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十七
洛陽城位于黃河境內洛水之陽,古之重鎮因此得名。
一年之中,洛陽城花開最好時就是八月。每年此時,城內都會聚集不少文人墨客,紙扇輕搖,研磨提筆,以詩會友,以畫見朋,雖然不是什麽年節,卻勝似年節般的繁華。
于是每到年內八月,城中個個茶館就會增開個雅間,弄些清茶,請個先生在廳內說場大戲,其中不乏朝中趣聞和江湖秩事。
一個穿着黑衣的少年背着兩個大包裹進店時,店裏的說書先生正在說那江湖事,小二給來客送了點心和茶,就見背東西的少年一邊倒茶一邊擦凳,等那凳面光潔得可以照人了,才腼着臉笑嘻嘻的讓身後的男人坐。
“師父啊,為何東都先生要選這個地方啊。”
按着菜牌要了一壺新茶和三盤點心,少年一邊吃一邊說,居然也沒把碎屑冒出一點,不過坐在他左手的男人卻有些疲懶,對少年叽裏呱啦的問題都是問三答一,絕不多話。
“卻說到,初春三月,大漠寒霜,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煙雨樓、拾田幫、金錢山莊和截教、峨眉,領着佛教高僧一起去讨伐那魔門妖邪,兩方人馬在這朔方郡外拉開陣仗,金錢山莊的祝九重指着魔門使者道——今日我們來此,就是希望魔門宗主能給大家一個交待。”
坐在堂下的書生們晃着紙扇悠悠問道——這讓人家魔門的宗主給他們什麽交代啊。
老先生捋着胡子笑道:“當然是這奪取兵器敗其臉面的交待啊。”
“就看魔門來人大笑得指着對方道,爾等不過是我尊主的手下敗将,當日你們以五敵一尚且不能取我家尊上性命,現在居然還有臉來此亂吠,難不成你們都是屬狗的嗎!”
老先生雖然滿臉褶子,可說話的口氣卻帶着些少年的朝氣蓬勃,坐在下面的書生聽得樂呵,打賞自然也多,只那吃了滿肚子糕點的少年奇怪道。
“這老先生怎麽好像親眼所見一般?從洛陽到漠北,少說也要兩個月的功夫,來回四個月,五大派和佛門是三月來得,現在才八月,以他那個身子骨,能這麽不眠不休的趕路?”
“說書說書,多是道聽途說罷了,你信他做甚。”捏着杯子小啄了一口,男人雖然穿着黑底紅衣,但臉上卻沒有絲毫血色,吞下茶水後還捂着嘴悶咳了一會,等到沖上嗓子的瘙癢褪下,那個說書先生已經講到了精彩部分。
“五大門派和佛門千裏迢迢而來,自然不會因為一兩句話就退去,等雙方正要為難,那魔門史上最年輕的宗主背着手施施然的走了出來,然後指着領頭的家夥道,你來讨伐我的理由是什麽?對方回答,自然是因為魔門為禍一方、殆害武林,魔門宗主笑曰,魔門害人是在我接任之前,也就是前任宗主所為,對方已經死于我手,那我算不算為武林除一大害呢?”
“算啊!”堂下書生笑着接道,對于這位魔門宗主大家似乎并不太讨厭。
“那貴教的長老呢?魔門宗主聳肩道,也死于我手。”
聽到這,堂下響起一片笑聲。
正在吃糕點的少年也噴了一下,還好雙手擋住,不然面前的茶點就全要遭殃了。
“那領頭的家夥還不死心,可魔門宗主畢竟年少,對這啰啰嗦嗦的人不感冒,指着佛門領頭之人道,當日佛門說我入魔要我師尊清理門戶,我自下山後被多方追殺大都來自你們這群禿驢,今日我李哪吒在此,你們敢來取我性命嗎?”
一片掌聲嘩然。
“佛門長老的年紀擺在那,自然不會與這魔頭一般見識,而截教的火靈聖母卻忍不了了,對方從自己手中奪走武器時,還調侃過火靈聖母的脾氣,這兩人一遇到,那可不是勢同水火一般,果然,火靈聖母三句不和就要動手!”
