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寒洞
蓮回跪倒在地, 握着劍的手直發顫, 淚水滴落在易水的臉上,
易水突然安靜了下來,她咧嘴笑了笑, “主人..”,
易水自入神虛宮後, 就不再叫蓮回主人了.
因為她的主人成了纖阿,她總是客氣的稱她二殿下,
她嫌棄蓮回是軟弱的人, 更嫌棄她為了自己而喝下那些藥湯。
“易水殺了纖阿,主人就自由了...”,
易水擡起頭, 在蓮回的手背蹭了蹭,溫柔的說道,
“易水...”, 蓮回低聲喊道, 伸手想要撫她的頭。
易水突然似蛇般暴起, 張嘴咬向蓮回的手, 脖頸暴露在劍下,
蓮回根本來不及反應, 呆愣間,靈光從纖阿手指射出,
易水的半截身子,突然似血花一般炸開, 化作無數碎片,血肉撒了一地,屍骨無存。
蓮回滿身鮮血,跌坐在地,衣衫上還挂着一塊碎肉,
她終是再也忍不住的吐了出來。
她低頭望着手掌,深可見骨的傷口,凝成血痂,
她擡起頭,就覺天旋地轉,身形一歪,就倒在血泊裏。
赤紅的鮮血染上了淺青素衫,在雪白的足踝蜿蜒出藤蔓般的血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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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的臉,濺着血點子,素雅裏又盡顯灼目的紅豔,相互交織着。
纖阿發出了一聲細不可察的嘆息,手一拂,蓮回便自滿地污穢的血肉裏升起,
鮮血沿着她的衣襟滴落着。
蓮步輕移,銀衫拖曳在地,終不能幸免的沾上了血污.
纖阿張臂,讓蓮回落到懷裏,濃郁的血腥味讓她直皺眉,污血沾染了她的衣襟和袍袖。
纖阿抱着蓮回,緩緩走回木屋裏,院裏的辛夷,滿樹凋零,殘花落地。
風雨又起,悶雷陣陣,暴雨沖刷着地面,鮮血混着雨水往崖下流去,
不多時,院裏已看不出什麽異樣了。
蓮回是從噩夢裏醒來的,夢裏易水抱着她的腿,喊着主人,
她伸手去拉易水,卻發現她只有半截身子,在地上拖出長長血痕,
她面容猙獰,手指死死拽着蓮回的衣衫、裙擺,嘶喊道,“救我!救我!”。
蓮回去拉她,易水卻哭道,“纖阿不會放過我的,她要我死!要我死!”,
話音剛落,易水的半截身子就砰的炸開了,
滿目猩紅的血,鼻間是揮之不散的血腥味,
濃郁而黏稠的血肉糊在她的手上、腳上。
蓮回想要擦掉,卻怎麽也擦不掉,
她想要洗掉,卻發現越洗血越多。
蓮回渾身輕顫着,她猛地坐起,額上已是大顆的虛汗,衣衫都打濕了,發絲濡濕的貼在鬓邊。
鎖鏈響起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蓮回猛地回頭,就看到穿着灰白袍子的九舜,端着熱水走進來.
九舜的臉上、脖頸都有大片的淤青,輕聲道,
“主人,你做了一整晚的噩夢,洗把臉罷”。
“九舜”,蓮回低頭看着身上的衣裳都換掉了,清爽幹淨,
屋裏熏着香,清雅馨香,沒有了可怖的血腥味。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陽光從厚厚的雲層裏穿出來,照着院前的辛夷樹。
院子裏平靜的,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九舜擰了把熱帕子,遞給蓮回。
蓮回剛要接,就看到九舜握着帕子的手,尾指斷了一截,
她便捉過九舜的手,撲在她懷裏,輕聲道,
“九舜,我回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主人是萬神山的神,九舜是個奴,受不起”,
九舜往後退了一步,低着頭,斷指的手,藏在了身後。
“我就是個廢物神,連你都保護不了”,蓮回伸手挂着她的脖子,“纖阿打你了?”,
她望着窗外,遠遠的只露出檐角的神虛宮,“她為何又肯讓我見你?”。
“易水不在了,宮主把看守我的白珑調到身邊,便把我放了出來”,
九舜下意識拂過脖頸的淤青,把長發撥到前面遮住,
想起纖阿掐住她脖頸時的冰冷眼神,渾身便忍不住顫抖着。
易水死了,神虛宮的人都知道,可沒人敢提。
纖阿坐在高高的神位上,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讓人膽寒。
凡是近她身邊的人,靈洛、敖修、易水,一個個離去,不得善終。
神虛宮所有的人,噤若寒蟬。
若不是蓮回,恐怕九舜早就死在纖阿手裏了。
那一夜後,纖阿就離開神虛宮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九舜也連忙趕到木虛峰,見到了蓮回。
