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坐在那棵桃樹下，沒有哭，甚至忘了如何哭。白術教會她如何去笑，去體驗生活中的快樂，她和他在一起，從來都是最快樂的。
“白術，我來了，你看見了嗎？終于可以在一起了，你也把我帶走吧！”她無力地靠着枯萎的桃樹，苦笑。
張裕風聽見她說出這些話，不再往前走。他初遇穆清凝是在桃花庵外，那時的她笑得很美，他喜歡的是愛笑的她。他本以為白術是妖，會傷害她，他才會和她爹聯手找了城裏最厲害的道士。
白術死的那天，白術本可以打傷他們逃走，他卻沒有這麽做，他的腦海中是穆清凝對他念的《道德經》，她告訴他，若天地間沒有仁德，對待萬事萬物就像刍狗一樣，聖人也沒有仁愛，也像刍狗一樣的對待百姓，這個世界又如何生生不息？她教他行善，教會了他仁德。
白術不願傷害任何人，更何況，其中還有她的爹。他被道士們團團圍住的時候，他對張裕風道：“替我好好照顧清凝，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可白術死後，卻連鬼魂也沒有。張裕風自然知道這點。
若是張裕風要除去一個人，那自然是斬草除根，以除後患。
張裕風在這刻，終于明白，穆清凝最愛的人是白術，白術愛的人也是她，想他是一地的富商竟也做了第三者，他不禁動怒，快步上前拉起她，道：“他已經死了，永遠都不可能回來，你醒醒吧！”
她不信，連連搖頭：“不……他還活着，就活在我的心裏。”
“不知羞恥的女人。”啪地一聲，他重重地給她一記耳光，一把将她甩在地上，吩咐手下，“來人，給我将這棵桃樹砍了，并将這個女人抓起來。”他是一地的富商，怎能容許自己的女人逃婚？
穆清凝被他的手下牢牢抓住，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白術的真身被人踢倒，就好像她親眼目睹白術的死亡一樣，她的世界在此轟然倒塌。
白術，對不起，此生是我負你，來生，我定當償還！
她自知不能使家族蒙羞，只能無奈地和張裕風成了婚。
婚後，她本想随白術去了，可每次自盡卻都被人救了回來，好似冥冥之中注定她命不該絕。
不久，她自願搬進偏房，吃齋誦經，常伴青燈，一心向道，日後張裕風再娶，她也不甚在意。
她說到底不過是個名義上的妻子，張裕風也不再過問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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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午夜夢回，她總會想到白術一如從前地牽着她的手，走在陽光下，親切地叫着她“清凝”。她開懷地笑，他亦是。甜蜜的夢帶着幽幽的桃花香，讓人不禁沉溺其中，可她醒來後，面對的只有黑夜，寂靜地只有她一個人的呼吸聲。
傳說，受萬家香火的供奉，一個人多做好事，多積陰德，心中的那個人就能複活。
她相信這個傳說，便用自己的私房錢為白術建廟塑金身，每日尋衆人來廟中祭拜。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四十年後，她重回桃花庵，卻已兩鬓皆白。
在桃花庵內一年一次舉辦的桃花節上，她手持拂塵緩緩走在桃花叢中，心中本已萬念俱灰，一個小男孩爽朗的笑聲突然傳來，不禁吸引了她。她循聲而去，只見一個七八歲大小的男孩站在一棵桃樹下，手裏拿着一根紅绫，正看着她笑，笑容是那麽幹淨，若山間的泉水，又若天邊的明月。
那個地方，她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正是白術真身呆過的地方，可如今，不知是誰又在那種了一棵新樹，此時，桃花開得猶如朝陽。
“婆婆，你為何哭？”小男孩問。
穆清凝拂過眼角，才發現自己竟然哭了，她彎了彎身道：“那是笑哭的。”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道：“婆婆，這根紅绫是我不小心從樹上扯下來的，你可以幫我挂上去嗎？”
“好。”穆清凝顫抖着手從他的手中接過紅绫，小心翼翼地将它綁在樹上。
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另一個女子的聲音，“白術，來娘親這裏。”
那個叫白術的男孩看着穆清凝，揮了揮道：“婆婆，我娘親在喚我，我要走了。”
