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鬧市男子
那小販料不到歡慶這樣的富貴人物竟然對市井玩意的價格是心中有數的,一時間也是下不來臺。可自己擡上去的天價,即便是含着淚,也只能自己受着了,于是笑呵呵道:“這位貴人有所不知,這香囊是小人賤內給縫做的,重在心意。”
歡慶道:“這心意可真夠重的。”她言罷笑着看向攤邊坐着的垂髫小兒,“小娃娃,你爹爹做的香囊好看嗎?”
那垂髫小兒臉圓圓的,可愛得緊,見到歡慶和商衍這樣貴氣逼人的人也不害怕,笑道:“我爹爹做的香囊最好看啦!姐姐要買嗎?”
歡慶笑着看向連連把手伸到小孩嘴邊的攤主,卻也沒有生氣,頭也不回地向後朝商衍攤開手:“給我二兩銀子。”
他看着她一張一合的手,從商七手裏拿過銀子遞給她。只見她笑眯眯把銀子遞給那小兒,摸了摸那小兒的腦袋,道:“姐姐用二兩銀子買你七個香囊好不好?”
那小兒頂會算數,掰着手指數了數,道:“姐姐,這香囊是一文錢一個,二兩銀子只能給你六個。”
歡慶和商衍俱是一愣,随即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商七和如荷也沒有忍住,跟着笑。
“那多送一個給我好不好?”
那小兒不明白這四人為何大笑,可看着歡慶柔和的臉色便覺得這姐姐一定是好人,也跟着笑道:“好呀,多出一個送給姐姐了。”
這小兒的父親在一旁看了,連連跪拜,一臉愧色對歡慶和商衍跪伏:“謝謝貴人啊,謝謝貴人!我瓜三兒遇到貴人,是十世積德啊,謝謝貴人。”那小兒見到父親跪下來,雖然不明白為何,也跟着跪下,對歡慶咧嘴笑開了:“謝謝姐姐。”
歡慶抿嘴一笑,“積德十世遇到貴人,可別要一朝一夕就毀在你那小黑腸子上了。”她說完也沒有再看那攤主通紅的臉頰,望了眼那可愛的小兒,“別拿你那套教這小娃娃,要哪天被我遇着了,就要誅你三族,賠我那二兩銀子了。”
那攤主吓得一身冷汗,“不敢不敢,小人一定誠心誠意做生意,再也不敢了!”
歡慶什麽也沒有說,笑着走開了。商衍一直默然在旁,看了眼那對父子,又看了看拂袖便走的歡慶,不覺莞爾。
“商七,這七個香囊就送給你了。”歡慶一邊走着,一邊将香囊都丢給商七。
“謝王妃。”商七接了香囊又苦笑,“小人拿這些回家,可要被母親笑了。”
“送你媳婦不就是了,一人一個,七個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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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七羞得滿臉通紅,撓頭道:“小人哪有那福分,娶七個媳婦。”
歡慶眉頭一挑,輕笑:“哦?娶七個媳婦是福分嗎?”她說着看了眼神情淡淡的商衍,似笑非笑道:“大概是福分吧,王爺您覺得呢?”
商衍本不打算回答這問題,可見到歡慶那笑容,忍不住道:“那得看是什麽樣的了。若是你這樣的……”他頓了頓,“一個就夠娶七輩子了。”
歡慶瞪了他一眼,輕哼一聲,“若是像眉如黛那般的呢?”她似是也不是在問商衍,不等他回答便又說:“怕是娶七個也不夠給她做墊腳石的。”
商衍一愣。
如荷與商七并不能理解歡慶這話的深意,只道是王爺與王妃調笑呢,低了頭,恭敬地跟在一旁。
商衍看着她慢步走開的背影,皺起眉。她那步搖在陽光下閃爍着金光,一身紅紋曳地裙襯着她傲然的氣質,在這人間的煙火裏,自有種耀眼的氣度。他卻無法潛心欣賞起來,因她那句話砸在了他心口。
他驀地有些懊惱,懊惱歡慶這腦袋瓜雖是記不得往事,卻依然聰慧如故。他一直喜愛她灑脫聰靈,如今卻為了這份灑脫聰靈,有些無奈。
聰明過頭,怕是要生禍端。前車之鑒,太多了。
思忖間也沒有注意到歡慶漸漸走遠了,再回過神看她,她面前已然跪了一個身穿破短襖的中年男子,臉上手上交錯着經年的傷疤,一雙眼睛卻有些神采。他跪在歡慶面前,神情恸然地邊哭邊磕頭。
商衍心中一凜,立時走上前去,将歡慶攬到懷裏,看也不看那人,對商七喝道:“杵着作甚?拖下去!”
