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和你一起
皇後帶來了太醫,在就近的殿房裏給他包紮了,正纏着布,太後從門外由檀月扶着疾步而來。
“傷勢如何?”太後神情焦急,有些氣喘,大約也是收到了消息後便急趕來的。她平日在寺裏念經祈福,要趕過來确是要慢一些。
商衍未答。
太醫恭敬行禮道:“下官見過太後。”
“免了,說,傷勢如何?”太後由檀月扶着在一旁坐下來,“可有大礙?”
“回太後,王爺這是皮外傷,忌水敷藥,過些時日便能好。”
太後這才安下心,點了點頭,“可還有別的人傷着了?刺客呢?抓到了麽?”
皇後道:“那唯一還活着的刺客讓信王妃給殺死了,還傷了個侍女,瞧着信王妃是沒有傷到。”
想想也是,若是信王妃傷着了,信王哪還會坐在這裏?
太後似是有些訝異,問道:“她那病轉好了?”
“虧得太後挂心。”商衍語氣有些冷,他意味深長看了眼太後,“托了太後鴻福,王妃那瘋病怕是要好得差不多了。”
太後神色一凜,一瞬又恢複如常,慈眉善目笑道:“能好轉便是好,哀家這多日給她念的經也算是沒有白費。”
“那刺客的屍體還在麽?”
皇後不知商衍何故有此一問,看了眼身邊的侍女,那侍女福禮道:“回王爺,讓守衛給拖走了。”
“細細查一查,本宮倒是要看看是誰這麽大膽子,敢行刺信王。”皇後說着打量了一眼信王與太後,“一有結果便趕緊上報。”
“是,皇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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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衍聽了輕輕一笑,“好在王妃未傷着身,否則本王就要先剮他幾百刀了。”
皇後手一抖,神色有些不自然,“信王息怒,這些刺客不知天高地厚,自然是要追查到底的。”
商衍環視了一圈,瞧着屋裏衆人各異的神色。剛剛那一場驚險他還記着,如若歡慶不出現,那刺客便是個沒事閑着來送死的角色,可偏偏好巧不巧,歡慶出現了。這種巧合像是設計好了似的,還有那個柳樹上的弓箭手……
現在想來,當時如荷在歡慶身後,以那弓箭手的位置,若真想傷了歡慶,滿弓出箭,腦袋再笨也不至于射出一箭卻只是擦着如荷。他大可以一箭刺中如荷的背,又或者走偏去射歡慶的肩、足,為何偏擦着如荷的背,讓箭往那樹上走呢?
商衍心中冷哼,這樣的小把戲竟也企圖蒙了他眼睛。
他慢悠悠整了整袖口,閑閑道:“是否追查到底,本王管不着。”轉身對太後行了一禮,道:“兒臣只求太後別忘了曾經答應兒臣的事。”
太後閉了閉眼睛,輕輕撥過一顆手中持珠,一言不發。
商衍也不等她答話,直起身便走了。
皇後見他出門走遠似是松了口氣,揮退了房裏的一衆使喚宮女,剛向太後身邊走了一步,便見到太後倏然睜開眼,聲寒色厲地瞪視她,怒道:“哀家真是小瞧了你!你可是好大的膽子,動起衍兒的主意來了!”
皇後驚得連忙跪下,“母後息怒,兒臣不敢!”
“哼,你不敢?”太後在案上猛地一拍,震得桌上的水杯當啷響,“你還有什麽不敢的!你當真以為自己聰明得很?這點小把術在他那裏都不夠看的!”
皇後一縮肩膀,以頭觸地,“母後!兒臣前幾日曾去過信王那,明明見着信王妃眼中清明,并不像是得了瘋病的人,兒臣鬥膽一試。”她說着擡起頭,背也挺直了,道:“方才那刺客傷了信王,信王妃動起手來幹淨利落,分明是習過武的人,尋常女兒家如何能有那樣的舉止。請母後明察!”
