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螞蚱
“放開我”, 蓮回哽咽道,
一滴雨點子落到蓮回的眼皮上, 又是一滴落到她的臉上,
于是蓮回的淚水, 便有了理由, 混着雨水, 奪眶而出,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關心”。
“朔明,要下雨了, 去鑿出兩間石室避雨”,韶光開口道,
她伸出微涼的手, 拂過蓮回臉上滾燙的熱淚,神情複雜。
“放..放..”,蓮回強撐不住, 終是陷入黑暗裏, 失去了意識。
她的手, 垂落在身側, 衣襟微敞,裏面的草螞蚱, 早就不在原處。
在火堆旁,那只破舊的草螞蚱,被燒毀了一半,
只剩下焦黑的頭部, 還有兩只殘腳,破爛的躺在泥裏,
眼睜睜的望着韶光抱着蓮回離去的背影。
山雨來的又驟又疾,頓時狂風大作,烏雲壓頂,悶雷陣陣後,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師姐,我就在隔壁石室,有什麽需要便可叫我”,
朔明看了眼躺在石床上的蓮回,她的眉頭緊緊皺着,臉色蒼白,
脖頸和臉頰的紅印子變得紫紅淤青,看上去猙獰可怕,不知夢見了什麽,渾身顫抖着。
朔明脫下外袍,輕輕的覆在蓮回身上,臉色微凝,片刻後,方轉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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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一聲驚雷響起,雨點噼裏啪啦的砸下來,
在漆黑一片裏,山影重重,樹枝搖晃,不時有樹被風吹得折斷倒落。
唯有石室,能有一分靜谧。
驚雷聲響,蓮回渾身顫了下,額上全是大顆的虛汗,緊閉着眼,神情痛苦,
韶光坐在她身側,手背覆在她額上,時而滾燙,時而冰冷,
她的手指搭在脈上,秀眉微蹙,低聲道,
“又是枯血草、噬靈草、斷脈藤的毒在作怪”。
“娘”,“娘”,蓮回呢喃道,手指胡亂摸着,
“螞蚱呢?我的螞蚱呢?”,
她的臉色潮紅,渾身冒着虛汗,哽咽着,似個孩童般哭泣着,
“娘,孩兒的螞蚱找不到了”。
她低低嗚咽着,蜷縮着身子,
“孩兒疼,孩兒的身體也疼,心也疼”。
韶光蹙眉,手指靈光閃動,注入一縷靈力,試圖緩解蓮回的痛楚。
可靈力入體,瞬間就被噬靈草的毒性吞噬了,
蓮回一把拽住她的手,死死的,“娘,別抛下孩兒!”。
韶光輕嘆了口氣,手背被蓮回捏出了紅印子。
蓮回兩只手的掌心都燙出了大泡,用力握着時,就磨破了,有血水滲出來。
“別動”,韶光捉住她的兩只手腕,不許她用手亂抓,
蓮回掙紮了下,掙脫不得,安穩了些,可又胡言亂語起來,
不時喊着纖阿,韶光的名字,
一時憎恨憤怒,一時又委屈心酸。
韶光聽得她的胡亂呓語,知曉那日在玉清大殿的話,怕是被蓮回聽到了,故會不告而別。
她想了數百種蓮回離開玉清府的原因,卻沒有想到,只是蓮回對她傷心失望了。
洞外風急雨皺,韶光的話,低低的,也掩在了風雨聲中。
“那日的話,并非出自我本意,只是當師尊問及時,驟然亂了心神,便随口答了,
言不由衷,一是不敬尊長,二是有愧于你”,