“慢着。”
歡慶叫住他,看了眼面前這個老淚縱橫的中年男子,他似是言語有困難,嘴唇抖動着,淚不斷流着,發出的聲音卻咿咿呀呀不能成句。他時而雙手相握看着歡慶說話,時而跪伏在地朝她磕頭。歡慶注視了他好一會,也沒看明白他想做什麽,更聽不出他要說什麽。
只覺得心口有些悶。
“你要對我說什麽?”歡慶柔聲問道,“你會寫字嗎?”
那中年男子聽了不斷搖頭,流着淚一直在地上磕頭,腦袋也磕破了。
商衍見他說不出一句話,莫名松了口氣,語氣中的厲色也少了些,“你若是有冤屈,去找京兆尹便是,大街上攔人是誰教你的招數?”他看了眼商七,“帶走。驚了王妃,回府再治你的罪。”
那男子被商七拖着,仍是不放棄地回頭朝歡慶和商衍咿咿呀呀地叫喚。
歡慶默然看他,神色怔忡。
商衍去握她的手,有些發涼。他握着她的手帶到自己心口處,又摸了摸她此時冰涼的臉,“驚着了?”他盯着她眼睛,“跟在我身邊,別顧着自己走快了。”
歡慶朝那人走開的方向看了許久,突然道:“他剛剛仿佛是在叫将軍。”
商衍一震。
歡慶又道:“怕是軍中退役的老兵卒,受了委屈來訴求。”她責怪地看了眼商衍,“你就不能對他和善一些,他身上的那些疤痕,我瞧着可都是刀槍的傷。”
“人心難測,我只要護你周全。”商衍回頭看了眼那人離開的方向,對如荷道:“晚些商七回來了,讓他去查查那人的來頭。”
“是,王爺。”
這被攪和了一通,歡慶也沒了繼續逛街的心情,賴在商衍懷裏,語氣恹恹的,“回馬車上去吧,耽誤太多時候,賞花宴要遲到了。”
“難為你還記得這事。”商衍笑了笑,說話間如荷已經喊了車夫過來。
她剛要上前扶王妃和王爺坐進車輿,卻被王爺甩手一揮,擋開了她的手。如荷識趣地退後,看着王爺把王妃扶進了車輿,随後他才再坐進去。忍不住覺得,前些天那亭子裏的狼藉,一定是王妃打碎的了。
瞧着王爺對王妃這态度,哪像是生了氣的那個?可不就是個受氣的!
王府五駕一起動,那一直遠遠跟在後頭,不緊不慢的四駕馬車才緩緩動作。
四駕馬車裏坐的是當朝大學士陸景元的嫡女,陸蕪菁。
陸景元雖說是朝廷重臣,但與皇家人自然是不能比的。王府的車駕在前頭,陸學士府的車駕便只能跟在後頭了,若是越過了去,這拉車的馬怕是每一匹都得斷條腿。陸蕪菁跟在後頭,把信王和信王妃的一幹舉動都看在了眼裏。
信王寵着信王妃是京師人人皆知的事情。但這并不是值得一提的事情,作為一個明智的男人,自然是要對正妻相敬如賓的。自古以來,大多只有那些成不得大事的僞君子才打着性情中人的幌子,對正妻不管不顧,卻讓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妾爬到高位去作威作福,有幾個能有好結果呢?
