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神山
“山門弟子收到的, 說是要交給一個叫蓮回的弟子, 兜兜轉轉的, 從采仙園又到了我手裏”,朔明說道,
他神情警惕, “鬼鬼祟祟的, 該不會是林動玩的小把戲罷”。
“不會”,蓮回捧着錦盒,足有手掌大小, 但不是很重,稍微晃動, 能感受到裏面有東西碰撞的聲音, 觸手冰涼。
不知為何,蓮回的心底有一絲不安,盒子繡的那朵赤紅的辛夷花, 紅的像血一樣。
蓮回沒有當着朔明打開, 而是捧着盒子回到啓明閣。
她臉色凝重, 緩緩打開了盒子。
裏面躺着幾塊寒冰, 非是普通的冰,否則早就化了, 而是寒洞的冰。
終年不化的冰,在冰塊的中間,躺着一截鮮血幹涸的手指,
上面戴着一枚銀戒, 是九舜從不離身的銀戒。
蓮回的手一松,錦盒噹的落在案上,
她臉色慘白,心咚咚的跳起來,什麽都聽不見了,唯有那顆心急促跳動的聲音。
纖細的手指,齊根斬斷,藏在角落裏,還有一枚染血的耳铛,
蓮回知道,纖阿沒有耐心了,她等不及了。
體內毒性減弱後,她的靈力有如抽條的綠葉,滋生的很快,
而且,随着練氣口訣的使用,這種速度在加劇,她現在禦劍已沒有任何問題了。
似是纖阿也清楚,她終是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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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回面對着錦盒,枯坐了一夜。
她想起不知何時起,九舜就變得不親近了,
她總是冷着臉,老氣橫秋的督促她修行,管着她的大小瑣事。
有時,蓮回被她惹惱了,就發脾氣,讓她去神虛宮,伺候纖阿,
可九舜無論她怎麽罵,就是留在木虛峰。
她想娘親的時候,九舜就搬來一株辛夷花,種在屋後,笨手笨腳的做了秋千。
她怕熱怕冷的時候,九舜就親手用靈木棉給她織了水火不侵的衣裳;
她想逃離萬神山的時候,九舜就竭盡一切為她掃平了所有的阻礙;
她讓九舜逃,九舜不肯,非是九舜不想離開萬神山,
而是,九舜擔心,纖阿一旦動怒,會把怒火發在蓮回身上,
九舜擔心,當蓮回回到萬神山時,她若不在,怎麽看着蓮回。
九舜總是少言寡語,總是面冷心熱,可是,她用盡生命在保護蓮回。
“韶光說..”,蓮回的手觸到爬上案桌的月光,
“就算是神,也無法救下所有的人”,
她喃喃說道,“韶光說,犧牲一部分人,能拯救蒼生,便是恩典”。
蓮回的手握着錦盒,指節發白,低聲道,
“可,縱是蝼蟻,也應有它生存的意義,對嗎?”。
第二日,朔明來敲蓮回的窗時,無人來應,
他推了推窗戶,就看到裏面空無一人,蓮回早就不見了人影。
踏上熟悉的萬神山的那一刻,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憎惡,席卷了蓮回,
她先走到木虛峰,那柄仙劍還嵌在大石裏,鏈子散落在一旁,沒有九舜的身影。
蓮回仿佛有所感應似得,徑直來到了神女墓前,
果然見到了一襲黑袍的纖阿,兩手藏在寬大的袖口底下,相握着。
花神的忌日跟月神的誕辰很接近,只差一日。
奪目的辛夷花、嬌豔的桃花簇簇擁擁的堆在花神靈绾的墓前,
而月神的墓上,雜草叢生,荒寂落寞,連朵野花都沒有。
蓮回鼻子發酸,紅着眼,上前去拔掉及腰的雜草,
而纖阿則站在花神的墓前,擺放着糕點,
她慢條斯理的握過一壺酒,手腕一揚,金色酒液如注流下,灑在花神墓前,
淡淡的桃花香,那是花神最愛的桃花酒。
蓮回的手被雜草割破了,鮮血滴着,她也不在意,
把雜草扔在一旁,看着光禿禿的墓,兀自發愣,跪下給娘磕了三個重重的響頭。
纖阿跪在花神墓前,磕了三個頭,
她往後挪了一步,蓮回走到花神墓前,也磕了三個頭。
纖阿卻站定不動,厚此薄彼,對月神極不尊重。
“我突然開始恨她了”,纖阿輕聲說道,眸光冷冽,
“她為什麽要生下你?”。
蓮回蜷握着手,勉強挺直腰背,“為什麽?你要這樣恨我?為什麽?”。
“我阿娘是因她而死的”,纖阿的語氣冰冷的仿佛寒洞的徹骨寒冰,
“她讓我變成了這樣,這個理由充分嗎?”。
“我娘和花姨都是為了封印魔氣而隕落的,憑什麽要怪她?”,蓮回不甘心說道,