終于把嘴裏東西吞了個幹淨,少年斜着眼好奇道:“這個說書先生怎麽感覺是在說師父你壞話啊。”
“敢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大茶樓裏說門派醜事,那多是有後臺的,既然有後臺,他的後臺要他污蔑誰,那誰就會被污蔑。”
說完這話,男人掀起眼簾看了看堂上先生,雖然對方塗抹了不少黑灰,但那雙手的指甲,粉潤的實在不像個老人。
“一個裝模作樣的女人罷了。”
“咦?!”聽完這話,少年馬上扭過頭用力看了看,發現不管自己怎麽看,眼前都是個瘦瘦小小還駝背的老先生啊。
“李宗主果然好眼力。”
頭頂輕笑聲落,少年随着對方坐下的身影而扭頭,那穿着青衣,束着長發的男人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出頭,手裏一把折扇雖未打開,卻很有些書卷味,今日他們在這約見的可是江湖有名的東都先生,難道這不足而立的男人就是東都先生?!
“有什麽好奇怪的,她一個女人可以易容成老頭說書,那聲名遠播的東都先生其實年齡尚小也未嘗不可啊。”翹起的手指敲了三下桌面,哪吒一出口,少年臉上的驚訝瞬間轉為通紅,低下頭默默的給東都先生倒了杯茶,接着滿臉笑容的推到對方面前。
“李宗主今日,想向我打聽什麽?”
“打聽一個人。”
擡起袖子摸出個荷包,沉甸甸的重量落在桌上,從包口開着的地方露出了一點金色,東都先生眼睛都沒動一下,臉上笑意不變,卻是望着哪吒不說話了。
“先生是覺得這個價格不可嗎?”
“非也非也,只是我并不缺錢,要想從我這買消息,錢,是最下等的選擇。”
“那先生想要何物?”
“不如李宗主先說說你要打聽什麽人?”
“昆山派代掌教師兄——敖丙。”
“死了。”
“不可能。”
手中紙扇嘩啦刷開,東都先生挑着眉頭笑意不減,那樣子看得少年心裏發毛,但師父這會的臉色實在不好,他可不敢貿然開口轉移火力。
“這話可是昆山派長老所說,怎麽李宗主入了魔門後,就連自己以前師父的話都不信了?”
“他不可能死……咳。”嘴裏話未說完,那股湧在喉嚨的瘙癢開始泛濫,哪吒端起杯子壓下了咳嗽的欲望,眼球上一根根紅絲凸顯,讓他現在的狀态顯得很不好。
“都說五大派和佛門在漠北被李宗主打敗,不知這消息準不準确?”
“你要問這個做什麽?”
“我是賣消息的,如果有我不清楚的消息,我當然要問問當事人了。”
“所以,敖丙的消息,需要用什麽來換?”
“這個麽……”東都先生晃了晃到手的茶杯,杯中茶梗漂浮,他吹了口氣,卻沒張嘴嘗嘗。
“現在江湖人都知道,李宗主你打敗了五大派,滅了佛門的威風,事後還抓到了突厥奸細,阻止了突厥第一高手的陰謀,當今聖上感念你的功勞,所以賜給魔門一把好刀。”
刀是武器,落在不同人的手裏作用自然不同,隋帝賜刀,表面是賞,背地裏卻是告訴哪吒,你魔門是把好刀,不過,必須是握在朕手裏。
“既然東都先生都知道了,還要問我何事?”
“這事我不知道啊,我所了解的如果整個江湖人都知道,那這消息也就沒有價值了,所以只要李宗主肯用一些我不知道的消息來換,我就告訴宗主,你師兄的下落如何?”
坐在一旁屏息以待的少年這會算是知道東都先生的目的了。
五個月前,李哪吒力敗五大派,事後又得隋帝嘉獎,在武林裏的風頭一時無兩,和這種神神秘秘又喜怒無常的家夥見面,最先要保證的就是自己的安全。
所以東都先生選了洛陽最繁華的街道中最熱鬧的茶樓,只要李哪吒不想自己秘密而來的計劃被曝光,就必須聽從東都先生的提議。
“先生應該知道,如果最後你給的答案不能讓我滿意,今日你是走不出這茶樓的。”
眼中神色輕斂,哪吒之前雖然贏了那些家夥,但也因此受了內傷,這段時間長途奔波無暇修養,卻是有些積勞成疾的架勢了。
“李宗主請放心,我今日既然敢來,就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當日李哪吒還在昆山派時,江湖排名還進不了前二十,但這次漠北一戰,年末的江湖榜單上,對方肯定會成為江湖十大高手裏的一匹黑馬。
“那先生想知道什麽?”
