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章
楊伊從小就是一個喜歡把事藏在心裏的悶性子, 這一點大概随了她那個短命的老爸。
她爸爸重病不治死的時候, 她才三歲。她已經忘記當時的情景, 要不是每年清明節去陵園掃墓能看到石碑上那張殘破的白黑照片, 她都記不起來她爸爸長什麽樣了。
五歲那年,覃玉珊通過熟人介紹認識了現在的丈夫, 兩個人都是二婚,只領證沒辦酒席, 在家裏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算是完成了重組家庭的儀式。
跟楊伊相反, 鄭昊是個話多得有些聒噪的男孩子,且有多動症。七歲的鄭昊第一次看到五歲的楊伊, 只覺得對方白白淨淨, 不說話的時候像個瓷娃娃似的,比他見過的每一個小女孩都要細膩好看。
鄭昊一直希望家裏有個妹妹,他一見楊伊就喜歡得不得了, 給她夾了一塊肉,用大哥哥的語氣哄着她:“吃多點, 你好瘦啊。”
楊伊斯斯文文地對他說了聲謝謝, 絲毫沒有露出嫌棄的表情, 夾起那塊肉默默吃了。
鄭昊見狀更是歡喜,存心想逗她。可是不管他怎麽引導,不管他說什麽,楊伊要麽點頭附和,要麽搖頭, 偶爾開口一句話也很少超過五個字。
鄭昊納悶了,有一次悄悄問覃玉珊:“阿姨,楊伊是不是怕羞啊?”
覃玉珊笑了笑,說:“不是,她一直都這樣,不愛說話。”
不愛說話,又不喜歡跟人來往,楊伊從小就是個孤僻的孩子。但她又不招人讨厭,因為外貌上占了很大的優勢,幾乎所有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都感覺眼前一亮,忍不住想親近,卻又始終走不到她內心去。
除了鄭昊,錢梓妤是楊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兩個孤僻的人臭味相投,越走越近。最後是怎麽從簡單的友情演變成其他感情的,具體情況楊伊已經記不清了。她只知道,錢梓妤是第一個成功占據她內心的人。
而趙鹿,是她第一個主動想要去了解更多、不由自主地想要親近的光一樣的存在。
錢梓妤讓她知道了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遇到了趙鹿,她才真正明白什麽才是生活的樂趣。
那些虛無缥缈、轟轟烈烈挂在嘴上的纏綿愛情,在現實和困難面前顯得蒼白又脆弱。生活也許就是茶米油鹽,是兩個人打打鬧鬧,鬧過之後又回歸平淡。甘于平淡,又能持之以恒地牽着對方的手繼續走下去。生活需要勇氣。
分手那段時間,楊伊曾經埋怨過錢梓妤不夠堅定,不夠勇敢,才導致她們分道揚镳。直到後來出了事,自己大難臨頭,她才發現,原來苛責別人的自己也是個懦夫。
真正的勇士應該像趙鹿那樣,縱使遍體鱗傷,卻還是會微笑着面對生活。她心裏始終有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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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了一年,楊伊再次從趙鹿身上找到了那種充滿朝氣的感覺,可還沒等她重新收拾好心情,她們又被迫分開了。
來日方長。
楊伊嘴上雖這麽說,可內心還是控制不住去想,去頻繁地翻日歷。實在忍不住就拿出手機,調出那天在車上拍的照片偷偷觀賞。
工作時楊伊很少分心,不過好在已經下班,其他同事都去食堂吃飯了。
她的座位被安排在辦公區最後一排,錢躍民讓人單獨給她隔開一個區間,沒有高大的圍牆,寬闊的視野方便她能看到其他同事上班的一舉一動。
趙鹿那邊正帶着游客去吃飯,抽空給她發了條消息,提醒她早點下去吃東西別餓着自己。
楊伊低頭回複,并沒有注意到有人悄悄靠近。
“伊伊姐,我……”
突兀的聲音把她吓了一跳,楊伊驚叫一聲,說話那人也被吓了一跳。
楊伊倏地擡起頭來,看到姚淩站在辦公桌隔板前,只露出肩膀和頭,她臉色不太好看,黑眼圈很重,眼中有一絲的慌亂和其他難辨的情緒。
意識到自己剛才失态,楊伊定了定神,笑道:“姚淩啊,你怎麽還沒去吃飯?”