蓮回想了許久,也不敢相信花神會殺死易水的娘。
在她的記憶裏,花神極是愛美的,她的鬓發總是簪着一朵盛放的花,
她總是喜歡施展靈力,讓走過的每一步,地上都綻放出花來。
花神亦是慵懶的,她慢條斯理的說話,小心翼翼的呵護着每一朵花,
她曾經告訴纖阿,每一朵花都是一個精靈,莫要苛待了她們。
那麽溫柔的人,怎麽可能是易水口中所說的,以百花為劍,撕碎了她娘親。
蓮回撐着頭,坐在辛夷樹下。
萬神山靈力充裕,眼下辛夷樹又結出了花骨朵,
她此刻想起,方覺得八九歲的記憶清晰,可九歲到十一二歲間的記憶卻非常模糊。
花姨和娘親隕落的情形,都是她聽萬神山的人說的。
她記的不真切了,九舜說當一個人傷心欲絕時,會選擇遺忘一些事情。
現在想來,就是她記不太得的那段時間內,
娘親和花姨相繼隕落,而纖阿性情大變,
或許,花神的死,極大的刺激了她。
蓮回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眸光落到腰間晃着的玉墜,她的指腹摩挲着,
想來,當日她急匆匆的不告而別,定會讓韶光擔心的。
“九舜,跟我走罷,一起離開萬神山”,蓮回輕聲說道,
九舜搖頭,“主人,九舜不能離開萬神山”,她撫了撫心口,
“這裏被宮主種下了神念,一旦離開,就會魂飛魄散”。
蓮回抿唇不語,眉頭深深皺着,許久都沒作聲。
九舜跪倒在她身前,拿出匕首抵住脖頸,“主人別再為了九舜回來!”,
她的雙眼泛紅,
“無論宮主對九舜做什麽,都不要緊,九舜這條命,原本就是主人救回來的”。
“九舜!你起來!”,蓮回扶她的手臂,
“主人若不答應,九舜就死在你面前,這樣,你就了無牽挂了”。
九舜仰頭望着她,輕輕的笑了笑,“宮主不會殺九舜,主人應該明白”。
蓮回有一瞬間的發怔。
從前的纖阿不會,可是在看了易水慘死的模樣後,
纖阿變得好陌生,不是她認識的纖阿了。
“九舜,你說纖阿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蓮回似是在問九舜,又似是在問自己,
“難道真的是因為我的出世嗎?她說她恨我娘為什麽會生下我?
是不是我不出世,她娘親就不會死,她就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蓮回低着頭,她的手被九舜一把握住,“走罷,別留在萬神山”,
九舜的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恐懼,不是怕自己的命,而是擔心纖阿終有一日會發狂的殺了蓮回。
腰間的玉墜突然亮了起來,帶着淡淡的韶□□息,
蓮回撫過玉墜,輕聲道,“只要我答應纖阿,每個月回萬神山飲下藥湯,你就會沒事的”。
“主人!不必管我!”,九舜脫口說道,
“你是神,是肩負着蒼生的神!九舜不過是個撚之即死的蝼蟻!”。
蓮回笑了笑,“蝼蟻尚且偷生,韶光說,神救不了所有人,可我想,能救一個,是一個罷”。
蓮回起身,扶起九舜,“我去找纖阿”,
她望着九舜,輕聲說道,
“纖阿待我冷漠也罷,殘忍也罷,可她對我從未起過殺心,我很确定”。
神虛宮、神女墓、靈渺谷、蒼木林,蓮回都找遍了,
她沒想到,最後是在寒洞找到的纖阿。
年幼時,蓮回很愛跟纖阿玩躲貓貓,以日落為期,誰輸了便要答應一個要求。
花神偷偷給蓮回一塊附有纖阿神念的玉佩,
所以無論纖阿藏在哪裏,蓮回總能找到她。
有一回纖阿惱了,說要藏在蓮回找不到的地方。
蓮回尋了一日都沒找到,慌的眼淚直掉,抹着眼淚喊着纖阿的名字。
她能感受到纖阿在寒洞附近,可每每經過寒洞,那股徹骨寒意都會逼退蓮回,
她不相信纖阿會一直躲在裏面。
直到日落後,凍的瑟瑟發抖的纖阿,果然真的從寒洞裏鑽出來,渾身冰雪,
眉眼挑釁而張揚,說她勝了。
蓮回紅着眼,看着纖阿跺着腳,呵着白氣,渾身直顫,
她低下頭,偷偷把花神給的玉佩扔了。
後來,蓮回總是尋不到纖阿,尋不到時便會哭,邊哭邊找她,
纖阿後來便也不躲了,便是躲,也總是躲在蓮回能找到的地方,
順序依次是神虛宮、木虛峰、神女墓、靈渺谷、蒼木林、神木澗。
蓮回站在寒洞口,望着裏面的纖阿,有些發愣,徹骨寒意撲面而來。
纖阿盤腿坐在寒洞裏,墨發垂落,狹長而冷冽的雙眼阖着,
發梢、睫毛都沾上了冰,渾身肌膚透着冰藍色。
想來在寒洞已呆了不短的時日了。
“你放我走,我答應你,每個月回萬神山飲絕靈液”,蓮回輕聲說道,
“你若不允,我便死在你面前”。
纖阿的睫毛顫了顫,抖落滿眼的冰雪,睜開冷冽的眸子,靜靜的看着蓮回,
仿佛如寒洞般的冰冷,纏繞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