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短發女人和中年男人拖着兩個行李箱走了, 趙鹿眼睛眨也不眨, 看着他們攔下另外一輛出租車, 看到他們把行李放到後備箱, 看到他們上了車,看到他們離開, 直至消失。
她那顆平靜的心突然間沸騰起來,先是從手和腳開始發抖, 最後整個身體都抖了起來。
她緊咬着牙關, 死死盯着出租車消失的方向, 清明的眼中滕然升起一股恨意。
“你們到底走不走啊?”
司機突兀的聲音硬生生将她理智拉回,趙鹿倏地看向坐在車裏一臉不耐煩的司機, 緩了緩氣息, 說:“走。”
姚淩已經把行李箱放到後面去了,她樂颠颠地走過來,渾然不覺趙鹿有什麽異樣。
趙鹿為她拉開車門, 示意她先進去。
“砰”的一聲,車門關上了。
車子慢慢加速, 趙鹿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馳行的車子, 想起沒上車之前, 司機說的那句話。
他們也去榮華酒店?
到了這一刻,趙鹿才有工夫冷靜下來想一些細節的問題。楊伊怎麽回來了?她回來幹什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以及,她身邊那個中年男人是誰?
一系列的問題冒出腦海,只覺一陣暈眩,趙鹿閉了閉眼。
“鹿鹿姐你是不是很累啊?”姚淩在旁邊輕聲問她。
趙鹿睜開雙眼, 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沒有啊。”
姚淩将信将疑,直勾勾盯着她的臉,說:“我剛才跟你說半天話了你也沒聽到。”
趙鹿怔然:“你跟我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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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淩撇了撇嘴,說:“我是想問你,這邊天氣怎麽樣?我沒帶多少件衣服,我怕到時候冷。”
趙鹿凝神想了想,說:“白天出太陽,穿兩件薄的就行了,晚上會有溫差,但是有蚊子,不過住酒店也不用擔心這些。”
“那就好。”
楊伊的出現将趙鹿打了個措手不及,她險些忽略了身邊這個小妹妹。她換了個坐姿,眯了眯眼,側身面對姚淩:“你跑過來這邊幹什麽?”
姚淩理直氣壯地說:“找你玩啊!”
“那你論文怎麽辦?”
“放心,我準備很充分的,連電腦都帶來了。”姚淩美滋滋地拍拍懷裏抱着的行李包,“我是這麽安排的,寫論文也需要靈感,我白天就跟你們一起玩,晚上回酒店寫論文,兩個都不耽誤。”
趙鹿要笑不笑地看着她:“你想的倒是挺周到。”
姚淩眼角一耷拉,說:“你是不知道,我家裏還有個上初中的弟弟,他現在也放假了,特別鬧,我要是在家裏肯定沒心思寫論文,還不如出來呢。”
趙鹿看着她鼓鼓囊囊的背包,戲谑地說:“實習賺的那點錢,你是不是打算全部用來揮霍掉?”
“是啊!自己憑本事賺的錢,當然要憑本事花出去啦!”
還是個孩子啊,說話做事總是一根筋。
對此,趙鹿沒說什麽。
姚淩很是興奮,一路上滔滔不絕地跟趙鹿吐槽她那份實習的工作,說她頂頭女上司是怎麽無良欺負她,到最後她忍無可忍跟女上司開怼,這才是她這次辭職的直接原因。
趙鹿忍俊不禁,說:“你這脾氣跟我以前年輕的時候還挺像。”
姚淩見鬼似的看着她:“你現在也很年輕啊!”
趙鹿:“……”
不到三十歲,的确年輕。可經歷過兩次的感情失敗,趙鹿總覺得自己內心已經沒什麽激情了。沒有激情,對事物失去了好奇和追求,這不就代表心态老了嗎?
大概是覺得姚淩太能說,連前面開車的司機都受到了感染,偶爾跟她開幾句玩笑,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車子裏充滿着女孩沒心沒肺的笑聲,趙鹿內心卻無波無瀾。她默默将頭別開,對着窗外風景發呆。
到了目的地,趙鹿下車去幫姚淩拿行李,有意無意地看了看前後左右,并未發現楊伊和那個中年男人。
進了酒店,去前臺幫姚淩訂了房間,趁着姚淩拿出銀.行.卡刷錢時,趙鹿再一次按捺不住左右張望。
“你一直在找什麽呢?”姚淩冷不丁地說。
趙鹿心裏一突,故作鎮定:“沒什麽。”
姚淩不疑有他,問她住在幾樓幾號房。趙鹿心不在焉地回答。
一直到姚淩辦好了手續,趙鹿跟她一起進了房間,等她進了浴室洗澡,走出去,幫她關上門。
趙鹿緊趕慢趕下來,站在空曠的大廳裏,還是沒有找到楊伊和那個男人的一點蹤跡。
他們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樣。
是她聽錯了?還是楊伊知道她在這裏,所以臨時換了酒店?
