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婁璋┃年幼時曾受過傷,心脈附近留有疤痕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 天色早已經大亮了。沈獨睜開眼時, 還有些恍惚, 直到瞧見了桌案上已重新收拾好的茶盞,腦子裏才猛地一激靈,背脊上竟莫名生出一股寒氣來, 一下坐了起來。
“沈道主可算是醒了,霸占着我家少主人的床睡了一夜,老朽還當您是睡死了呢。”
蒼老又不客氣的聲音随着推門聲響起來。
通伯手中捧着已經烘幹的衣袍走了進來, 将其放在了桌上。
沈獨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是自己的衣袍,再一看屏風上挂着的衣袍濕衣袍早沒了, 而自己此刻穿着的正是顧昭的衣裳。
于是昨夜發生的事情全想了起來。
他來找顧昭談事,三兩句便起了争執, 之後沐浴換衣才重新坐下來說話,但說了沒幾句他便睡了過去。
怎麽說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武學高手, 沈獨可沒覺得自己不堪到會在與人談事、尤其是與顧昭談事的時候毫無防備地睡過去!
他幾乎是下意識就看向了幾案。
但昨夜的茶壺、茶盞與茶水哪裏還有影子?早已經清洗得幹幹淨淨不留半點痕跡了。
這一瞬間,沈獨想也不想便罵了一聲“顧昭我操1你大爺”,也沒看通伯是什麽臉色, 直接把桌上自己的衣袍抓了起來換上, 冷着一張臉疾步走出了門去。
分明是蓬山所在的院落,卻一個人也不見。
直到快走到了去前殿的拐角上,他才看見了妖魔道那邊正徘徊尋找的人。
“道主!”
下面精銳的弟子一眼看見他,便喊了一聲。
正在近處的裴無寂一下就聽見了,轉過頭去便看見了沈獨, 緊皺的眉頭頓時松開了些許,似乎是松了一口氣,只是才朝着沈獨走了兩步,便忽然頓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他鞋與內衫上。
外袍依舊是那深紫色的一身,但裏頭穿着的卻不是昨天那一身黑了,腳下踩着的鞋看起來都差不多,可裴無寂清楚地知道也不是他慣常穿的了。
一夜不見人,誰也找不着。
第二日這般忙慌慌出現,卻連衣服都換了,裴無寂便是想不想歪都難。
只是又能怎樣呢?
他眼底凍結了一遍,悄然将無傷刀握緊,只是等沈獨走到他近前來的時候,到底還是慢慢放下了。
沈獨出來得慌忙,只換了外袍,順便換了顧昭的鞋,畢竟他的鞋濕透了沒弄幹,總不能光腳出來。
此時他當然也不會對下面人解釋什麽。
當下只掃看了一眼,問道:“婁璋呢?”
“一大早屬下等到道主屋內沒找見人,禪院那邊又派了人過來請,姚右使與崔護法商議之後,只怕道主去做什麽機密事,又怕被禪院知道,所以擅自做主已先帶了婁璋往前殿去,另留了人暗中尋您。現在婁璋正在前殿之中。”
裴無寂簡明扼要地答了。
只是也順手把沈獨匆忙間弄得淩亂的衣袍整理一下,才退了開去。
沈獨看了他一眼,想到顧昭,又想到崔紅,眸底陰郁了幾分。只是再擡步往前走時,卻是強迫着自己将那一腔的怒火壓了下去,恢複成往日的模樣,很快便到了前殿。
這時殿前已經圍了不少人了。
一眼看去大部分都是這一次來的正道與妖魔道的人,更外面一些卻是規整嚴肅的禪院僧人。
見沈獨過來,衆人之中頓時起了一陣的竊竊私語,紛紛朝兩旁讓開了道。
沈獨也不客氣,直接走了進去。
殿中幾位德高望重之人都聽見了外面動靜,停下來看去,便正好看見沈獨進來,眉眼冷淡而微有戾氣,與昨日沒什麽不同。
“道主。”
“道主。”
一旁立着的姚青、崔紅二人立刻便迎了上來,向他見禮。
沈獨擺了擺手,堂而皇之地走到了殿中,一眼就掃見了已經坐在下首的陸帆、池飲與顧昭,還有站在正中的緣滅方丈與腼腆露怯的婁璋。
他當然不會說自己是才睡醒。
當下只頗帶着幾分陰沉地掃了顧昭一眼,才從容地笑了一聲,道:“方才有些事情耽擱了,這會兒才來,還望諸位不要見怪。”
“阿彌陀佛。”緣滅方丈與他合十見禮,宣了一聲佛號,即便介意也不會表露出來,只請沈獨先坐,又道,“方才沈道主未至,老衲已經當衆問詢過了婁公子,加之昨日相談,在回憶與事體上大致不差。”
“那看來婁公子便是真正的武聖後人無疑了。”
沈獨一挑眉,幾乎是下意識地向緣滅方丈身後看了一眼,但并沒有看到任何一名白衣的僧人,一時便多了幾分莫名地失落與悵惘。
轉而又想,這樣的場合,他來幹什麽呢?
