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近黃昏,鵝毛般的大雪随風飛舞,它們是那麽的輕盈,潔白,而自由。印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白,在昏黃的路燈下格外耀眼。如果這個世界像這眼前的景色一樣,如此純潔,該多好。
我站在窗前,将這一片雪景一覽無餘。這個冬天,似乎下了很多場雪……
已經過去近一個月,身上的傷基本痊愈。洛家治療創傷的藥,向來是療效甚好的,只是沒想到也會用在自己的身上。
這一個月裏洛弗一直在忙,除了偶爾在窗前看到他出門時的背影,并沒有正面的交流,也省得見面的尴尬。直到今天……
“小姐。”芳姨面帶喜色,捧着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進來。“少爺讓你把這件衣服換上。”
“放那吧。”我看到院子裏已經有許多車子陸續開進來。或許,今天是一個機會……
打開盒子,是一件純白色的禮服,裁剪精致,面料考究,想來應是價值不菲。沒有太多的綴餘裝飾,款式簡約,是我喜歡的類型。一起生活了這麽久,他了解我的一切,唯獨,給不了我想要的自由。
以前,我問他,為什麽不給我娶一個嬸嬸回來?他寵溺的揉了揉我的頭發,笑容和煦地說:“等你長大。”我那時天真的以為,他是怕我被嬸嬸虐待,才一直不肯娶妻。
鏡子裏的人皮膚白皙,一身禮服将完好的身材襯托的一覽無餘。我呆呆的望着鏡子,看着裏面的那個人,雖美麗,卻那麽不真實,因為缺少了靈魂。
洛弗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我的身後,與我的白色相反,他是一身黑色的西裝,儒雅而高貴,骨子裏透漏出一種渾然天成的俊逸。鏡子裏的兩個人是那麽般配,如果可以忽略我們之間的關系。
“你很美。”他像變魔術一樣,将一條銀色的項鏈戴在我的脖子上。“這樣更美。”
項鏈的吊墜是英文字母拼湊的,字母上鑲滿了細小的碎鑽,看不出它的含義,也不想去追究。我努力調整好心情,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的低落,然後,面向他。我知道,無論如何都要把握住今天的機會。
“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做?”我面無表情,擡起頭直視他,盡量控制着自己不去顫抖。我害怕,很害怕。這些年來,雖然是在洛家長大,可我似乎從來沒真正了解過他。他可以将我寵上天,也可以親手将我打入地獄,我仿佛他手中的提線木偶,命運的主動權握在他的手裏。
“你以後會知道的。”他對着我笑了,那麽的溫柔。“走吧,宴會要開始了。”他欲牽我的手,被我巧妙地躲了開。
所謂宴會,無非是一些與洛弗有生意往來的人一場聚會而已,當然少不了阿谀奉承。果然,才下樓,就見一個頗具富态的中年男子向他走了過來,我趁他走近之前,識相的走開了。
宴會的人真不少,雖說是私家宴會,卻也有百餘來人,男男女女,光鮮亮麗,看樣子,洛弗真的是準備把它當做一場訂婚典禮開看待的。大廳內人頭攢動,不免有些壓抑,我尋得一絲清淨,悄然離開大廳,向花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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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家的莊園幾千平米,別墅的外面有一個不足百平米的花園,傍湖而建。是冬,湖水已結冰,花園裏除了幾株松樹也是一片蕭然。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站在這冬夜裏,有些冷,頓悟出來的太過匆忙,還沒來得及加一件外套。剛想返回時,卻聽見花園深處傳來悉索的說話聲,因着好奇,我循聲走過去。
