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一
順着洛水一路北上,棄舟行馬後不到三四日,就到了邊境戈壁外最後一大重鎮朔方。
此地距離瀕臨突厥的五原郡還有足足半個沙漠的距離,從南到北一路行來,這關于江湖上的幾件大事也随着一葉扁舟悄然入境。
雖說隋朝江湖不及五胡十六國時那般血雨腥風,可掰着手指數來,每年卻也有些難得的名堂。
且說隋帝楊堅繼位後,對着朝政大刀闊斧的編改,原來在武林中占有絕對地位的佛門被舍下,反而轉扶了道門,而道門裏于江湖影響最大的,自然就是昆山派,這昆山派除了太上祖師之外,下面還有十二位長老,外人稱為十二金仙。
此十二人之于江湖晚輩多已為故夢傳說一般,雖然隋帝銳意革新,可昆山卻也沒有廣收門徒,畢竟做和尚做道士可都是要六根清淨戒驕戒躁的。
昆山祖師閉關多年,早不入江湖煩擾,十二位長老對于門派事物也用心不多,可昆山畢竟是個百年大派,坐下弟子三千,其中佼佼者,在江湖排名上也是大有可為。
而這日江湖上第一等的大事,莫過于昆山派下任繼承人之一的李哪吒突然轉投了魔宗,各中原由自然是人雲亦雲不得真相,可耐不住對方身份高、武功好,入了魔門也不消停,不過半年,魔宗門派就尊位易主。
手掌魔教不足半月,魔尊李哪吒就離了總壇先後去了五個地方,這五個地方任何一個報上名來,那都是響當當的厲害,可哪吒去了這五個地方,先後挑戰了此派的五大青年高手,贏了就取走他們的貼身武器。
五戰皆勝後,李魔尊也不理會這五大門派的追殺,飄然遠去回了沙漠中的魔宮,閉關修煉了。
貼身武器被奪,雖一時不易找到更好,但最嚴重的卻是臉面問題,更何況這五人都是門派內定的接班人,江湖人講義氣更講面子,李哪吒這伸手打了五大派臉面的事被傳的風風雨雨,有诟病的自然也有拍手稱快的。
原來五大派憑着家大業大在武林內橫行時,大概也未想到自己會有落魄的一日吧。
信馬由缰的晃了半日,從靈武郡出發到了朔方郡時已經是日頭偏西,紅雲壓城。
身着青衣素服的青年自馬上下來,衣褶如水波漣漪,足踩塵土卻是一抹淨白昳麗的空寂,守在城外的衛兵看了對方兩眼,很快就認出了青年挂在馬鞍上的武器,這一看不要緊,看完後衛兵卻有些合不攏嘴的驚詫。
畢竟眼前的青年痩削筆挺,背杆如松,伸出袖口的手指青蔥骨感,甲緣磨的平整,湊近一點還能看到肉粉的月牙,更別說對方那張臉,若自己是個姑娘,現在恐怕就要臉紅了。
牽着馬悠悠的走入城內,衛兵回過頭又看了看,确定對方挂在馬鞍上的是兩個大錘後,腦子嗡的一聲燃燒了起來。
說實話他完全無法想象這麽一個霞姿月韻的青年,揮舞這般武器時的場景。
雖是帶了任務而來,青年入城後卻也沒急着找人,而是順着街道看了一路的食肆,在找到一家賣蔥油羊肉面的店後,就把缰繩系好,款步走入店內。
這家店其實并不大,桌椅擺設也很陳舊,挂在牆上的菜牌沾了污跡,讓字名變得不甚清楚。
青年撩起下擺入座,一雙剪水般的妙目輕輕掃過迎上的小二,本還有些懶散的家夥瞬間一個激靈,感覺自己的後頸勃似乎是被什麽針紮了一下,他咧嘴一笑,繼而殷勤的擦了擦桌子,等青年點好菜了,小二腳步淩亂的竄入後廚,只留下對方一人,拿着茶壺自斟自酌。
羊肉面、冷切羊肉加油餅,敖丙點的多,吃得自然也慢,他坐的位置正好在食肆大門的正中,來來往往的行人只要略一側頭就能看到個漂亮道士正細細的吃着餅,對方捏在餅上的手指染了一層油光和芝麻,旁人如此或許會顯得狼狽,可擺在敖丙身上卻有點輕染凡塵的可愛。
慢慢吞吞的将肚子喂飽,敖丙擦淨了手後,就招了小二,挂在面上的笑容透着股雲淡風輕的閑适,不過對方一開口,小二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們魔宗總壇的入口在哪啊?”