纖阿搖頭,眸光複雜,沉吟片刻,方說道,
“都是因為她,她生下了你,神力受損,才會讓魔氣大盛,迫的我娘為了封印魔氣,而耗盡神力,隕落天地”。
蓮回渾身都忍不住顫抖,她咬唇,直直的望着纖阿,啞聲道,
“這就是你恨我的原因麽?”,
她的雙眼通紅,“你所做的都是為了報複是嗎?”。
蓮回突然笑起來,
“堂堂萬神山的神,不惜裝神弄鬼,扮作琴夫人,先對我假意示好,卻又暗自下毒,
行這般卑鄙手段,只是因為你覺得,直接殺了我,不足洩憤,
只有徹底把我玩弄在鼓裏,你才覺得暢快是嗎?”。
纖阿眼神微冷,面色不虞,清斥道,“住口!”。
蓮回的淚水從眼眶滑落,歇斯底裏的喊道,
“真是演的一出好戲,哄我把真心給你,然後踩在地上碾過,
想必,那時,看着悲痛欲絕的我,你的心裏定是暢快極了,
如你所願,都如你所願!”。
蓮回又哭又笑,朝着她喊道,
“草螞蚱沒了,燒毀了,
我認識的纖阿,早在十三歲那年,就死了!!”。
纖阿臉色冷凝,貝齒緊咬,雙唇死死抿成一條直線,
她驀地擡手,手舉到高空,卻沒有落下,忿然甩袖到身後,沉聲喊道,“易水!”。
一襲黑袍的易水出現在纖阿身後,碧眸圓睜,望着蓮回。
“把絕靈液給她灌下去!”,纖阿說道,
“想,要我喝,就先把九舜,放了!”,蓮回掙紮道,
一掌朝着易水拍去,掌心隐有光芒閃動,
可她那點微薄靈力,哪及易水,手腕繞過,把她兩手制在身後綁住。
易水掐着蓮回的下巴,但她拼命扭動着。
易水索性就把蓮回的下巴給卸了,把絕靈液朝她嘴裏灌去。
蓮回叫不出聲來,頹然倒在地上,通紅的雙眸藏着厭惡、憎恨和悲哀,一眨也不眨的望着纖阿。
“宮主,藥都喂完了”,易水低着頭走到纖阿跟前,
話音剛落,臉上就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自作主張!”。
鮮血沿着易水的嘴角流下,纖阿面色冷然,轉身離去。
易水把蓮回抱起,手指一動,把她的下巴挪回去,
蓮回縮在她懷裏,疼的瑟瑟發抖。
這回的絕靈液毒性更重了,跟體內的靈力相互制衡撕咬着,更加的疼痛撕裂。
“九..九舜..”,蓮回抓着易水的衣襟,神識不明的喊着九舜的名字,
“為了她,值得嗎?”,易水似笑非笑的望着蓮回,
“果然是個軟弱的人啊”。
接連着兩日,萬神山被厚厚的雲層覆着,驚雷不絕,急雨不歇。
天地一片晦暗,自厚重雲層裏,形成一股龍氣騰躍,沖入雲霄,
而後化作雨水,稱作龍雲落水,實屬罕見之象。
算起來,萬神山已經五百年沒有出現過了。
九舜不知被纖阿關在何處,蓮回感應不到九舜的氣息,
可是易水告訴她,九舜的确還活着。
纖阿準确的猜中了蓮回的心思。
此時,就連九舜的死活也瞞着蓮回,那麽,蓮回就不敢賭,只能任由她的擺布。
這是個心思缜密而冷漠寡情的女人,尤其是洞察人心。
驟雨漸歇,雨點淅淅瀝瀝的打在窗前。
蓮回躺在榻上,臉色蒼白,就望到枝繁葉茂的辛夷樹下,站着一襲人影,銀衫拖曳在地,身形颀長而清瘦。
蓮回勉強起身,伸手抓住床頭,緩緩朝門邊挪去。
雨漸歇,她赤腳走着濕漉漉的青石板上。
淺青長衫拖曳在地,被雨水打濕了,貼在她纖細的腳踝,臉色蒼白,
仿佛自煙雨裏走來,卻又要化作輕煙散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身體的疼痛,讓蓮回額上起了細密的汗珠,
要走到纖阿面前時,她腳下踉跄,下意識捉住了纖阿的手臂,很快又松開了,重新站穩了身形。
“我要見九舜”,蓮回擡眼看纖阿,
那雙冷冽的眼,如天際的陰霾烏雲,晦暗不明。
“你若許諾永世不出萬神山,我就讓你見她”,
纖阿的聲音很輕,卻如鋒利的刀片,劃過蓮回的心。
蓮回低着頭,地下的一攤水窪,倒映出晦暗天色,想起了韶光,輕輕搖了搖頭。
“那你就永遠都見不到她”,纖阿狹長的眸子,漠然悠遠,仿佛連提起九舜的名字,都不齒。
蓮回撲通跪倒在地,污水濺了她一身,還有泥點濺到臉上,她垂着頭,低聲道,
“纖阿,求求你,看在娘和花姨的份上,放了九舜,也放了我...”。
纖阿如墨的眸子,諱莫如深的眸子裏,驟然閃過一絲亮光,神情愠怒,
她驀地轉身,袍袖拂過,身旁的石桌斷作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