韶光臉色微赧,她素來不喜解釋,做過就做過了,
可不知為何,此時此地此景,她便是想說出口。
蓮回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聽見沒聽見。
到第二日清晨時,皮開肉綻的掌心好了許多,膿水消散,唯有發皺的皮貼着,
蓮回醒來的時候,望着陽光從洞口灑落,
韶光坐在身側,垂着頭,兩手握住她的兩只手腕,鬓發散落一縷在臉側。
蓮回縮了縮手,韶光就醒了,皺着眉,輕聲道,“別亂動”。
蓮回垂下眼,悶聲悶氣的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韶光沒說話,攤開她的掌心,檢查着傷勢,從懷裏摸出一罐圓盒子裝着的白膏,
“霖清膏,可以緩解疼痛”,
韶光用手指挖出一塊,輕輕抹在蓮回掌心,仔細的拂過仍是紅腫的掌心,皺着眉說道,
“怎麽會弄成這樣了?”。
蓮回縮了縮手,想收回來,可韶光握住不放,又不敢動,
她一臉委屈的低着頭,看着韶光的手,就像是羽毛拂過掌心,酥酥癢癢的,
韶光的骨節纖細,指若削蔥,指甲蓋兒是粉的,泛着光澤,真是極好看的手。
往日裏,若得韶光的溫柔以待,蓮回必是心中感動,
可眼下,她卻只覺得坐立難安,側過臉,硬着聲音說道,
“你不必待我好,我與萬神山早已決裂”,
見韶光沒作聲,蓮回輕聲道,
“我知道你不信,可是你們趕到的時候,想必早就察覺到纖阿的神壓了,
我的傷都是因她而起,我身上的毒,也是她所下,她恨透了我,萬神山也容不下我”,
蓮回長長的睫毛顫着,眼角泛起一抹紅意,
“所以,你待我再好,也得不到神山的關照,也得不到回報”。
“嗯”,韶光應道,手裏的動作沒停,輕輕柔柔的拂過她的掌心,
白膏落到傷口,帶來陣陣涼意,緩去疼痛。
不過這點疼痛,蓮回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韶光的态度,
“你沒聽見嗎?我說我跟萬神山沒有關系了”。
“聽見了”,韶光應道,松開她一只手,捏住另外一只手掌,塗着藥膏,叮囑道,
“別沾水,以你痊愈的速度,今日差不多就能好全了,在那之前,別亂抓東西”。
蓮回愣愣的望着韶光,神情不解而疑惑,“那...那..”,
“那什麽那...”,韶光冷冷的看了眼她,取出一條柔軟的綢帶,纏住手掌,“別亂動”。
朔明在外面露出頭來,喊道,“師姐,你要的草藥采好了”,
韶光走出山洞,去打理草藥,朔明看了看,走到山洞裏,朝着蓮回笑了笑,
“早晨采藥時,看到野花開的爛漫,便摘了些”,
朔明從身後取出一捧野花,放在石桌上,兩手勾了勾唇角,
“別皺着眉,開心些”。
“謝謝”,蓮回點頭應着,她的視線落在散在石床上的外袍,綁着綢帶的手指了指,
“你穿上罷,我不冷”。
朔明拿起外袍,沒穿,卻鋪在石床上,溫潤如玉的臉上笑道,
“鋪着沒那麽涼,也軟和點,你渴不渴,我去取點水來”。
蓮回抿了抿微幹的唇,說道,“謝謝”。
“別總老是謝謝的,咱們是同門弟子,理應相互照應,我是你師兄,更應照顧好你”,
朔明摸了摸頭,轉身要往外走,頓了頓,才又說道,
“這世上不都是壞人,好人,也挺多的”。
說畢,朔明就踏出山洞去,蓮回愣了愣,垂着頭,神情微黯。
朔明用巴掌大的茶壺取了水,遞到蓮回面前,她笨拙的想要手去握,
我,我,來喂,你吧”,朔明提起茶壺,送到蓮回嘴邊,把壺嘴往她嘴裏送去。