距離大約幾米之外,聲音略顯清晰,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哥,你幫幫我,我不能看着洛就這樣訂婚,我做不到。”女子的聲音略帶哭腔。
洛?難道是洛弗?我還沒來得及思考,就又聽見男子的聲音。
“小語,你難道不明白麽?你認識洛這麽多年,如果他喜歡你,你們早就在一起了,何苦還要等到現在。如今,他要訂婚,你和他之間更沒可能了,你還是死心吧。”男子淡然相勸。
“哥,你不明白,我愛了洛七年,這種感情你是不會懂的。”女子的聲音顫抖,好像是哭了。
夜太黑,園子裏燈光較暗,看不清兩個人的面容。我料想大致又是一個傷情的女子,也就無心觀看,索性準備離開。誰料雪後地面太滑,竟險些摔倒,不由的驚呼出聲來。這一驚呼不要緊,雖沒有摔倒,卻驚到了正在談話的兩個人。
“誰?”男子循聲而來,我尴尬的站在原地,一時忘了逃離,想來這身行頭也不方便逃跑,幹脆坦然呆在原地,也省了落下一個偷聽的念頭。咳……好吧,其實剛剛的确是偷聽了。
女子和男子逐漸走近,樣貌也漸漸清晰。男子一頭利落的短發,細碎的劉海貼在額前,一身白色西裝剪裁合體,幹練而整潔,身高大約一米八左右,比洛弗稍矮一點,英俊而帥氣。女子一身淡雅的紫色禮服,面容姣好,雖不算傾國傾城,但也算得上美人一枚。如果她口中說的真的是洛弗,便也算是他的福氣。
“碰巧路過,驚擾了兩位談話,實在抱歉。”我略帶歉意,偷聽他人談話,實屬不該有的行為。
女子正打量着我,不知在思考些什麽。
“小、姑娘也是洛弗請來的貴客?怎麽以前沒見過?”男子好奇的打量着我。許是與洛弗交好,對他身邊的人很熟悉。我想他是想叫我小姐,可能覺得不妥,臨時改成了姑娘,不料卻叫成了小姑娘,不禁莞爾一笑。
“哥,你毛病又犯了,見到美麗的女孩就眼睛發直。”女子一副嫌棄的模樣看着男子。
我聽了女孩的話,笑出了聲來。這兩個人有幾分相似,一對兄妹,雖嘴上不饒人,可對話裏卻充滿着對彼此依賴的感覺,為什麽自己和洛弗卻是現在這個局面呢?想起洛弗,才發現出來已有一段時間,若他找不到人,必定少不了一場震怒。
“我還有事,先告辭了。”說罷,轉身離去,十二月的天氣,真冷。
“喂……”男子的呼聲被抛在了身後。
果然,才進廳門,芳姨便迎了上來。
“小姐你去哪了?少爺在書房等你。”芳姨地語氣有些急促,應該是找我有一會兒了。
“我知道了。”說罷,便向書房趕去。書房在二樓,雖說只有一層樓的高度,卻有足足有三十二階樓梯。我為什麽這麽清楚?當然是因為走了二十多年了。
敲了敲門,沒有回聲,我還是推門進去了。書房的隔音很好,一扇門,将大廳的熱鬧與喧嚣完全拒之門外。洛弗正站在書房的窗前,背對着門口,不知在看些什麽。
我躊躇着,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去哪了?”他一開口,便自帶寒氣,仿佛比外面的天氣還冷,我一個顫栗。
“随便走走。”能去哪裏,一定還是在洛家啊,我在心裏嘀咕道,面子上卻不敢表露出來。
他終于轉過身來,向我走了過來。不知為什麽,自從上次被打傷之後,看到他我總是怕怕的,此刻的心情,七上八下。
奇怪的是,沒有責備,他握住了我的手。
“怎麽這麽涼?”他低頭看着我問道。
雖然穿了八厘米的高跟鞋,我比一米八幾的他還低了十多厘米。突然被他這麽握着,竟不知該說些什麽,或許在以前,在他命人教訓我之前,在他給的懲罰和說過那句話之前,我不至于這麽不知所措吧。
“可能,天太冷了吧。”我胡亂找了個借口搪塞了過去。
“走吧,宴會該正式開始了。”說罷,他牽着我向門口走去。
宴會?對,還有宴會,一切都不似從前了,我還在胡亂想些什麽呢,我在心裏不停的自嘲。
我被他牽着出了門,在衆人矚目之下一起走下那最熟悉的三十二層樓梯。宴會的主持說着什麽,我沒有聽,我就這樣被他麻木的牽至衆人的面前,然後,聽見他的聲音:“各位,這位是我的未婚妻,洛月。”
依舊是如大提琴般悠揚而好聽的聲音,可是為什麽聽着有些不适?也許,是我還不能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身份轉變吧。從被他養大的小女孩,變成他的未婚妻,很……荒唐。