“這次李宗主抓到的奸細是你魔門聖女。”
“沒錯。”
“她也是東突厥第一高手那拾座下最得用之人,我只想知道,李宗主是如何發現她的?”
一個從小長在魔宗,學習魔宗武學的女人,到底是什麽地方引起了哪吒的懷疑。
“這事說來話長。”
哪吒盯着面前的桂花糕神色微動,他想到了敖丙,這是他師兄,最喜歡的點心。
漠北一戰始于三月,而在前年的十一月,魔門內卻遭受了一場大難,七大長老悉數被屠,魔門內外血流漂橹,哪吒沉着臉坐在屋內聽了聽清點。
除了七大長老自己的人外,還有一些屬于哪吒院子的侍女也被殺了,因為當時門派內過于混亂,事後再想卻根本找不到兇手。
這場哪吒連參與都未來及的叛變就這麽消匿在了血泊之中,事後芙蕖還把柏樂航聯系晉王楊廣的密信翻出,哪吒盯着對方看了一會,然後揮手散去衆人,那繞在腦海中的疼痛還未消退,哪吒回到屋內睡了三天,等到染透了石壁的血污被洗掉,他翻身下床,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自己閉關的院子裏。
這個院子共有四個門,哪吒入住後就把四個門的機關修改,然後告訴了芙蕖靠近魔宗內部銅門的秘鑰,剩下三個門按理說應該是不會有人動的,不過哪吒在看完院子後,卻發現通往大漠深處的石門打開過。
如果這個門不是他開的,那還會是誰?
在想出結果之前,哪吒是不會相信芙蕖的說辭,畢竟少了四個月記憶的人是他,而不是別人,他一醒來,魔門就死了那麽多人,并且好巧不巧的,這些人就是和楊廣有關的。
柏樂航是如何知道自己與獨孤皇後之間的計劃?他防備這些長老們可不是一天兩天的,如果說是楊廣自己先動得手,對方難道不怕自己聯系上的,其實是個突厥奸細?
事情不合理的地方太多,當然最不可思議的,大概是哪吒體內的功毒消失了,他因為瀕死而走火入魔的內息現在居然一片平和。
道心穩固、魔心悍然,這般情況是原來的哪吒想都不敢想的。
接着他發現自己冰床旁邊的機關動了,裏面存放的飛弩少了一根箭矢。
有了這點至少可以說明,六月到十一月這段時間內,自己并不是完全沒有意識的修煉,有什麽事發生過,只是他不記得了。
接二連三的疑惑誕生,但魔門內人心紊亂,入冬後的漠北蒼涼而孤寂,五大派來襲的消息一日日的更新着,現在少了七個可以抵擋的戰力,不少人都覺得自己必死無疑,而哪吒卻在這時打開了自己的武器庫。
脫離昆山之後,哪吒就把自己師父給的武器存放了起來,他無愧于心也無愧天地,可他是人非魔,有喜歡自然有在乎,在事情壓下的第一時間裏,太乙真人想到的還是如何保他而不是趕他,這點哪吒記着,事後下山也是為了不給他們添麻煩,所以這用天上隕石制成的火尖槍,哪吒就用得很少了。
雖然不怎麽用,卻還是好好收着,每過一段時間,哪吒還會取它出來擦拭,只是這一次,他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火尖槍,而是擺在火尖槍旁邊的一對銀白長錘,錘面上的紋飾精美細致,長長的握把中有一段已經脫色,卻是被人長時間使用留下的。
哪吒對這武器太過熟悉,就連做夢時,他看到的大師兄也是拿着這個錘子在打自己,有時被敲到腦袋了,哪吒就會立刻蹲下裝疼,敖丙十次有九次會上當,唯一沒上當那次,就是哪吒真的被敲暈了。
看到敖丙的武器,再想到那消失的四個月,哪吒蹙着眉頭,心血翻湧,卻是一時間功氣走岔。
有什麽消失了。
有什麽不見了。
而他對此卻一無所知。
——未完待續——
第一章 敖丙進城時,武器還在,被抓後,他的武器就讓哪吒拿走了,而且一直沒有出現!所以錘錘成了轉折的關鍵!驚不驚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