趙鹿胡思亂想着,整個腦袋都要炸了。
如果不是打掃衛生的阿姨提醒她挪一下腳步,趙鹿估計能在原地站很久。
她心思一點點收回,想起自己反複無常的舉動,突然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人家看都沒看她,她犯得着這麽上趕着去找嗎?
自作多情。
趙鹿做了一個深呼吸,走向前臺。
不知道姚淩在飛機上吃了沒有。趙鹿忘記問她了,索性幫她點了份吃的。
趙鹿回到了自己房間,往床上一坐,給姚淩發消息,跟她說了幫她點餐的事,讓她下午先休息。
這麽一折騰,趙鹿也覺得累了,她将手機扔到一邊,身體往後一趟,閉上眼睛。
帶團在外,每個時間點該做什麽都是事前規劃好的,趙鹿訂好了鬧鐘,倒不擔心自己睡過頭。
這一覺她睡得迷迷糊糊,沒等鬧鐘響,就聽到門外面傳來惱人的噪音。
有男有女,低沉的,尖銳的,混雜在一起,像是吵架。
趙鹿煩躁地醒過來,想到這一層裏好多都是她團裏的老頭老太,她爬起來打開房門一看。
聲音來源于她斜對面的一間客房,幾個人吵吵嚷嚷眼看就要打起來了。
“要命有一條,要錢沒有,有本事你那把刀上來砍死我啊!”
“姓黃的,同是生意人,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麽不要臉的!這錢你不還也得還,我不要你的命,我要屬于我的錢,快把錢還我!”
“唉唉唉你們別打了別打了!錢總,我們不是不想還,我們也沒錢啊!”
“沒錢?沒錢你們開名車住別墅?還跑這麽老遠來旅游?”
“少跟他廢話,老子說了,沒錢!姓錢的,你再不走我要報警了。”
嘈雜聲中響起一聲冷笑,雖不明顯,但威脅的意味卻一點也不弱:“好啊,你報警吧,等警察來了,看他幫誰。”
趙鹿剛睡醒意識還不是很清楚,原本抱着吃瓜的心情想要再觀望一會兒。可是當這熟悉的聲音鑽入耳膜時,她身形一震,瞪大雙眼看了過去。
只見扭成一團的兩男兩女中,赫然有一個最瘦弱的身形被夾在門縫中。裏面的人阻止外面的人進去,她就用整個身體牢牢地抵着門。
楊伊。
他們果然來了這裏,但看着架勢,不像是出來玩的,更像是讨債。
如果說楊伊還算冷靜的話,那跟她一起的那個中年男人氣勢上兇殘多了。他一副恨不得舉着大刀想要把門裏面那一男一女砍死的表情,咬牙切齒地說:“姓黃的,我錢某人當初真是瞎了眼了,早知道你是這麽一個無賴,我就不應該把錢借給你!”
門裏面的女人身形豐滿,身上還穿着睡衣,着急地說:“錢總,老黃他也是被逼無奈啊!我們錢都投出去了,根本沒有閑錢還給你啊!”
錢總?
這中年男人,該不會就是錢梓妤的父親吧?
當初只在錢梓妤的追悼會上見過一面,趙鹿對錢躍民的外貌已經沒了印象。但聯系起楊伊護着中年男人的架勢,趙鹿估摸着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
錢躍民怒了:“我不管,我只要錢!欠錢就要還,姓黃的,你別以為躲到這裏就沒事,我們現在就報警。伊伊,給警方打電話。”
“好的錢總。”
眼看着楊伊掏出了手機,原本嚣張的黃姓夫婦受到了嚴重刺激,那姓黃的面目猙獰地朝楊伊撲過去:“不能打!”
那姓黃的人高馬大,還那麽胖,楊伊瘦成那樣怎麽可能是他對手?
趙鹿心下一緊,腳步下意識往前邁出一步。
電光火石間,楊伊一個靈活地閃身,避過了男人要搶她手機的手。男人撲了個空。
“快關門關門!”姓黃的老婆說。
姓黃的男人反應過來,也顧不上楊伊到底報不報警,趁他松懈“砰”的一聲重重把門關上了。
氣得錢躍民在外面瘋狂砸門:“姓黃的,你快給我開門!”
