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母親不見了?會不會是去見朋友了。”
翠柳區派出所內,年輕的小警察笑意盈盈,小警察叫張斌,剛從警校畢業。
樂易急得拍桌子:“我媽從來不出門的,請你們幫忙找找。”
小孩老人走失見得多,第一次遇到有孩子報警說大人走失了,張斌目測樂易不過十五六歲,母親應該正值壯年,怎麽就‘不見了’?
“這孩子的母親有……”一道身影靠近,來人警服貼身筆挺、兩條眉毛鋒利如劍,那人看了眼樂易,把‘精神疾病’幾個字吞回腹中,委婉地說:“有腦損傷,不能按正常人判斷。”
張斌迅速站起,嗓門洪亮地敬了個禮:“隊長好。”
被喚作隊長的警察被張斌逗樂了,示意他坐下:“給這孩子做個筆錄,麻煩兄弟們出去打聽打聽。”
“我叫耿青城,剛調到城東分局,我們以前見過。”耿青城走到飲水機旁,為樂易接了杯水:“不要急,慢慢說。”
樂易想不起什麽時候見過耿青城,楞楞地接過,耿青城卻是揉了揉樂易腦袋,轉身上了二樓。
翠柳區派出所和林城公安城東分局地處同一處,一樓是派出所,樓上四層都是城東分局的地方,耿青城剛調到分局刑偵隊,就碰上曾經處理過的案子。嚴格說來,算不上案子,沒立案。兩年前,他在黃鹂街派出所當值,接到一起奇怪的報警,說有個女人坐在道路中間造成交通堵塞,耿青城趕到現場,見這人瘋瘋癫癫,只好先接回所裏。
他之所以記得這事,一來是職業習慣,二來,是當時傅文婷神智不清,一問三不知,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清楚,民警去轄區走訪,也沒人認識她,正苦惱時,耿青城在傅文婷上衣口袋裏搜出一張布條,布條縫在口袋裏層,歪歪斜斜繡着一串數字,像是電話號碼,撥過去,竟是林城初級中學辦公室。
耿青城說明緣由,很快,樂易被送到派出所。
大概是傅文婷趁樂易在學校上課時,不知怎麽從家中走了出去,走到離家三公裏外的黃鹂街,突然精神疾病發作,坐在馬路中間大哭起來,造成交通混亂,随後有人報警。
“這是你縫上去的?”耿青城指着電話號碼問。
樂易畢恭畢敬地說了聲是,辦了相關手續,便把傅文婷接走了,不慌不亂,有條不紊。耿青城看着樂易的背影,一時無法把他和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聯系起來。
一晃兩年過去,又在派出所遇見,耿青城整理完手頭上的工作,心裏惦記着樂易,下樓一看,樂易正坐在派出所的長凳上,弓着腰寫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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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青城皺眉,把張斌拉到一邊:“他怎麽還在?”
張斌結結巴巴:“他,他不回去,說要等消息。”
“有消息沒?”
“還沒,已經做了筆錄,讓各轄區幫忙找了。”張斌遞過筆錄,耿青城瞄了眼,傅文婷外貌細節、行為特征、可能失蹤時間逐一記錄在案、字裏行間都透着成熟穩健。他忍不住朝樂易瞄去,與兩年前相比,樂易長高了許多,身高與成年人相仿,眉宇間更是有着超脫同齡人的穩重,可再穩重也不過十五六歲,該無憂的年紀裏,心思如此老成,并不能稱作幸事。
“有照片嗎?”耿青城問。
張斌無奈:“問過了,沒有。”
“那先按照這個特征找,辛苦兄弟們。”耿青城看着長凳上乖巧的身影,忍不住嘆氣:“他待在這兒也不是個事,聯系監護人領回去。”
“我也不想他待這兒,”張斌為難地說:“可他就一個人,他爸失蹤好幾年了。”
耿青城一拍腦袋,這事他記得,當初查到傅文婷口袋裏縫的是學校電話時,他訝異了好一會兒,校方也是一驚,才說,樂易的父親早就跑了,一直是母子相依為命,縫上學校的電話大概是無奈之舉。
“總有其他家屬吧,試着聯系。”耿青城嘆道,對樂易疼惜多了幾分,走到他身邊:“也許你母親現在已經回來了,我陪你回去看看?”
或許是耿青城那張穩當有力的臉,讓人不由得信服,樂易撇着嘴想了想,收拾書包快步地走了,耿青城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樂易走了幾步,又回頭張望,見耿青城還在,才繼續往前,耿青城索性站到他身側,在漸暗的街道上映出一長一短兩條并排的影子。
咯嚓,樂易輕輕推開門,房屋空蕩蕩的,泛着潮濕的味道,狂風呼嘯,窗戶哐當哐當地響,綁住的桌角也被吹歪了,像跛腳的驢。
樂易挨個房間找了一遍,臉色一點點沉下去,洩氣地坐在沙發上:“我媽沒回來。”
屋內沒有争鬥的痕跡,傅文婷應該是自己走失的,耿青城環顧了一圈,房屋破破爛爛,很是寒碜,和落魄的樂易宛如一對難兄難弟。他不忍心留樂易一個人在家,索性在屋裏尋找線索,順便陪着等一等,或許過一會兒傅文婷就回來了。
樂易失落了小片刻,抹了把臉,仰着頭問:“要吃點什麽嗎?”
