怕不停地喘着粗氣，感覺剛才的景象都十分逼真，好像是真的一樣。想到莫翎軒或許已有性命之憂，他不禁緊張起來。
他告訴自己，莫翎軒怎麽會為了救人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冷漠如她，是不會這麽做的，可他卻無法用這個理由安慰自己。
到底莫翎軒的手上抓着什麽，她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到底是什麽樣的決心，能讓莫翎軒承受住這無人能承受的雷霆之擊？
到底是為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