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回憶1947(三)
每一個後天感染梅毒的病人在最後的日子裏,長得都差不多:漸漸腐爛的面容、枯枝一樣的身體和一雙早就被世俗的利與欲污濁的眼睛。我把它們稱為梅毒病人三大特色。
但是拉斐爾不同,有一點不同。
他的眼睛并不污濁,反而很幹淨,甚至還有着罕見的純真。尤其值得表揚的是他在老子上藥的時候從來不哭,連吭都不吭,除了愛唠叨,基本沒什麽怪聲。反觀別的患者在老子耐着性子上藥的時候不是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哼哼唧唧就是嗷嗷直嚎。
也許這些才是我幫他的真正的理由吧?畢竟哥可是一個有眼光的吸血鬼。我這麽對當時的自己說。
後一日,晚上8:30。
老子去給拉斐爾治療的時候,進門拉開燈後,發現拉斐爾并沒有睡,而是睜着眼,雙目炯炯,并且從老子進來就一直在盯着老子。
哥走到床邊時,拉斐爾一把拽住了哥戴着手套的手,臉色激動:“昨天你走後,那位醫生通知我不用走了,可以繼續治療。是你做的吧?謝謝你!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
報答?老子不由自主的掃了一眼那被病痛折磨得輕薄又瘦弱的身軀,幹幹的扯了一下嘴角,淡然的說:“不用了,好好配合治療就行。”
其實我也只是交了半個月的費用,也沒花太多錢,算算日子,到這種程度,醫院只是在幫他輸水吊着命罷了。
能活多久,全看天了。
拉斐爾卻感動到不知道說什麽,只好用力的點了點頭。
又過了幾天,只不過幾天而已。
死神已經拖着那柄巨大的鐮刀站在了拉斐爾的身後,只等着最後時刻的手起刀落。
這兩天拉斐爾變得越來越愛沉默不語,我反而有點不适應了。
老子不知道是因為他沒力氣說還是因為他開始害怕了。
不過,恐懼是正常的。人類所有行為的根本出發點都是為了逃避死亡。恐懼,是人類的本能。
拉斐爾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又一次問我:“維姆,我還有幾天?”
于是我看着他,又一次回答道:“你還有很多很多~”
拉斐爾阖上眼皮搖了搖頭:“不,我不相信。”
難道你也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了麽,拉斐爾?
我說:“你怎麽了?”老子有點不太适應他沒活力的樣子。
拉斐爾閉着眼睛微笑道:“我現在看到他們了。”
老子故意在屋裏望了一圈,才不相信的問:“他們是誰?”說着,拿出一根體溫計,讓他夾到了腋下。
拉斐爾緩緩的睜開眼,臉上帶起了我熟悉的溫暖笑容,神秘兮兮的說:“可能是要帶我走的精靈。”
老子不屑一笑:“那他們現在在哪裏呢?”
拉斐爾輕輕的擡起手,指了一下天花板的西北角,臉上第一次帶了鄭重的神态:“就在那裏。”
老子故作好奇的順着方向看去:“真的麽,我怎麽看不見?”
拉斐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很認真的看着老子:“他們說,我還有七天。”
老子掀開被子,幫他拿出了體溫計,一看, 101℉。今天他有些低燒,嗯,絕對是出現幻覺了。
我說:“他們騙你玩呢~”
拉斐爾深深的望向老子,沒有說話。
老子琢磨了琢磨,索性走到病房牆角處,将落灰的白漆凳子搬到他的床邊,拍了拍灰,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說:“今夜我在這裏陪你。”
拉斐爾難以置信的提起聲音:“真的麽?!”他喜出望外,卻不敢相信。
老子爽朗一笑:“真的~”
拉斐爾眼裏盛滿了歡喜:“為什麽?”
為什麽?
當然是為了吃飯。
老子挂上關切的表情,滿目慈悲:“你現在有些低燒,夜裏很容易就燒上去,很危險,所以我決定陪着你。”說着,老子從床邊的藥盒裏取出了半粒退燒藥,放在藥紙上,“現在你不用吃這藥,過一會兒再測一次,如果溫度再上升的話,你就把這個吃了。”
拉斐爾的眼圈突然就紅了,竟然哭了起來,淚水從眼角滾滾而下,濕了枕巾一片。
老子毫無防備,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靠,也是20歲的小夥子了,怎麽說哭就哭啊?真是難以理解。
老子看不下去了,于不忍中抽出防護衫兜裏的備用手帕遞了過去。
拉斐爾接過,擡手抹了一把眼淚,捯着氣,噎道:“謝謝您能夠陪着我……從來都沒人在病房裏陪過我,我……我……”
老子趕忙擺擺手,阻止他繼續抽泣下去:“應該的,你不用道謝。”老子最煩人哭了。
頃刻,拉斐爾有些愧疚的抿起嘴唇,終于閉上了眼:“對不起,是我沒忍住……”
很久以後,我才在一本書裏知曉,人類在生病的時候是很脆弱的,他們會特別害怕孤獨,那時只要有一絲關懷的溫暖,都容易讓他們土崩瓦解。
老子擡起手背,瞄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
還有5分鐘就21:00了。
冷血的吸血鬼怎麽可能去專程的陪着一個病怏怏的人類呢?雖然時間無窮,但老子又不是特蕾莎修女,來醫院只是為了混口飯吃罷了,而且,浪費時間的事,哥從來不做。
看似發善心來陪着拉斐爾只是順道而為,吃飯才是根本動機。
在這裏呆着,只是因為哥今天遇到了點麻煩,一個21:00的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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