耿青城一怔,這口吻,讓他誤以為他才是小孩,樂易是招待賓客的大人。
“你坐着,我來弄吧。”耿青城說。
樂易也沒推辭,鑽到桌子底下,把殘損的桌角上用破布重新纏緊:“冰箱裏有馄饨。”
耿青城的手藝着實一般,好在兩個人的心思都不在吃上,一頓馄饨吃得還算融洽,夜色漸濃,路燈搖晃,投下歪歪曲曲的光,門外冒出一丁點兒聲響,樂易就扔了筷子跑到門口,可每一次都是卷起的樹枝打在門上或者牆上發出的動靜。
耿青城湧上一股心酸,忍不住把他往懷裏摟了摟。
“放心,會找到的。”
傅文婷一個女人,體力有限,走不了多遠,各個轄區都派出警力尋找,可沒想到三天過去了,依舊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這不正常。
更糟糕的是,樂易每天放學後就賴在派出所,不肯回家。
“還沒聯系上家人?”耿青城皺眉,朝院外看去。一連三天,樂易被攔在派出所外,但偏不肯走,每天蹲在外牆下,反而更引人注目。
“耿隊,這孩子太複雜了。”張斌苦着臉,“這孩子的父親叫樂仲鳴,和傅文婷都是花林縣傅家村的人,結了婚才搬到林城的。前年花林縣城突然泥石流,半夜山體滑坡埋了十幾戶人家,其中就有樂家和傅家。一個都沒跑出來。”
耿青城:“……”
這是林城兩年前的天災,政府掩了消息,偷偷撥了一筆錢讓幸存的村民遷了出來。
“這個樂什麽鳴,失蹤好幾年就沒個影子?”
張斌:“查了,全國同名的不少,沒一個符合條件。”
“那也不能任由一個未成年人天天蹲派出所門口……”
耿青城眉頭打成結,說到底還是要盡快找到傅文婷,但一個大活人,何況還有間歇性精神疾病,怎麽都會留下生活痕跡,72小時後依舊沒有消息,一般說來,已經是兇多吉少。
“樂子,來!”
這日,樂易剛跑到樓下,就見徐姨朝他招手。
“吃過早餐沒有?你看你一點血色都沒有,阿姨給你煮牛肉面。”
“徐姨……”樂易嘟哝,眼淚忍不住湧了出來,像是要把一肚子委屈都哭出來似的,哇啦一聲,哭得極響,好像平原上陡然升起一座崖壁,聲音拔高好幾度。
“別哭,別哭,沒事的。”徐姨蹲在樂易面前,“警察不是在找嘛,我聽說那個耿警官很不得了,肯定會有好消息的。”
“可是……”這都五天了……
“沒事沒事,先吃面,不然到時候你媽媽回來了,看你瘦成這樣該多傷心……”
徐姨扶着樂易坐下,端了滿滿當當一碗面,不一會兒,竟好像見了鬼似的,跳起來扯着嗓子大嚷:“你來幹什麽!走走走,我這店兒不歡迎你!”
“我是顧客,怎麽就不能來了。”來人嗓音粗粝沙啞,像是從地窖裏發出的。
徐姨擋在門口:“顧客是要給錢的,你有錢嘛?”
樂易背後一涼,望着熱騰騰的面不是滋味,在口袋裏摳了摳,摸出兩張一元紙幣,小心翼翼壓在筷子盒下面。
那人也吼,嗓門更大,像是故意要讓所有人聽見:“錢算什麽狗東西,來碗最貴的!給爺加兩個煎蛋!”說着搖了搖手上的東西,竟是兩張百元大鈔。
徐姨一怔,沒想到這人還真能拿出錢,呸了聲,喝道‘趕緊吃了趕緊走’,罵罵咧咧地煮面去了。
“誰呀?”樂易見徐姨氣呼呼地招待完那人,低聲問。
“一個賭鬼,有錢就去賭,沒錢就睡橋洞,一天到晚髒兮兮的,”徐姨湊到樂易耳邊:“還偷人錢包,被抓過好幾次,這種人就該在關在牢裏。”
樂易朝男人看了眼,那人目測不過三十歲,穿着一條肥大的紅褲頭,洗得發黃的白背心,聳着肩胛骨,頭發蓬松,呼哧呼哧地往嘴裏扒面,看不清長相。
徐姨面露不屑,故意拉長聲音:“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不找份正經活幹,天天游手好閑,以後看誰家姑娘肯跟你!”
“嘿你個臭婆娘,”賭鬼大叫:“誰說老子沒娘們,老子的娘們可漂亮了,我就是剛從她那兒回來。”
賭鬼滑溜溜地吸了一口面,舌頭繞着嘴唇舔了一圈,說不出的淫糜。
徐姨:“呸!老娘信你才有鬼了!”
樂易沒心思他們争吵,只想快點兒到派出所打聽消息,吃得更快了。
此時,三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店裏,步伐整齊,眼神精明,一看就是訓練有素,徐姨瞪大了眼,樂易順着看去,卻是穿着便衣的耿青城。耿青城做了個噤聲手勢,輕輕繞到賭鬼身後。
賭鬼還在嚷:“老子現在有錢了,天天來你們這兒吃最貴的……”
耿青城一把壓住他肩膀,揚了手中的證件。
“宋朝生,跟我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