太後凝了臉色。
見此情景,皇後又道:“兒臣并無傷害信王之意,兒臣只是怕信王妃她這般……”她邊說邊看太後臉色,直覺不對,心中不明所以,止了話頭。
“婉秀,你入宮也有些年頭了罷。”
皇後看不懂太後的臉色,只得回道:“兒臣入宮已有八年。”
扳指算來,她入宮八年,她自己竟覺得仿佛已在那高牆裏待了十多年,容色未衰,心卻老得滿目瘡痍。如今想起,她自己也分不清,布置這樣一場局,到底是為了冠冕堂皇的皇室安危,還是只因為那日那雙喂粥的手,那副深情不變的眼睛。
太後見她神色怔忪,嘆了口氣,道:“你瞧不得衍兒對他王妃愛重有加。”
婉秀被一語道破心事,此時才知太後一向默然不動,卻一定不是一無所知的。她頹然跌坐在地,神情幾分悲戚,掩不住的心酸自胸口滾滾而上。
“兒臣……”
“你是皇後。”太後也收了怒色,作勢要起身,檀月見狀去扶她,她揮了揮手,走到皇後身邊,又道:“哀家當初不是沒有問過你,是你告訴哀家,要入宮伺候皇帝。”
皇後閉上了眼睛,兩行淚自眼中落下。
她是太後的表侄女,一向與太後親近。當年她初入宮中便見着了商賀,彼時他不過是被太後藏起蟄伏的皇子,商衍才是出盡了風頭的那個人。可她偏偏沒有将目光投給商衍,反是心疼起那個始終站在他身後的商賀。
陰錯陽差,繼位稱帝的竟是商賀,她那時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哪裏還會去想別的什麽人?她只想要進宮,去照顧那個她一直默默注視的人,她以為自己與他年少相識,她一定是與衆不同的。
入了宮,才是一切毀滅的開始。
她如今看着商衍與歡慶,如何能夠不撕心?假若當初,她選擇的是商衍……
“這麽多年,你還看不明白……你的命。”太後見她落淚,兔死狐悲,想起自己的當年,也有些心生凄楚,啞聲道:“這是你選的,你悔不得,也由不得你後悔。”
皇後咬唇,淚滾滾而流,良久才道:“兒臣……知錯。”
“你若想明白了,你便還能是皇後。”太後正色,硬了聲音道:“想不明白,今年還有選秀,多的是人讓你想明白。”
檀月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看了眼跌坐在地的皇後,僅一頓便随着太後出了門。
這世上有太多的局中人,又有太多的“倘若”,自縛作繭,終于殒命的總是自己。
皇後心中又何嘗不懂得這般道理,奈何心不死,願難絕。
商衍回去的時候,歡慶正好給如荷上好了藥,正坐在桌邊囑咐她:“這幾日你不用來伺候我,歇着罷。”
“王妃,這怎麽行……”如荷忙道,“奴婢伺候您慣了,放心不了別的人。”
“真當我瘋了?”歡慶睨了她一眼,“把心放回肚子裏,病養好了再來見我,我沒有興趣每天見到個傷患。”
“王妃,奴婢……”
“行了行了,把這些藥取了,退下罷。”歡慶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拿起來放到如荷懷中,“我即便是失了心智,也還懂得生死,淨是瞎擔心,你瞧見我傷着了麽?”
如荷想起那驚險的一幕,又念及歡慶利落斬殺刺客的模樣,心中有些抖,“奴婢……”
歡慶看了看她,正欲說話,側頭望見在門邊站了一會的商衍,他手上纏着布,看着像是太醫給他包紮過了。他淡笑着倚在門邊,那表情仿似是享受,眉目溫和地盯着她看。歡慶的臉色有些冷了,皺起眉,偏了頭,不去看他。
如荷見王妃不說話,擡頭一看,商衍笑眯眯走了進來。她心中會意,福了一福,退下了。
“還在生氣?”商衍笑着在她身邊坐下來,牽起她的手,道:“見着我有危險,你便想起來了?”
“閑得自作多情。”歡慶瞪了他一眼。
商衍道:“我如今傷着手,筷子也拿不得……”
歡慶輕哼道:“你不過是傷着手,又沒斷手,為何拿不得筷子?”
“說得有理。”商衍點了點頭,笑道:“那便你來喂我用膳好了。”
歡慶忍不住去打他,在他手腕上一拍,“就你這兩片嘴皮,還用得着吃飯?”
商衍突地皺起眉,嘶聲道:“好疼!”
她饒是知曉這人必然是裝的,也還是緩了神色去看他包紮了的手。那白布纏在他手上,有幾處透着淡淡的紅,想來是那劍劃的口子有些深,血還沒有完全止住。她皺起眉,将他手抓到眼前,“太醫給你用的甚麽藥?為何還滲血?”
商衍笑着搖頭。
她驀地想起出門前是讓如荷備了一些傷藥的,于是起身去裏屋翻找。她平日裏不十分喜愛打扮,梳妝臺上的首飾并不多,倒是放了許多別的物什。她将那些随意擺放的物什拿開,一個個盒子裏翻找着,若是沒記錯,那些傷藥該是放在了一個檀木盒裏。
“你去幫我把如荷叫來,我怎的找不到那檀木盒子。”歡慶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那盒子是讓她收起來了麽?放了一些傷藥的。”
商衍不搭理她,望着她認真翻找的背影,心頭又暖又滿。
他悠悠上前,從身後抱住她,将頭擱在她肩上,輕聲道:“你夫君可是齊國上将軍,這等小傷,也值得你這般費心。”
歡慶停了動作,低下頭。
他輕輕在她耳際落了個吻,道:“你沒事便好了。”
“不好。”
她掙開他,突然轉身望着他,淚水毫無預兆地落下來,把商衍驚着了。他皺着眉去拭她臉上的淚,歡慶擋開了他的手。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在我面前受傷流血。”歡慶的淚越流越多,“我恨那些,用自己的命去換別人的人。”
她眼神堅毅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要你換我,我也不會用我去換你。我要用我手裏的劍,護住我和你。”
商衍聽了,緊緊抱住了她。
她一向挺直的脊背此刻在他懷裏輕輕地顫動,千軍萬馬避白袍,她将她曾經練就的一身硬骨通通塞進了他懷裏,壓抑而撕心的哭聲重重擊打着他的心尖。
“不要再留我一個人活。”她哭得肝腸欲斷,“我要與你一起,商衍……”
“不會。我不會拿自己換你,也不會留你一個人。”他鄭重道,“我會和你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