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蛻變
蓮回望着纖阿離去的背影,
随着腳步, 在她黑發揚起的那瞬, 依稀能看到滲透銀衫的血痕...
纖阿這話是什麽意思?
蓮回掀起袖子,手臂光潔, 探入衣裳, 腹部、後背皆是絲毫無恙,
她身上的傷呢?
難道在虛空裏呆了很久,很久,久的傷勢全都愈合了嗎?
剛才的纖阿, 還是冷峻淡漠,可似乎跟以前又不太一樣了。
此後每日, 纖阿都會過來看蓮回,
就算蓮回不理她,她也會默默的坐在蓮回身側,不時看她兩眼。
“你幫我把架子上的那幅畫拿過來”, 蓮回躺在榻上, 朝着纖阿說道,
纖阿放下手裏的書卷, 偏頭望着,架子最高處擺着一副畫卷,
她剛要催動仙氣,就聽得蓮回說道,
“親手拿,莫要把花姨的珍藏弄壞了”。
纖阿狹長的眸光掃過蓮回, 看的她心驚膽戰,掩着唇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兩聲。
纖阿這才扭頭,踮着腳,擡高手臂去夠那幅畫。
寬大的袍袖,沿着她的手臂滑落下來,露出一截欺霜賽雪的手臂,
只是傷痕遍布,有的還在滲血,有的長出了粉紅的息肉,慘不忍睹,
就像是最好的白瓷,遍布支離破碎的瑕疵。
蓮回眸光一黯,嘆息了聲,“果然是你,把我的傷都轉到了你身上”。
纖阿慢慢的拉起袖袍,遮住了手臂,輕聲道,
“你在虛境裏,血都流幹了,這些傷,會要你的命”,
“為什麽? ”,蓮回疑惑的望着她,
“你不是想要我死嗎?”。
纖阿認真的看了她一眼,晦暗的眸光裏,就如漩渦似的,
幽幽暗暗,壓抑而隐忍,
仿佛把蓮回也卷到了漩渦裏,沉重的喘不過氣來。
蓮回躲開她的視線,拉過被子蓋住自己,悶聲悶氣道,“你把九舜叫過來”。
纖阿重新坐回窗前,手握着書卷,靜靜的低頭看着,
案上的花樽,插着兩支辛夷花,灼灼其華,嬌豔盛放着。
“你不把九舜叫來,我就離開這裏”,
蓮回躲在被子裏喊道,兩腳胡亂踢着。
纖阿仿若未聞似的,完全沉浸在書卷裏,不理蓮回。
纖阿剛滿十歲時,花神便開始讓她修行了.
到底是孩子心性,纖阿坐不住,總是想去找蓮回,跟着蓮回漫山遍野的跑。
直到花神責罰纖阿,罰她跪了一日一夜,
直到花神告訴纖阿,你不修行,如何保護蓮回?
自此之後,每日纖阿便肯老老實實的坐在案前,學習仙法,冥想修行。
便是如此時般,靜靜的坐在窗前,臻首玉頸,神情專注,
就算蓮回在屋子鬧得翻天覆地,也不會打擾到她。
蓮回喊累了,畢竟身體虛弱,喊了一陣子,頭暈眼花的,
從被子裏冒出頭來,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額上全是虛汗,蒼白的臉,沒有半點血色。
纖阿放下書卷,把窗戶推開,清涼的風吹進來。
蓮回大口呼吸着,臉色漸漸好看點,捂着胸躺着,
“再亂動,我就把你綁起來”,纖阿的語氣很輕,卻很有威脅性,
說完,轉身離去。
到了夜裏,九舜就回到木虛峰了。
九舜把熱帕子敷在蓮回額上,又擰了帕子,給她擦着手腳。
“九舜,我走了後,她有沒有折磨你?”,
蓮回看着九舜之前的淤青都散了,
分明是秀氣柔美的臉上,總是挂着老氣橫秋的神情。
“宮主是講道理的”,九舜撩起她的袖子,拿帕子擦着,很是舒服,
蓮回哼道,“她将你挂在木虛峰曝曬時,可有講道理?”。
九舜沒應聲,她素來寡言,只是又卷起蓮回的裙角,脫下她的襪子,
握過一對玲珑雪足,拿帕子仔細擦着,
從纖細的腳踝到顆顆如珠玉的腳趾。
“九舜,癢”,蓮回縮了縮腳,咯咯笑道,
九舜的耳根不知何時紅了,低着頭,沒吭聲,
只是手指略有點緊的握過她的腳踝。
蓮回笑着笑着,笑意就漸漸消失,
她望着窗外,突然說道,
“九舜,你說易水最後撲向我的時候,
是想要吃我的血肉,還是想把脖頸撞在我的劍上”,
“主人,別提易水,宮主不高興”,九舜壓低聲音說道,
蓮回抱着膝蓋,乖巧的腳趾動一動的,
“總是說蛇的血是冷的,可易水的血,是熱的”,
她的眸光微黯,易水的血濺她滿身滿臉,
易水蹭着她手的臉,也是溫熱的,
易水她說,殺了纖阿,主人就自由了。
“易水性情狡詐,說話真假摻半,沒人知道她心底最真實的想法和情緒”,九舜擡頭說道,
“很早很早前,易水就開始僞裝自己了,
僞裝的日子長了,恐怕連她都看不清自己的內心了”。
蓮回抱膝望着窗外明月,
慵懶的、溫柔的花姨,真的殺了易水的娘親嗎?