姚淩稍顯局促地說:“你不也沒吃嗎?”說話間她瞟了一眼楊伊的手機。
也許是太年輕,也可能是懶得掩飾,女孩心思全寫在臉上。楊伊不動聲色地将手機反扣在桌面上,收斂了神色,問:“你不是來找我一起去吃飯的吧?”
姚淩咬了咬下唇,說:“我……沒什麽胃口。”
楊伊幹脆将手機推到一邊,兩手交疊托着下巴,靜靜等待。
果然姚淩沒沉住氣,見她沉默,又不死心地瞥了一眼被她推開的手機,說:“我想問你個事。”
“你說。”
楊伊雖不喜歡跟外人太親近,但總是一副親和的面孔,讓人一看就放松下來。她嘴角還挂着一抹淺笑,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吞緩和,可不知道為什麽,面對如此沒有攻擊性的楊伊,姚淩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掐住了一樣,緊得她拼命咽口水,半天憋不出一句話。
“要不要我給你倒杯水?”楊伊打破沉默。
姚淩見她想要起身,神色更慌了,忙說:“不用了!我不渴……”
這句話說完又沒了後話。
楊伊心想:“會不會是我盯着她她說不出?”
姚淩站在面前她什麽也幹不了,這種僵局對兩個人來說都是煎熬,楊伊假裝收拾辦公桌上散亂的文件,動作不緊不慢,神色不急不躁。
姚淩見她這幅漫不經心的模樣,一股無名之火騰地升起,膽怯一掃而光,她硬邦邦地說:“伊伊姐,你跟鹿鹿姐在一起了是嗎?”
楊伊第一次聽到姚淩叫她伊伊姐的時候,只覺得親切又可愛,所以一直以來都很照顧這個新同事。可是此時此刻,她卻感覺那聲“伊伊姐”從姚淩嘴裏發出來時味道已經變了,陌生又敷衍,甚至透着一股咬牙切齒的恨意。
至于這恨意從何而來……
楊伊微不可聞地嘆了聲氣,她也懶得再裝了,放下手中的A4紙,迎上姚淩咄咄逼人的目光,她斬釘截鐵地說:“是啊,我跟她在一起了。”
自從看到楊伊發的那條朋友圈消息,姚淩就再也不敢主動聯系趙鹿了。她不是不想問,可是她害怕聽到自己不希望的那種答案。
她知道趙鹿這幾天不在公司,趙鹿走了多少天,她就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折磨了幾天。她每時每刻都在留意楊伊的一舉一動,看到楊伊捧着手機露出那種溫柔幸福的表情時,心裏妒火中燒,恨不得沖出去把那手機搶走。
因為注意力不集中,她在統計數據時出了一點錯誤,被上司罵得狗血淋頭。她知道這個月一定會被扣績效了,但這些她都不在乎。
工作失誤,她不得不用吃午飯的時間來彌補,好不容易弄好,從財務室出來,看到公共辦公區一隅留着一盞燈。她知道那是楊伊辦公的區域,心裏咯噔一下,鬼使神差地走了過來。
她不想再自我折磨,也不想因為這種恍恍惚惚的狀态再出什麽錯了,她今天必須把話說清楚。
她積攢了所有的勇氣,在聽到楊伊親口承認的那一刻全部分崩離析,她一把抓住胸前的隔板穩住身形,顫聲說:“為什麽會這樣?”
“我跟她……”
“為什麽會這樣!”
楊伊才說了三個字就被她一聲吼給震了回去,看着女孩突然變得猙獰的面孔,她心情複雜:“姚淩。”
姚淩被理智沖昏了頭,指甲刮到了隔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音,她像是無知無覺,死死盯着楊伊,說:“你曾經那樣對她,怎麽還可以和她在一起?”
楊伊聞言色變:“你說什麽?”
“你曾經那樣傷害她,你難道一點也不愧疚嗎?”
楊伊毫不懷疑,如果中間沒有隔板,姚淩現在手裏掐着的就是她的領口或者脖子。平時總是嘻嘻哈哈,追在她屁股後面喊姐的人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這着實令人震驚。
但楊伊更震驚的是她說的話:“你都知道了什麽?”