“好。”穆清凝看着白術走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小小的身影。
她就知道她的白術并沒有死，她的虔誠終于感動了天地。
只可惜，那時，她垂垂老矣，而她的白術卻只是一個稚嫩的孩童。
穆清凝在最美好的時間遇到白術，也在最愛他的時候離開他，這段情便更加刻骨銘心，愛而不得，自然值得人去珍惜。
“我想再見一見白術，莫老板，你可以幫我嗎？”穆清凝跪在莫翎軒的腳邊，懇求道。
小梅扶着穆清凝，莫翎軒淡淡道了一句“可以”。
溫子揚沒想到她會這麽容易答應穆清凝的請求。
他總覺得她是尊冷血菩薩，讓她施舍一些好心，卻比登天還難，難道是他看走眼了？
莫翎軒又道：“白術如今剛好去了冥界投胎，我可以帶你去冥界見一見他，不過你見到他之後，是輪回投胎還是繼續沉淪，都是你的決定，你的事從此與我無關。”
穆清凝點了點頭，她從未聽到白術說愛她，她只想知道白術的心裏話，一千年了，若他還記得她，那她會再為他投在忘川河千年，但若是他忘了，那她便會去投胎。
當溫子揚發現自己的魂魄又被莫翎軒勾了出來，便覺得她定是故意捉弄他，他剛從冥界回來，還沒喘口氣，她竟又要帶他回去，真當他是傀儡麽，他覺得剛才莫翎軒就應該直接帶穆清凝去冥界，這樣他也不會這麽累。
莫翎軒将他看透，冷笑道：“第一次帶你去冥界是讓你熟悉環境，這次是讓你完成任務，別忘了，你還欠我十萬兩，白紙黑字，別想抵賴。”說完，她将那張簽有他名字的字據在他面前來回揮舞。
要是讓其他人知道他堂堂的獨劍山莊少主欠人錢不還，那他的面子還往哪擱，沒了轍，他只好暫時先聽她的話。
可這次他們再去冥界，溫子揚卻看見身邊有無數的鬼魂走過，他們也沒有再走之前的路，卻是乘着渡河船到了奈何橋。
奈何橋上站着一個高挑的男子，穆清凝看見他的背影，一眼認出了他，喚了聲，“白術”。
本想他會喚她一聲“清凝”，就如當初一樣，但那男子手中拿着一碗孟婆湯，轉頭看了她一眼，眼中盡是冷漠，他避過她的目光，卻是喝下了孟婆湯，平靜地走向輪回之路。
不會的，穆清凝不相信，白術難道真得對她沒有一點感情嗎？她奔上奈何橋攔住他，他卻問：“姑娘，你是誰？”
他已經完全忘了她嗎？
她不甘心地問，“白術，白術，你當初可曾愛過我？”
他緘默不語，只是那麽靜靜地看着她。
穆清凝苦笑一聲，最終還是放開他，與他擦肩而過，也注定了永生永世的錯過。
這時，一陣微風拂面，一個白發蒼蒼、童顏鶴發的老妪走到穆清凝的面前，道：“那人經過無數個輪回，曾經的感情早已變得淡漠，姑娘，你又何苦再執着？”
這說話的老婆子自然就是孟婆，傳說中的風之使者。這人若是活到一定年紀，所有的事都可以看開，看了那麽多世事的蒼涼，這心不禁會變軟，會以同情之心看待世人，孟婆就是這樣的人。
穆清凝看着孟婆手中的湯，一把搶過，将它一口飲下。随着孟婆湯流進體內，她本來的愁眉漸漸展開，表情也變得淡然起來，手中的陶瓷碗從手中脫離，碎了一地，她轉過身也一步一步地走向輪回，曾經，她為記得他而投入忘川河千年，如今，她也該忘了。
穆清凝和白術最終都走向了輪回，走得卻是不同的路，這也是預示着他們的下一世再無交集。
突然，白術停在半路，背對着穆清凝道：“清凝，癡心已定應如月，宿孽難消只為卿。”這是埋藏在他心底很久的話，如今，他終于說了出口，可說完，他繼續往前走去，直到曾經的記憶漸漸都變成了空白。
穆清凝呆在了半路，這才明白，原來他是在乎她的，更是愛她的，也根本沒有遺忘她，是她錯了，她不該喝孟婆湯，明知忘記是他們最好的結局，可她始終都放不下這段情！也許她應該再等他，這次要一直等下去，只是為了這段彌足珍貴的記憶。
既然她的前世和來生都不可能和白術在一起，那麽，她寧願不要來生。
白術，等下……求求你，不要走，當她轉頭想抓住他，可他早已不再！
淚水順着她的臉頰落下，漸漸被微風吹幹，可再和煦的風也無法溫暖她此時悲涼的心。
現在，她明白了白術的心意，可他們卻不得不兩兩相忘，無情的孟婆湯将他們曾經的記憶通通清理幹淨，下一世，她将投胎成人，可白術還要投胎成妖，縱使下一世還能相遇，卻還要隔着人與妖的界限。
溫子揚這下早已看不下去，之前他還以為穆清凝和白術兩兩相愛，定會有一個好結局，可現在一切都與他想的不同。這時，他終于明白莫翎軒為何會這麽容易答應穆清凝去見白術，她原來還是不懷好意的，她就是要讓穆清凝親耳聽見白術已經完全忘了她，好讓她去投胎。這樣一來，便将他們拆開了。
溫子揚對莫翎軒怒道：“莫翎軒，你這人怎麽這麽惡毒？”
