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場賭博
“将軍倒是好氣性,大戰在即,還有這閑心。”他擱在膝蓋上的手輕輕一抖,如果不是挑揀了一句話說,怕是要轉身去抱她了,“今兒這日頭倒是舒服。”
她舒服地長嘆了口氣,“有這樣的好日頭,卻偏要想着打仗,你真是煞風景。”
“國之大事能夠踩在腳底,一般人怕是做不出。”
“我又不是一般人。”她輕哼一聲,揚了揚頭,突地站起身來。
風吹白袍,澗鳴鳥語。
她彎腰撿了顆石子扔進了小溪中,清脆的一聲響,突道:“齊國很好。”
“将軍何意?”他看向她背影。
“饒是戰火紛争,百姓們也未有苦不堪言。這些天,我們走的那幾個縣,農耕未停,布織不斷。”她說着長嘆了口氣,“看起來,齊帝似乎把這裏管得很好。”
商衍沉吟道:“在下确有聽聞,齊帝商賀勵精圖治,是個不錯的皇帝。”
“所以為何,我大燕明明積弱積貧,卻還要跟這樣的國家負隅頑抗?我如今做的事,難道不是雪上加霜麽?”她說着轉過身,那溫和的陽光透過了她的發梢間,烏黑的眼睛望着他,“我爹從小教我,身為将領,該當保家該當衛國也該當護民。民為國之本,倘若本将護不住民,又談何衛國保家?”
“那麽将軍又如何能夠知道,齊帝會善待大燕子民?”
她走近了他,笑得輕松愉快,語氣卻帶了些冷意道:“行水作為齊人,這一點,你不知道嗎?”
商衍心中大震,面上卻是一派鎮定。
心念幾轉,他輕輕一笑,聰慧如她,又怎能不知道?
“你是何時知道的?”
她将雙手背在身後,“你是瞎子麽?你若不是瞎子,我便自然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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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揭穿我?”
她笑笑,“我還沒有感受到你身上的惡意。”她說着坐下來,“你既然是知道我是女子,那也應當懂得,女子多依據直覺做事。我便是如此了。”
他微訝,“你若是錯了呢?”
“那我如今便不會是燕國大将軍了。”
商衍至今還十分記得那天她說的話,更記住了那天暖融融的陽光裏,她細長的碎發飛揚的模樣。她那日站在那溪邊同他說了她心底的打算,她想要降齊。
他饒是見多識廣也被她的念頭也吓了一跳。
她卻是分外鎮定又認真地同他道:“倘若商賀能允諾對得起我大燕子民,我願意以命相拼同我燕帝争取停戰。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叫‘行水’,但本将也大約看得出,你身份不凡罷。你也見到了難民營裏那些人,我大燕再不能受戰火之苦了。”
“若是燕帝不同意呢?”他更擔心她的身家性命能否保得住,“你身為大将軍同皇帝請求歸降,可不只是殺頭的罪名,得要滅族了罷。”
“倘若歸降,大燕還有一線生機,若是真要打下去,怕是大燕遲早要覆滅了。這其中的利害,燕帝會不知道麽?”
這是一場賭博。
商衍當時便覺得這事實在是白白送死,卻又不忍去阻攔她。兩人身在齊地,他想要她留下,是容易不過的事情,可想讓她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卻又是……難如登天。他偏偏想要做這難如登天的事情。
“現在你能告訴我,你叫甚麽了麽?”她笑着看他,“行水?嗯……單名衍字?”
他贊許地點頭道:“我的歡兒便是這樣聰慧,在下商衍。”他說完看着她刷地變得通紅的臉色,心頭一蕩。
“你……”歡慶被他這冷不丁的稱呼叫得心頭一陣亂跳,“你放肆!”
商衍低低地笑,站起身來靠近她,見她不知所措的模樣,心情大好。越是湊近她,便越是感覺到她的緊張與慌亂,這是他從未見到過的歡慶。她在別人的眼裏,總是自信潇灑而英氣威嚴的。
“歡兒。”他又叫了她一身,見到她似是要惱羞成怒了,趁機拉她抱進了懷裏,不待她反應過來,便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商衍答應你,倘若大燕降齊,我就是豁出性命也會保燕人安居。”
她一愣,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商衍……”似是想到什麽,從他懷裏探起頭來,睜大了眼睛道:“你是商賀的兄弟?大齊王爺?”
他笑笑,沒有作答。
“那好,君子一諾千金,你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她也笑起來,笑了會又正色道:“但假若商賀是個反複的小人,我藺歡慶必定傾盡一生,背水一戰。便是救不得燕國數萬子民,也要損你齊人一半。”
“這我倒是信。”他聞言點頭,“女子撒起潑來,我可是怕的,特別是你這樣的女子。”
她聽了臉色又紅,一把想要推開他,卻不得力。
“國定民安那一日,你嫁給我罷。”他抱着她,她掙紮的力道于他而言并不大,反像是在他心口撓癢一般,“嫁與我做妻子。”
“你……”她驚得說不出話,“你說甚麽鬼話!”