人群議論紛紛的聲音開始在大廳內蔓延開來,有的人好像在說恭喜,又有的人在說不可思議,也有的人正用一種複雜的眼光打量着我,這個人就是剛剛在庭院裏見過的女子,那個男子好像叫她……小語。
我感覺到了她的目光,擡頭向她看了過去,果然,她的眼神裏帶着一絲幽怨,她身邊的男子表情也很是複雜。
他們一起向這邊走了過來。
“洛、恭喜。”男子拍了拍洛弗的肩膀,好像與他很是親密。女子卻是一副不情願的表情。
“謝謝。”洛弗笑了笑。“這是蘇哲晗,這位是他妹妹蘇筱語。”
“你好,洛月,又見面了。”蘇哲晗伸出手,好像要握手的意思,卻被洛弗不着痕跡地擋了回去。蘇筱語卻冷哼一聲,憤憤不平的扭過頭去。
“你們好。”我落落大方地同他們打招呼。
“又?”洛弗的重心卻落在了這個字上面,臉上帶着不解與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
“剛剛在院子裏巧遇了。”我急忙解釋道。他好像特別容易……吃醋?
“只是沒想到你會是洛的未婚妻。要知道洛已經快三十五了依舊不見身邊有哪個女人出現過,沒想到竟然金屋藏嬌,我們一群哥們一直以為他不行呢。”蘇哲晗一臉的壞笑。
“嗯?”我雲裏霧裏。他的身邊沒有女人出現過?這一點我倒是沒料到。
“沒記錯的話,你現在住的那所房子應該是我名下的,而且我還沒有承諾給你永久的使用權。”洛弗面無表情的說道。
“大不了去住酒店。”蘇哲晗滿不在乎的說道。
“給你一天的時間搬出去?”洛弗對着蘇哲晗挑了挑眉。
“別,我今晚還約了佳人。”蘇哲晗對着洛弗暧昧的眨了眨眼睛。
洛弗依舊冷着張臉,兩個人倒也相談甚歡,這樣善談的他……我竟是第一次見到。
主客相聚,觥籌交錯,我對這類應付式的局面着實不感興趣,四下望去,想尋一處安靜的角落,卻見蘇筱語獨自在狂飲,我看着她臉上的神情,将在花園裏的聽到的話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大致已明白了一些事。
如此良辰如此夜,姑娘何以獨醉?我是想這樣與她打招呼的,但既然已明了原因,無疑是自找沒趣。索性拿起一杯酒,和她一起喝了起來。酒剛入口,就差點被我吐出來。咳……這酒還真有點嗆人,真不明白她是怎麽喝下去的。
“小小年紀就別學人喝酒。”蘇筱語沒有轉過頭看我,只是說了一句話,又自飲一杯。
“我已經二十三歲了。”今天剛滿二十三,如果,今天真的是我的生日。
“洛月,你姓洛?”她好像想起了什麽,突然擡起頭看着我。
我點了點頭,不知她驚訝為哪般。
“早就聽說,洛收養了一個孩子,看樣子傳言是真的,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會想到娶了她。”蘇筱語像在對我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說完,她又喝了一杯。
呵,我自己都沒想到會變成今天這種局面,如此想來,便端起酒杯,學着她的樣子一飲而盡。
“不是說,青梅竹馬都是騙人的麽?小說裏的人不是都不喜歡和自己一起長大的人麽,為什麽他想要娶你呢?對了,你們不算是青梅竹馬,你還小的時候,他就已經長大了。”蘇筱語好像有些喝多了。
“我在像你這個年紀,對,正是一個女子最美的時候,遇見他的那一刻就愛上他了。我不相信什麽一見鐘情,可是偏偏是他讓我相信這世上真有這種東西。七年過去了,但他沒有一點點喜歡我的意思。你說愛情是不是真的要講究緣分?”她一直訴說着傷心往事,一臉的淚水,眼妝都哭花了。
我看着她的眼神裏多了一絲憐憫,料想這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古代文人,郎騎竹馬來,弄床繞青梅。青梅竹馬在一起的自是有的,表哥喜歡上表妹的也不在少數,陸游和唐婉之間不是還以詩寄情,否則,現在怎麽會有《釵頭鳳》這樣的詩。當然,這一切都是書上說的。可這世間的情愛,真叫人如此般難以割舍麽?