姚淩其實沒什麽底氣,她全憑着一股氣支撐,吼完那幾句話,那股氣也用盡了。她渾身不受控制地發抖,為了不露怯,她雙手快速地從隔板上挪開,十指像棉線似的不安地攪在一起。
楊伊不自覺握緊了放在一旁的手機:“趙鹿跟你說了什麽?”
那天在陳曦婚禮上不小心偷聽到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秘密,姚淩心裏一直忐忑不定。那個時候她還不懂得什麽叫嫉妒和恨,她滿心撲在趙鹿身上,心疼被人傷害過兩次的趙鹿,她暗暗告誡自己,以後一定不要做任何傷害趙鹿的事。
也正是因為那次“意外”偷聽,姚淩才下定決心做了那些決定。
她找到了落單的楊伊,假裝跟她閑聊,原本想的是借機了解這個人。可是聊着聊着話題收不住,她們莫名其妙聊到了找工作上,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楊伊所在的公司正在大量招人。
從市區到城西,對于姚淩來說并不是什麽大問題,反正周末還可以回去,還是能見到趙鹿。
她成功跟楊伊進了同一家公司,成功地跟她打好了關系。她潛移默化地模仿楊伊的一颦一笑,模仿她的行為甚至是穿衣打扮。
當她第一次以“楊伊”的造型出現在趙鹿面前時,捕捉到了趙鹿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豔。
她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變成另外一個楊伊,說不定趙鹿就會對她改觀從而愛上自己。
她對趙鹿撒了謊,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趙鹿居然被調到城西分社。所有的計劃全部被打亂了。
姚淩眼眸閃爍不定,梗着脖子說:“你不用管是誰跟我說的,我真是想不明白,既然你不愛她,為什麽還要來害她一次?”
“誰說我不愛她?”
“那你還……”
“姚淩。”楊伊這次沒有給她還嘴的機會,目光一淩,語氣也不像之前那樣客氣了,“不管我們曾經發生過什麽,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
姚淩目瞪口呆。
楊伊站了起來,暗影落在姚淩臉上,讓女孩看上去多了幾分可憐兮兮的味道。
楊伊知道現在不能心軟,她深呼吸,一字一頓:“我知道我欠她的,我會用我下半輩子來還。”
“至于你,姚淩,我不虧錢你什麽,不需要在這裏接受你的質問和譴責。麻煩借過一下。”
楊伊不去看姚淩的表情,她頭也不回地離開。她很少發怒,更別談跟人起沖突,姚淩應該是被她吓着了沒有追上來。
她去了洗手間,從鏡子裏看到了惱羞成怒的陌生的一張臉。
雖然剛才她語氣很沖,但其實她一點也不恨姚淩,相反還有一點佩服那女孩的勇氣。
她很早就知道了姚淩對趙鹿的心思,她還曾默默祝福過她們。
姚淩是個好女孩,她敢愛敢恨,只可惜太沖動用錯了方法。
楊伊原本可以假裝什麽都不知道,這次撕破了臉,只怕她跟姚淩之間那種塑料姐妹情誼從此以後就不存在了。也許她注定沒朋友。
重整心情從洗手間走出去時,辦公室的燈還亮着,只是姚淩不在了。
楊伊沒去食堂吃飯,她又回到了座位上,拿起手機一看。
趙鹿給她發了張圖片,是他們旅行團的午餐,品種多樣,色澤誘人,讓人看了十指大動。
楊伊回她:“多吃點。”
她調出手機保存的那張趙鹿的側臉照,觀賞了一會兒,感覺肚子飽了一半。
趙鹿回來已經是一周以後了。
這麽多天沒見,楊伊像是不認識了眼前人一樣,見面了話也不說,盯着趙鹿的臉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心裏琢磨些什麽。
趙鹿還暗搓搓等待着一個擁抱或是一個吻,等了半天不見楊伊有動作,自己又故作矜持不敢亂來,她被她看得心裏發毛,說:“你你你到底想幹嘛?”
楊伊風馬牛不相及地說:“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招人喜歡。”
“我招誰喜歡了?”趙鹿一頭霧水。
楊伊直直看着她雙眼,像是醞釀了很久,說:“你要不要搬過來跟我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