“我說讓你嫁給我。”他笑着抱緊她,在她紅透的耳後側親親一吻,感覺她整個人都微微發起抖來,卻沒有再掙紮要跑開,像是被雷劈到了似的,怔怔的又乖乖的,“所以,你一定要保自己周全,等着我去迎娶你。”
她沉默了好一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靜靜站了許久。
“我……我不漂亮,也……不會女紅。”
他那時怎麽也沒想到,她憋了老半天,卻是說了這麽句話,卻也讓他更為開心起來。
“那又如何?”他放開她,看着她的臉笑了,“我長得好看就夠了。夫妻倆都太好看,怕是要遭天妒。”
她不可置信地皺起眉,“你一直都是這般德行麽?”
商衍點頭,“商某致于行德多年,将軍謬贊了。”
“哼,嘴皮子……”鬥了兩句嘴,她嫣紅的臉色淡了些,微微嘟起了嘴,顯出一番女兒家的嬌俏來。
他看着她的模樣,沒有再忍住。
他吻了她。
其實商衍自己也是想不通,為何她這樣一個人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就待在他心頭了。他從牽挂戰事,對她百般探究到後來不知不覺地去關心她的冷暖喜怒與平安。
那是他第一次親吻她,嘴唇軟軟的,有一些幹幹的小裂痕。他莫名覺得那些裂痕讓他心動,甚至于伸出舌頭去吸允它們。一碰到她,就想要更多的心情像是野火一般在胸腔裏蔓延開來……
她大約是吓到了又或者是始料不及,竟是忘了反應,任由他作威作福地吻她。
許久,他戀戀不舍地放開她,抱住她輕聲喘道:“歡兒倒是乖巧,值得表揚。”
氣得她立時反應過來,卻也沒有如何與他計較,紅着臉罵了兩聲詞不成句的話語,又支支吾吾的,一對上他的眼睛便臉色更紅一分,終于沒有支撐住多久,狠狠踩了他一腳就跑開了。
商衍如今想起來,假若那時候他就這樣用美男計把她留下就好了。
可這般念想又實在是不着邊際,她的家她的國都還在那邊,她是一定要回去的。
她那年回去,便是回了這行宮。燕帝劉熹昏庸無道,每日只曉得沉迷丹藥與美色,派了他那不成器的兒子來此處監軍,子承父業,也是個游手好閑的阿鬥。他那時若是早知道,跟着她來就好了。
想到這些舊事,商衍心頭有些不快。沉了臉色,在行宮周邊走了一圈,又安排了禁衛輪流值守周圍,才算是完了事,帶着商七去太後那複命了。
剛走到門口處,便聽到叽叽喳喳一堆女人的說話聲,商衍頓了頓腳步,走了進去,見到一屋子裏坐了太後和三個妃子,另外還有幾個命婦和朝臣的嫡女陪坐着,無非是你來我去地阿谀奉承。
“兒臣見過太後。”商衍行了禮,公事公辦地禀道:“兒臣已查閱布置了周圈,一切無虞。請太後放心。”
“好。”太後見到商衍自然是眉開眼笑,她習慣這樣對他眉開眼笑,仿佛是條件反射,“怎的只見你一人,哀家與這些孩子聊了有一會了,也沒見到你那王妃前來……”
“太後恕罪,是兒臣自作了主張,怕王妃她那風寒染了別人就讓她歇息在屋裏了。”商衍氣定神閑道,“晚些時候,兒臣帶她來跟您請安。”
“那便不必了。”太後對這種“風寒”也是心知肚明,笑着揮了揮手,像是玩笑話似的說:“你這樣寶貝你那王妃,怕是哀家不知道麽?”
皇後聽了,立刻接話道:“可不是,信王可是出了名的寶貝王妃呢。”
在場的人除了太後,面上都露出了敬佩信王、羨慕信王妃的神色,心裏卻都是極端鄙夷——誰不知道那個信王妃什麽德行呀?信王不帶出來,怕準是不小心丢了人收拾不了殘局!這麽一想,就又一百萬次地覺得這般玉樹臨風、倜傥全才的信王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左蓉坐在一幹命婦旁邊,在這樣的時候,她是沒有說話份的。一來招上位者嫌,二來她心中覺着信王辛苦,想十分維護他的臉面,就怕是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也勾起了他的無奈與傷感,那她左蓉可是要心疼的。
如今麽,安安靜靜做個美女子便是了,安慰信王這種事情,在後院裏偶遇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