這片刻間神情的微妙變化,來得極快,去得也極快,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
衆人都看着緣滅,等他說話。
緣滅的目光卻在下首靜坐不言語的顧昭是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才道:“目前看一切經歷,包括信物銀月鈎都對得上。只是武聖婁施主當年彌留之際,也曾留下過些許與其後人有關的線索。所以,老衲還有最後一事想要驗證。”
所有人頓時一怔。
就連始終一副怯懦表情站在殿上的婁璋都愣住了,眼神變得有些閃爍,神情中也多了一絲強作鎮定的忐忑。
沈獨看着,心裏咯噔一下,幽幽地冷了下去。
不,這婁璋的神情……
不該如此。
在這場面下露怯是性情所致,并無所謂;可在緣滅方丈說出還有一事想要驗證時,他竟變得忐忑閃躲。
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悄然壓得緊了些,沈獨不由再一次将目光遞向了顧昭。
他一身青袍,便坐在斜對面。
原本是滿面的平淡,但在沈獨看過去的這一刻,他目光也正落在婁璋的身上,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是也察覺到了什麽不對。
在場之人,哪個不是江湖上縱橫了多年的老狐貍?老狐貍看老狐貍未必準,但婁璋此刻的反應,他們卻都是看了個分明的。
這一時間不妙的預感都忽湧了上來。
但誰也沒說話,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場中。
緣滅方丈也是個明白人,婁璋是不是有什麽不對,他自然是清楚的,但也不說,只轉動着手中佛珠,寬厚地溫聲道:“婁小施主,敢問你年幼時可曾受過傷,心脈附近是否留有疤痕?”
“……”
婁璋原本就病弱蒼白的臉色,幾乎瞬間就白成了一張紙,變得無限慘然!
瘦削的身體抖得跟篩糠似的。
“婁小施主?”
緣滅微微皺了眉,又問了一聲。
先前還在這殿上對答如流的婁璋,這時就跟受了什麽驚吓一般,竟是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我……”
“怎麽回事?”
“答不上來?”
“老天爺,這人不會是個假的吧?”
“這人竟能連顧少山也騙了?”
“說話啊!”
“對啊,說話啊!”
……
殿外圍觀的衆人這時也終于發覺不對勁了,紛紛議論起來,更有脾氣爆、性子急的直接朝裏面喊,要婁璋說話。
沈獨的面容徹底陰沉了下來。
顧昭也不說話。
一旁的陸帆更看了個目瞪口呆,但緊接着似乎就被婁璋這模樣給觸怒了,竟是猛地一掌拍斷了椅子扶手,站起來怒喝:“大膽豎子,你到底是誰,還不速速與老夫招來?!”
“饒命!莊主饒命!方丈大師饒命啊!”
陸帆橫眉豎目,難得露出了幾分駭人的兇相,竟吓得婁璋“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滾帶爬地朝緣滅那邊逃去,一面逃還一面驚慌失措又懼怕無比地哭喊起來。
“都怪小人一時鬼迷心竅,才在為顧少山所救的時候冒名頂替了婁公子,一念之差犯下大錯!可小人絕症在身,做出如此選擇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一切只是為了活命為了有人給小人治病啊!蒼天有好生之德,佛祖慈悲為懷,大師大慈大悲度苦度厄,還望大人大量,饒過小人一命啊!”
他本就生得瘦弱,一身青澀的少年氣都還沒褪得太幹淨,此刻惶恐又畏縮地跪在地上求饒的模樣,看着自然極其可憐。
可這一刻,殿內外沒一個人生出了憐憫之心。
婁璋方才脫口而出的那些話簡直像是一把斧頭,朝着所有人腦袋上砍了下來,徹底崩碎了那本就已經微茫的希望,讓他們最不願意崩散的美夢成了一場噩夢!
這個人,竟然真的不是武聖後人!!!
緣滅方丈沉默。
陸帆憤怒無比。
顧昭也豁然從座中起身。
唯有沈獨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那看似三魂吓沒了七魄的婁璋,慢慢眨了眨眼,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