莫翎軒根本不欲理會溫子揚，也懶得和他解釋，獨自離去。她之所以帶他來冥界，不過是讓他看一看這人世間的情，更是在考驗他。
這世界上傻傻的很多都是女子，男人只要說一句“愛過”，便可以讓單純的女子忘記之前所受的所有痛。好在這裏，白術生生世世的最愛只是穆清凝，所以莫翎軒覺得其實穆清凝還是個幸福的女子。若她愛的男子可以像白術對穆清凝那樣地對她，她也會為他付出一切，她多想，那人就是溫子揚。
她等他千年之久，就是希望溫子揚能夠愛上她。但感情之事，誰也說不準。
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或許是她現在唯一可以做的。
姻緣冊裏，他們寫在一起的名字注定了他們今世有解不開的緣分，可她只有五年的命，他還有前世那段難解難分的緣分。
他們的命運又該如何？
莫翎軒已經走遠，溫子揚卻還立在原地，這時，孟婆走到他的面前，看了眼莫翎軒的背影，對他道：“其實你誤會剛才的公子了！”
“誤會？”溫子揚明顯不信，他親眼看到的事，親耳聽到的話，難道還會有假，這莫翎軒根本就不是個好人，虧他之前還這麽緊張她。
“沒錯，那位公子是想讓穆清凝親耳聽到白術忘了她，然後穆姑娘便可以安心去投胎，而不是在忘川河癡癡地等候，那等待的苦定不是現在的公子你能理解的。其實，剛才的那位公子是好心啊！白術最愛的人只有穆姑娘而已，是老奴告訴他，穆姑娘為了他，在忘川河裏受了千年的煎熬，他不願讓她再痛苦下去，才對她撒下一個謊。如今，他們雖然兩兩相忘，但在未來可以有一段新的生活，不是很好嗎？忘記，才是他們最好的結局；執着，卻是永生永世的痛苦。”孟婆在冥界呆了無數年，早已看盡人間百态，是惡意還是善意，她一眼便可以看出。
溫子揚聽完，明白是自己錯了，是他誤會了莫翎軒。可莫翎軒為何不與他解釋，要是她解釋了，他或許也不會說出那番難聽的話。
溫子揚正要離去，孟婆卻又叫住了他：“公子且慢。”
“什麽事？”溫子揚奇怪。
“其實公子你也曾在這忘川河邊呆過千年之久呀！”
溫子揚更加不能理解，轉身想問個明白，卻怎麽也找不到孟婆的身影。他再次環顧四周，這河，這花，這三生石……雖然很是熟悉，卻都喚不起他的任何記憶。
或許莫翎軒是對的，他的确需要多多熟悉這裏的環境。
回去的路上，溫子揚又經過了栖霞嶺，只見嶺上所有的桃花都不複存在，好像之前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當然，這裏根本不是當初的吳州，只是剛好也有一片桃花林罷了。是這一片桃花林，勾起了穆清凝前世的部分記憶，她制造了一場夢，将自己困于其中，這也是溫子揚當時怎麽也走不出桃花林的原因。
靈魂回歸本體，他睜開眼，卻發現東邊的天上已經亮起一絲曙光。
他走到門外，剛好看見莫翎軒獨自站在一棵桃樹下，桃樹如今開得鮮豔，綠葉紅花，枝上綁着的一根紅绫迎風飛舞，好似是白術和穆清凝離開時對他們的饋贈。
溫子揚向莫翎軒走去，心裏隐隐有些內疚，突然，他覺得或許莫翎軒并沒有他想得那麽壞，她這麽做應該是有原因的。
她看着他，問：“你可知道，在這個世上像穆清凝那樣癡癡等候的女子其實并不只她一個？”
聽了這話，溫子揚的心裏有一絲慌亂，仿佛今世，有一個女子正癡癡地等着他，因他受苦。
莫翎軒看他蹙起眉頭，走近他，湊到他的耳旁，輕聲道：“你是不是感受到了什麽？”
他立即無措地後退了一步。
果然和她想的一樣，他即便是忘了，但還是有感覺的。
“什麽？沒有……”溫子揚不敢承認，卻問，“你可知道我的前世？”在三生石上，他見過自己的前世，怕那個女子正和自己的前世有關，她或許正等着他去解救。會不會孟婆說的他在忘川千年，是為尋她？
“時機未到，終有一天，你會記起一切。”不知為何，她卻希望溫子揚永遠不要記起前世。
溫子揚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這時，他記起穆清凝說過她還有一個妹妹，便道：“穆清凝轉世之前求你照顧一下她的妹妹，你打算怎麽做？”
莫翎軒語氣平淡：“她妹妹在她死時便已失蹤，還如何照顧她？”
“你會術法，可以施法找到她。”
“那小姑娘暫時不想任何人找到她，即便讓我們找到她又如何，不過，她以後會來找我們，待她來了，再說吧！你放心，她現在不會出什麽事，所以這事不急。”莫翎軒知道溫子揚雖然有一些公子哥脾氣，本質卻是個好人，能處處為他人考慮。
溫子揚聽了這話，便安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