信王是明白人,對待王妃好,是應該的。
可即便是這樣想了,看到信王貴為王爺這般對待王妃,陸蕪菁心頭莫名不是滋味。
她是學士府的大小姐,在尋常人的眼裏,也是一等一的貴人了。可人比人總是要氣死人,她這個尋常人眼裏的一等一貴人,在皇家人面前也不算得是非常入得了眼的人。你瞧,那信王可不是沒把她當回事麽。
從小到大,她就老觀望他。信王自小聰慧而文武全才,少有人能勝過他,唯一可以一比的大概是當今天子。可在陸蕪菁心裏,信王是天子也及不上的。天子居于皇位,有太多身不由己,就比如娶個這樣身份的王妃這等事,信王能做,天子怕是決然做不出的。
更何況伴君如伴虎。
身為女人,陸蕪菁已經算是幸運的人,投胎在了學士府,還是嫡女。她對榮華富貴并沒有多麽青眼相加,忍了幾年沒有答應一些普通人家的求親,也不是存了點女兒家的心思——想求個能一生待自己好的男人。
可她自己卻沒有意識到,要嫁給一個王爺做王妃,不只是“女兒家的小心思”了。
人總是如此的,一面汲汲于富貴,一面又歡喜人家說自己淡泊名利。
歡慶原本以為,商衍陪着她來這趟賞花宴,定是要被圍觀的了。這下瘋子和奇葩要湊成對了,那個王府裏不知人事的王妃居然跟他們家王爺一起來參加這多是女兒家的賞花宴?!她決定笑看這事态發展。
卻沒有料到,她和王爺下馬車的時候,竟是有許多男人女人站在相府門口迎接。
開什麽玩笑?
王爺親自回了賞花邀帖說要列席參加,這些個文臣會不知道?王爺要來的賞花宴,能算是女兒家相聚的小事?
商衍滿意地看着歡慶變幻的表情,心中一陣自得暗喜:歡兒還是太年輕。
“怎麽來了這麽多人,這不是女兒家閨房裏的賞花事麽?”歡慶皺起眉,看向身邊這個一臉雲淡風輕的某人。
“我來了,它就不是了。”商衍說話自帶一股傲氣,他握着歡慶的手,與一幹大臣只打了個點頭招呼,剛走了一步,迎面就來了左相。
“下官恭迎王爺,王妃。”
左相年近花甲,依然精神矍铄,由于是賞花宴,穿得也不甚正式。歡慶朝他身後看了眼,那個叫左蓉的穿得倒是十分正式,一身湖藍織錦繡裙,外披了件薄紗廣袖罩衫,清新的模樣讓人眼前一亮。她淡淡看了眼左蓉此時嫣紅的面頰,那灼熱的視線沒把商衍燒成灰,也算是商衍積德十世?
“左相不必多禮。”商衍淡淡道。
“王爺王妃今日光臨鄙舍,是下官的服氣。”左相謙恭道,朝裏做了個請的姿勢,“王爺王妃請。”
歡慶不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聚會,卻是第一次被宰相迎着參加這種聚會。她不禁多看了這宰相幾眼,身居高位能有這般謙恭的态度,也算是難得的明白人。怪不得,這樣一個看起來平實無奇的老頭能夠坐鎮相位多年。
她被商衍牽着,一路走進了相府。
沒走幾步,就總覺得手上像是有根細針紮她似的。她忍不住朝身後望了眼,果不其然,那左蓉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商衍握着她的手。
歡慶驀地一笑,“王爺,回府後你要賞我。”
“哦?”商衍不明白她突然提的話頭,卻起了逗她的心情,低頭壓了壓聲音,“那今晚住你那就是了。”
歡慶不料他會這樣想,瞪了他一眼,“不要你,賞我一把劍吧。”
“要劍做什麽?”
“王爺在人前這般待我,可不就是把我當靶子豎起來。私下裏不撫慰撫慰我,本王妃可不是次次都奉陪的。”她微微笑着說話,語氣卻不如表情那樣柔軟。
商衍在心裏嘆了口氣,這時候也不好多說什麽,于是道:“本王許了,那今晚便住在牡丹園吧。”
歡慶對他的理解能力表現出莫大的鄙夷,嗤了他一聲,“小氣鬼。”
商衍不答,只是笑,握緊了她的手。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相府大堂。按照一般規矩,這前廳是男人們說話議事的地兒,就算是賞花,男人和女眷也不是在一塊的。商衍被宰相和一幹大臣迎着落座了,而歡慶自然是跟着相府的丫頭去了後頭的別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