楊伊卻按住了他的手,說:“錢總,算了,就算開了咱們也要不到錢的。這是酒店,我們再這麽鬧下去,一會兒保安要把我們拉走了。”
其實一開始錢躍民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他好不容易打聽到姓黃的下落,到了酒店,等了一個下午,終于看到姓黃的回來。他本來想關上門兩個人好好談,甚至放低姿态想着能拿回多少算多少。哪知道昔日跟他稱兄道弟的人,居然在聽他提到錢時,一點情面也不給就将他們轟了出來。
錢躍民總算體會到了什麽叫做虎落平陽被犬欺,他是又生氣又心寒,胸口劇烈起伏着,險些背過氣去。
“這些人一個個都是白眼狼!”錢躍民憤憤地說。
楊伊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看了看周圍,發現不少房客探出腦袋往這邊看,她壓低聲線,說:“你先別生氣,他一時半會兒也跑不了,就算跑了我們還可以報警。”
錢躍民痛心地說:“可我現在就需要錢啊!”
“我懂,錢總,咱們還是先去辦入住手續吧,到時候在想其他對策。”
錢躍民也不想事情鬧大,他漸漸平複了呼吸,嘆道:“只能這樣了。”
楊伊松了一口氣,對着被他們吵到的房客一一說了聲對不起。當目光接觸到趙鹿時,她臉上歉意的笑容凝固住了。
趙鹿懶散地靠在門框上,像是在看好戲,又像是不耐煩,說:“吵什麽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只一瞬,楊伊表情回複如常,鄭重地對她說:“對不起,我們馬上就走。”
對不起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還能不能說點別的?
趙鹿很少有特別憎惡的東西,但是此時此刻,她發現她恨極了這三個字。
恨?
趙鹿心裏咯噔一下,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一天之內,這好像是她第二次有這種恨意了。而這些負面的情緒,全都是在看到楊伊時莫名其妙冒出來的。
可是她有什麽立場去恨呢?畢竟她和楊伊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不知道她現在臉上的表情會不會很猙獰,沒來由的心亂,趙鹿猛地将頭轉向另一邊。
等她把頭擺正時,看到楊伊攙扶着被氣得頭頂冒煙的錢躍民走了。
……
“鹿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叫她鹿姐的是被領導派過來幫忙順便跟她學習的小陽,看上去很陽光開朗的男孩。趙鹿被他清澈的眼眸看得有些心虛,清了清嗓子,說:“沒有啊,我很好。”
小陽靠過來,小聲提醒她:“剛才介紹路線的時候你說錯了,我們應該是先去月老村,然後再去土地廟。”
趙鹿愣了愣,忙問:“我是怎麽說的?”
“你把土地廟說成了地主廟。”
小陽話音剛落,人群中一個老太太便問:“小趙啊,這地主廟是什麽廟啊?以前的農民不是都讨厭地主嗎?地主修廟還有人去拜?”
居然犯了這麽低級的錯誤……
趙鹿面上一熱,說:“不好意思啊,我剛才嘴瓢兒。糾正一下,不是地主廟,是土地廟。那座土地廟有三百年歷史了,據說很靈的。”
老頭老太們一聽說很靈,熱火朝天地開始議論起來。
趙鹿抹了一把汗,轉身時,看到上完廁所的姚淩蹦蹦跳跳出來了。
姚淩從她手裏接過包包和手機,說:“走吧!”
進入景區是要門票錢的,姚淩因為是單獨出來,所以她花的錢比報團的人要貴些。
不過好在有趙鹿。
趙鹿對這一帶相當熟悉了,可以告訴她哪些地方好玩,哪些地方沒必要花錢進去。
太陽漸漸升起,游客們開始脫下衣服。考慮到老人們體力有限,趙鹿推薦大家坐人力三輪車過去。也不算貴,人均二十塊錢,既節省了體力,又能體驗一把當地特色的三輪車風情。老人們很開心。
到達的第一個景區是月老村。
趙鹿跟他們講解:“傳說月老在這個地方播下一枚種子,那種子生根發芽,最後長成了一顆又矮又大傘一樣的大樹。只要對着那棵誠信祈禱,月老就會實現祈禱者的願望,保佑他們早日找到自己的姻緣。”
有個老太太問:“真有這麽靈嗎?”
趙鹿赧然,說:“靈不靈我不知道,畢竟我沒求過。”
另一個老太太說:“不管靈不靈,我那兒子三十好幾了還沒女朋友,我一定得去拜拜。”
其中一個老大爺說:“那像我這種孫子都可以打醬油的,是不是就不用去看那棵月老樹了?小趙啊,我們可以自由活動嗎?”