“這位客人,我一個小二怎麽會知道魔教總壇的位置,您可別吃飽了亂說啊。”
“我說這話,自然是有道理的。”斂下眼睫瞟過了門口繁華,他坐在這個位置,最大的好處就是讓對方不敢輕舉妄動。
“朔方郡居于五原、榆林、定襄以南,中間還有一片戈壁沙漠做阻,按理說應該是不太會受到突厥武者的騷擾,可靜帝禪讓後,突厥與皇室之間的聯系斷了,兩邊關系緊繃,對于這種邊陲之地的影響最是顯著,因為這兒不會有大門大派的駐紮,最威名赫赫的只剩下了一個北地魔宗。”
“大人說得這些,小的聽不太懂。”弓着身子掩蓋下面上的驚愕,小二扯着身上布條拉動了兩下,這是在暗示掌櫃“此處暴露”。
“你剛剛被我看了一眼,于是進後廚時故意走得沉重想要掩蓋自己會武功的事實,在這食肆雲集的街上,你家店既不奢華也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材料,但位置卻是很好,我一路看來雖然也有獨屬于一家的店鋪,可人家的打扮招呼卻比你們熱情的多。”
“大人是覺得我們招待不周嗎?那要不今日的飯菜就給您免單了吧。”
敖丙聽了這話又是一曬。
“我的意思是你們如此不突出,為何還能經營,看這桌子菜牌應該已經許多年了,一個經營不善的食肆多年不倒,牆壁上也沒有什麽武夫留下的刀刮痕跡,說明你們這裏有人護着、撐腰,在這朔方郡內能給你們撐腰的,又能雇得起二流高手做跑堂,想來想去似乎也只剩下一個北地魔宗了。”
語畢後,敖丙又給自己倒了杯茶,味道雖然寡淡,可能聞到茶香,想來這沖泡的茶葉應該不是太差。
“大人可真是吓壞小的了,您要是沒錢付賬就直說,何必扯出這些讓人遐想之事呢。”
“你們魔尊前幾個月惹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知道,突厥武者不入朔方是看在了魔宗的面子上,中原武林的大門大派不來找麻煩是因為魔門位置隐蔽,若我現在大喊一聲,你覺得多久後會傳到他們的耳朵裏。”
頂着一張月眉星目的好面孔,說出來的話卻是一派有恃無恐的挑釁,
小二臉色下沉,側臉看向門外,這會正是晚膳時間,要不了多久店內就會來人,若真讓對方現身一喝,恐怕自己和老板都要因此受罰。
“其實你也不用緊張。”放下杯子摸出一貫銅錢,敖丙側過臉道:“我今夜就住在城內最大的客棧裏,你大可回去禀報,就說昆山派敖丙,求見魔尊。”
昆山派一代祖師、二代金仙都是可以作古的長輩,這第三代的徒弟共有一十六人。
按照門規,等到這一十六人都過了而立之年就會憑着武功德行,選出一人繼任掌門。
敖丙今年剛剛二十有九,雖不是十六個弟子中年級最大的,卻入門最早,于是恬任大師兄。
在這一十六人中,除去敖丙,李哪吒還有兩個哥哥也在其中,不過昆山十二仙多各占山頭彼此不連,入了山門後一年裏也不一定能見上個幾次。
反而因為敖丙是養在祖師爺座下,跟哪吒常常是大半年都要一起待着,關系比之親生兄長還要更親密幾分。
夜涼如水,月色朦胧,敖丙打着哈氣覺得這會真真算得上是個殺人的好日子。
魔宗派來的人已經過來了兩撥,第一撥是試探,所以人數雖多卻武力不高,第二撥見情形不對,來得自然都是高手。
敖丙素手蕩開了偷襲的長劍,放在桌上的大錘都未拿起,就直接點中了一人的穴道。
被刀風晃開的燭火一明一滅,百招之後,屋內自是又多了幾座人雕,敖丙坐回桌前,摸了摸袖口的裂痕,有些疲憊的合上眼。
雖然這些人奈何不了自己,不過來多了也是很累。遇到這種情況,聰明人肯定會選擇離開,但敖丙這是在等人,就算知道後面還有五六七八撥殺手,他現在也是不能走的。
從天黑坐到天亮,魔宗總共來了四撥人,等敖丙屋內站不下了,他就幹脆開門把人都趕了出去,合衣躺回了床上,敖丙閉目養了回神,自窗棂漏下的日光斑駁點墨于地面,他放緩呼吸漸漸入定,雖然睡着卻還留了一絲神志。
這時若是有人開窗推門他必然是會聽到的。就這樣躺了半日,再一睜眼卻已過了午後,敖丙餓的有些發暈,坐起身左右看看,發現對方沒來,不由有些失落。
作為朔方郡最大的客棧,店內除了房間幹淨、擺設整潔外,飯菜也是不錯,敖丙在屋內要了三菜一湯,端着白瓷小碗連吃了三碗,晚間的消耗才将将補上。
湯飽飯足後,身體稍稍有些遲鈍,這會不在山上,敖丙不用教導師弟,午後的閑暇空落,他卻微微不适。