蓮回愣了愣,就見壺嘴湊過來,下意識就含住了壺嘴,
微粉的雙唇抿着,小口的咽着水,朔明垂頭看着她修長白皙的脖頸,
随着吞咽,喉嚨鼓動着,一時就愣了神。
韶光正巧進來,就見朔明提着水壺站在床邊,蓮回微仰着頭,張嘴喝水。
陽光灑過她碎碎的額發,挺翹的鼻梁,還有微薄的雙唇,
韶光眉頭皺了皺,從朔明手裏接過茶壺,斥道,“哪有你這樣喂人喝水的”。
韶光手掌攤開,現出一個白玉茶杯,把水倒在杯子裏,送到蓮回唇邊,
“我,我,不渴了”,蓮回側過臉,婉拒道,
韶光的杯子執着的停在她唇邊,
蓮回擡眼看到韶光微冷的眼,抿了抿唇,只好上前飲了一口,
“都喝了,對身體好”,韶光說道,
蓮回仰着脖頸,飲了大半,韶光這才罷休,說道,
“你好好躺着歇息,我煎一副藥給你喝,朔明你不許去打擾她了”。
聽到煎藥,蓮回臉色微變,“我不喝藥”,
脖頸和臉上的淤痕都散了,手掌燙出的大泡都消了,唯有體內的毒性殘存,但無藥可解。
“你體內的枯血草等毒,雖不能解,但能抑制毒性,減緩痛楚”,韶光說道,
“這點痛楚,我能忍受”,蓮回低聲說道,
她的手掌習慣的摸向腰間,臉色大變,“我的草螞蚱呢?”,
蓮回一下就慌了,兩手胡亂在身上摸着,
“朔明,你先出去”,韶光看到蓮回在解腰帶了,沉着臉把朔明打發出去,捉過她的手,
“莫要慌,慢慢找,定然在的”。
“明明放在衣襟裏的”,蓮回扯了扯衣襟,又摸了摸袖口,
她衣衫不整的四下翻看着,微敞的衣襟露出瑩潤的肌膚,滑落的袖口,
半截雪白小臂如脆生生的鮮藕。
“別亂動”,韶光見她纏着的綢帶滲出血了,捉過她的手,
在她的腰腹處摸了兩把,又沿着袖口細細摸索着,
“我昨日确實不曾見到此物”。
蓮回立刻坐起身,“落在..落在昨日,那地方了,我要回去..找”,
她急急落榻,顧不得着鞋,赤足就往外跑去。
韶光一把攬過她的腰,縱身掠到半空,無奈道,“我帶你過去”。
湖畔青石,湖水粼粼,景色怡美,可岸上确是一片狼藉,柴火焦黑,藥罐打破,
大雨沖刷過後,一片泥濘潮濕。
蓮回不顧赤足踩到泥裏,泥水沾污了她的裙擺,四處尋着,神情焦急,
“草螞蚱呢?”,
她找了一圈也沒看到,頹然站在原地,許久後,方才輕嗤了聲,“真的找不到了...”。
“走罷”,蓮回輕聲說道,
“不找了?”,韶光見她這麽快就放棄了,
“不找了”,蓮回眺望着粼粼湖面,
“娘說過 ,有的東西丢了後,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那草螞蚱對蓮回必然重要,她分明傷心極了,可眼底流露出一抹倔強,讓人心疼。
韶光祭起小舟,讓蓮回上去,“那就回去罷”。
“回哪裏去?”,蓮回偏頭看她,眸光裏萦繞着淡淡的哀傷和迷惘,
微風吹過額發,拂過她的眼,柔弱又倔強,還有一縷落在她微啓的唇邊,沾在嘴角。
“先把傷養好再說罷”,韶光挪開視線,望着前方,小舟如流光掠去。
七日後,蓮回掌心的血泡就痊愈的差不多了,體內的靈力驅散殆盡,
毒性也就安靜的流淌在血液裏,不再讓她痛苦。
“師姐,我們答應師尊,辦完事要盡快趕回去的”,朔明開口道,
“朔明,你先回玉清府,過幾日我帶着蓮回回去”,韶光輕聲說道,
“可是師尊..”,朔明為難的看了眼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