九舜讓蓮回翻過身,掀開衣裳,拿帕子擦着她的後背,
蓮回正思索着,突然熱熱的帕子擦過她纖細的後背,頓時顫了下,茫然的轉過頭。
九舜手腳麻利的擦好,又讓蓮回翻過身來,
“不,不用了”,蓮回有點尴尬,
九舜服侍她慣了,往日裏倒不覺得,但是許是跟九舜生疏太久,
又許是之前對韶光的心思,
讓蓮回對旁人親密的觸碰,即使是女子,也有點排斥。
“那九舜先出去了”,九舜面色無波,端着盆子往外走,
腳絆在門檻上,險些摔了,踉跄兩步,才又走了出去。
蓮回挑了挑眉,“三百年,九舜頭一回被門檻絆倒”,
說完,她覺得有點好笑,抱着被子咯咯笑着,
窗外曾被打落一樹花的辛夷樹,又綻放出朵朵嬌豔的辛夷,
在月光裏,樹枝輕輕搖晃着。
興許九舜回來了,蓮回安下心,夜裏睡的很熟,
直到溫暖的陽光灑在臉上,才憊懶的伸了個了懶腰,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小臉蹭了蹭柔軟的被子,閉着眼不肯睜開。
窗外的鳥兒叫聲清悅,滿室都是桃花香氣,着實是個惬意的清晨...
桃花...
蓮回微怔的睜眼,就看到放置在一角的幾株嬌豔桃枝,顫巍巍的桃花綻放着,
暗香浮動,旁邊的桌前坐着一襲銀色身影,手裏拿着書,
專注的眸光卻落在自己臉上,愣愣的。
蓮回擡眼,就看到對方迅速偏頭,視線落在書卷上。
“你,你,怎麽?”,蓮回倉皇的坐起來,
才發現松垮的中衣,領口微張,露出一截白皙勝雪的脖頸,
頓時漲紅着臉,不假思索地斥道,
“神山的主人,就可以随意闖進來嗎?”。
話剛出口,蓮回就恨不得咬舌,纖阿性情無常,若是惹怒她,就慘了。
但蓮回又拉不下臉,只好色厲內荏的捂着衣裳,氣鼓鼓的瞪着對方。
纖阿難得見她動怒,小臉紅紅的,雙頰染上煙霞,從臉爬到了脖頸,怒氣裏又透着心虛。
只見玉頰染霞,如海棠花開,滿樹胭脂色,美不可言,
仿佛轉瞬間,她就從那個咿呀學語,蹒跚學步的垂髫小童,長成了如今的模樣。
纖阿視線微垂,落在手中書卷,輕聲道,
“神山的主人,自然可以随意出入神山的每一處,包括你的屋子”。
蓮回氣絕,悶頭蓋上被子,不想理她。
等到九舜候在門外,待蓮回起身後梳洗時,纖阿才放下書卷,起身走了出去。
九舜給蓮回梳着發,她偏頭,就看到滿樹辛夷花下,纖阿止步樹前,
清晨的風兒卷着辛夷花,宛轉盤旋,繞樹而落,
緩緩落到她的發間、肩上...
仙姿玉立,宛如隽永的畫卷,可她的雙肩微蜷,仿佛肩負的壓抑而沉重,
在這色彩斑斓的畫面裏,毫不客氣的劃過了一道濃重的墨痕。
給這幅蘊蘊風流的畫卷,憑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透着肅穆和殺伐。
她說纖阿沒變過,可不得不承認,她再也不是五百年前的纖阿了。
在蓮回緩慢而柔軟的褪去青澀稚氣時,她早就披覆着一身堅硬的殼,手裏沾滿了別人的鮮血;
作為神山主人的威厲和尊貴,深入骨髓,
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個眼神,都會牽動旁人的神識,誠惶誠恐,臣服其下。
“主人,好了”,九舜把她及腰長發盤成髻,鬓發別上嬌豔的辛夷花,
給蒼白的臉點綴了一抹豔色。
纖阿回首,遠遠的看了她一眼。
蓮回下意識的摸到鬓邊辛夷花,想要摘下來,
可纖阿很快的轉過身,眨眼間,就消失了。
蓮回把辛夷花輕輕放在案上,相比纖阿的實力和權力,她哪有資格打扮。
纖阿一走,籠罩在山峰的威壓盡散,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氣,連樹上的鳥兒這才叫了起來,叽叽喳喳的。
比起在山外的喜怒悲痛,險象環生,留在萬神山的日子,只要纖阿不在,就還是安穩的。
想起明日清早,纖阿又會來看她,蓮回就苦惱的埋着頭。
也不知纖阿是抽什麽風,每天早上都要在她屋子裏坐着,也不說話,
抱着書卷一個人在那裏看,看完就走。
“九舜,你說纖阿她每日過來盯着,是怕我跑了嗎?”,蓮回問道,
九舜垂頭不言,“問你也白問”,蓮回知她是個悶葫蘆,更別提事關纖阿,她哪敢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