“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我可以幫你。”我思量了很久,終于說出了這句話。或者說,終于找到了機會。
“你說什麽?”蘇筱語看着我,一臉的不可思議。
“我可以幫你,但有一個條件。”我的語氣堅定,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并不像在說一句玩笑話。
“什麽條件?”她似乎為之所動。
“幫我離開這裏。”我遞給了她一塊手帕。
“為什麽?你……”蘇筱語接過手帕,擦拭着臉上的淚痕。
“我和他之間只是親情,而你是真的愛他。”應該是這樣的……對吧?
“可是如果被他知道,我們兩個應該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蘇筱語冷笑道。
“可是,我們不應該為自己活一次麽?”我的一句話,說到了她的心底。愛情裏的女人都是盲目的,當然,蘇筱語也不是例外。而此刻,我對于自由的渴求,也是盲目的。
“一言為定。”蘇筱語和我同時伸出手,相互約定,一拍即合。兩個人為此,特意幹了一杯。想到即将變成自由身,我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欣喜。
“小語,別帶壞月兒。”蘇哲晗此刻正悠閑的走了過來。
“月兒?你什麽時候和她這麽熟了?”蘇筱語一副諷刺的樣子。這一對兄妹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見了面,必互損之。
我在一旁偷笑,心情甚好,不由的多喝了幾杯。這一夜,意料之外的高興,認識了新的人,聽到了新的故事。原來蘇筱語和蘇哲晗竟是一對龍鳳胎,前後只隔了五分鐘,蘇筱語一直不太承認她這個哥哥,反複吵着要蘇哲晗叫姐。如今兩個人竟已近三十了,蘇筱語是因為喜歡洛弗而一直單身,蘇哲晗倒是相反,感情飄忽不定,花花公子一枚。兩個人在感情上簡直是兩個極端。
“聊什麽,這麽開心?”洛弗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我們身邊,他的神情有些疲憊。我環顧四周,發現賓客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這一聊,竟已過去了這麽久。
“你喝酒了?”他的表情有些深沉。
我一時語塞,從小到大,他好像沒說過不讓我喝酒,但也沒允許我喝過,除了十八歲生日那一次。
“大家聊着高興,就被我灌了幾杯。”蘇哲晗忙解圍。“喲,竟然快十二點了,小語我們走吧。”他擡頭看了看手表,拉了拉蘇筱語。
“趁洛弗沒發脾氣之前,早些逃脫才是正确的生存之道。”他在我身邊走過時小聲嘀咕了一句,扶起蘇筱語急匆匆的向門口走去,出門前還沒忘回頭眨眨眼睛。
“別忘了我們的約定。”我對蘇筱語喊道,只見她點了點頭。其實我不是很确定,她是否還清醒着。
“什麽約定?”洛弗的表情更深沉了。
“額,就是來找我玩啊。”我對他傻笑。
不知為什麽,頭暈暈的,眼睛沉沉的,身體麻麻的,整個人輕飄飄的,我覺得,我好像困了。
我從座位上起來,一個不穩,差點栽倒在地上。還好,他及時扶住了我,俊逸的臉上卻是陰沉沉的。本來正找不到借口為喝酒開脫,此時剛好可以,裝醉,其實,我好像真的醉了。因為,天花板好像在轉……
我做了一個夢。夢中,好像有人躺在我的旁邊,撫平我睡覺時緊皺的眉頭,梳理我臉上淩亂的碎發,好像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還好像輕輕的……吻了我的唇。
作者有話要說: 更了更了~循序漸進~
歡迎圍觀,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