趙鹿微微一笑,說:“當然可以,只要到時間集合就行。不過月老樹現在不光可以求姻緣,據說求其他也是很靈的,事業啊,家庭啊,還有什麽健康的。你們感興趣的也可以去看看。”
大家都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聽她補充完,一致說好,一個個迫不及待地要去白月樹。
趙鹿哭笑不得,指着某個方向,說:“瞧見了沒?那邊那棵就是月老樹。”
她聲音剛落定,老頭老太們拔腿就往那邊跑。
姚淩躍躍欲試,拉着趙鹿的手說:“我也要去求姻緣求愛情求事業!”
趙鹿幾乎是被她拖着走的。
所謂月老樹,只不過是一棵百年老榕樹,樹幹很粗,需要幾個人合抱才能抱住。枝桠很矮,上面密密麻麻挂着游客祈福用的福卡。
姚淩積極地拉着趙鹿要去寫福卡,趙鹿卻說:“你自己去吧,我在這歇歇腳。”
“你不求嗎?”
趙鹿無奈道:“我不太信這些。”
姚淩詫異:“不信你還這麽忽悠他們?”指了指那些比她還積極的老頭老太。
趙鹿笑了笑,說:“這不是忽悠,當地的人就是這麽說的,我只是傳達了意思。我是不信,但我總不能阻止別人相信吧?”
以前,趙鹿也以為自己有信仰,可是後來才發現,那些不過是她不切實際的天真和幻想。
姚淩表情有些呆。
趙鹿推了推她:“去吧去吧,我在這等你們。”
姚淩把旅行包塞給她,說:“那我去了。”
“嗯。”
姚淩前腳剛走,趙鹿臉上支撐的表情就淡下去了。
晚上吃了飯大家才一起回酒店,嗨了一天,老頭老太們早就累慘了,趙鹿讓他們早點休息。
趙鹿也回了房間,正準備去洗澡時,接到姚淩的電話。
姚淩開門見山地說:“你帶那個東西了嗎?”
“什麽東西?”
“姨媽紙。我的提前來了,我沒準備……”姚淩像是在洗手間裏,說話聲音帶着回音。
趙鹿訝然:“我也沒帶啊。你等會兒,我現在下去給你買。”
姚淩嘶嘶抽氣,說:“那你快點啊,順便買點紅糖,我肚子好痛啊……”
趙鹿一刻也沒耽擱,拿了錢包和手機出門了。
好在酒店附近多就有便利店和超市。趙鹿進了其中一間,徑直去找衛生巾和紅糖。
出來準備付款時,餘光瞥見有人走了進來,聽到“歡迎光臨”的提示音,她下意識看了過去。
這一看,視線便沒辦法挪開了。
楊伊裏面穿着白色T恤,外面穿着青綠色開衫,信步走了進來。
大概是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趙鹿,她臉上難掩驚訝。很快,這種情緒不見了,她一臉淡然,沖趙鹿點了點頭,走過來,問收銀員:“請問有花露水嗎?”
收銀員給她指了一個方向。
“謝謝。”楊伊淡淡道,繞過發呆的趙鹿朝裏面走了進去。
見面前的人站了太久,收銀員禮貌地問:“請問您還要買點什麽?”
趙鹿一個激靈清醒過來,讪讪地說:“不用了,就這些。”她把東西放到櫃臺讓收銀員掃描。
在她付錢的時候,身後傳來腳步聲,那聲音不疾不徐,不用回頭她也不知道是楊伊,心裏莫名緊張。
“請收好您的零錢。”
“謝謝。”趙鹿看也沒看清,将收銀員遞過來的零錢攥在手裏,低着頭離開。
身後像是有洪水猛獸,她出了便利店加快腳步,轉眼間進了酒店。
不巧的是,兩部電梯都有人。趙鹿在外面焦慮地等待着。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焦慮什麽。
她拼命去按下行鍵,好像這樣電梯就可以快點到達一樣。
一股熟悉的淡香鑽入口鼻時,趙鹿停止了瘋狂的動作。她不動聲色地把手收回,筆挺地站着,目不斜視。
偏偏面前的電梯門是反光的,趙鹿可以清楚地看到楊伊就那樣安靜地站在她後面。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發現在反光的電梯門上,她們的目光對上了。
趙鹿垂眸準備避開她的目光。
“趙鹿。”楊伊突然喊出了她的名字。
趙鹿心跳漏了半拍,她寧願自己聽錯了。
楊伊朝她靠了過來,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站定。
楊伊看着她的背影,說:“我是真的不知道會在這裏遇到你,不過你放心,我們很快就走。”
趙鹿倏地轉過身。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臉上是什麽表情,但可以想象肯定很不友善。
她聽到自己咄咄逼人地說:“你走不走關我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