作為昆山大師兄,敖丙本來是有一個師父的,他的師父也是祖師爺的徒弟,名曰申公豹。
但申公豹叛出昆山時,敖丙也不過三歲,還是個手腳不穩的小童,按理說他應該拜剩下的十二金仙中的一人為師,但元始天尊卻把敖丙帶到了自己身邊教養。
敖丙十歲時,金吒和木吒牽了個小童上山,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李家三子,彼時對方還是個跑快了要摔倒的娃娃,見到一臉小大人模樣的敖丙還很不屑的哼了聲,認為自己這個大師兄就是裝模作樣。
不過敖丙卻不生氣,反而上前揪住哪吒的兩個發團輕輕捏了兩下,被大師兄的動作吓到渾身僵硬,等哪吒反應過來了,他的兩個哥哥早已笑趴在了地上。
李家大宅內的混世魔王,到了昆山後,拜入太乙座下習武。可惜太乙生性懶散,常常是教兩天丢三天,練基本功也是念一遍心法後就讓哪吒和下門的普通弟子一塊。
這麽折騰了兩年,李哪吒不但沒學壞,武功還蹭蹭的往上漲,太乙在被徒弟暗算了一次後才發現,原來哪吒這小混蛋,每日都會跑過兩峰之間的索道,鑽進元始天尊的藏書閣,常年駐紮在書閣內的敖丙,自然第一天就發現了這個偷跑進來的小老鼠,他把哪吒拎起來教訓,小家夥就張牙舞爪的咬了敖丙一口。
就因為這麽一咬,生性單純守禮的敖丙覺得小師弟非常沒規矩,作為門派大師兄的他本就有教導門下的義務。
如此這般之後,哪吒也不知算因禍得福還是倒了大黴,每日挨罵、挨打、挨念叨,為了躲開敖丙的碎碎念大法,哪吒的輕功幾乎是一日千裏的進步着,最後甚至可以偷襲下自己的師父。
瞪着眼目光游離的回想到過去,敖丙按着眉心輕輕一嘆,最後哪吒會走到這一步,也是自己太過失察了。
敖丙在客棧一住就是七日,日日都有魔宗中人前來偷襲,這些人打是打不過可就是很煩,如同滅不幹淨的蚊子一般,到了第七日,敖丙脾氣再好也忍不住發了大火。
前來搗亂的魔宗殺手被昆山派大師兄拿着大錘一路打出城,出城後這些人不但滿頭是包,而且嘴裏血呼拉咂一臉慘樣。
追出城的敖丙給了他們兩個選擇,要麽命喪此地,反正這些殺手手裏也不缺人命,要麽就帶他去魔宗。
聽了敖丙的話,這些人哪敢真的帶他前去,被魔尊知道了,可就不是打死完事了。
“你們若是不選,我就幫你們選。”
晃着手裏鬥大的武器,敖丙邁出一步,身型卻徑自滑出了兩丈,那還在喘氣的殺手發現對方眨眼間到了面前,吓得差點沒一口氣噎死。
就在敖丙廣袖翻飛準備取對方性命時,側上方疾落的風聲摻雜着呼嘯,不待他将頭揚起,那本還踩着的地面突然向下一落,敖丙手上武器沉重,更加腳踝被束,那剛剛還吓得哆嗦的殺手這會已經抓上了敖丙的小腿。
他雙腳一墊就想飛身而出,可這披頭蓋下之物卻不是武器,而是一張大網。
敖丙腹中真氣随着大錘湧出,頂住網面,但這網就近了一看才知道居然是銀線所編,內裏穿着荨麻,外面裹着鐵片,這重重落下後,敖丙居然一時半會沒法将它掃開。
垂下眼簾将那抱住自己的殺手一腳踹飛,地上的坑洞已經有半人深,他被網面罩住再想用力卻是不易,這麽一想敖丙立刻回頭,果不其然,在這坑外有個熟悉的家夥正蹲下身來看他。
敖丙對着那家夥擲出了大錘,錘面撞上銀網卻被一股真氣阻擋,沒飛多遠就重重落下,那穿着黑衣紮着發髻的家夥出手如電,點上敖丙周身大穴。
身在網中,動作不便,但敖丙卻将對方每一個攻勢都盡數擋下。
“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用這個偷襲我是不是有些太過輕敵?”
互相拆格了百來招,哪吒聽了這話卻是展顏一笑,薄薄的唇峰向上一挑接着道:
“師兄,你可知……我一直心悅于你。”
語調輕緩,随着一絲抽氣落地,敖丙瞪着眼被哪吒點在了原地。
眼看敖丙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失誤,哪吒大笑着将網挑開,伸手扯出坑內的青年,等對方僵硬的落入自己懷裏後。
哪吒掐着敖丙細白的下巴輕輕晃了兩下,低啞的嗓音貼着耳廓而過,卻是一抹無可奈何的嘆息。
“你說,你這算不算自投羅網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