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隔着三層樓高的距離,樓下早餐攤熙熙攘攘的喧嚣聲透過紗窗傳進來,晨間陽光明亮,暖融融地籠在蹲着的兩個少年身上。
梁思喆不收劇本,曹烨卻執意要把劇本給他,推推搡搡一番,曹烨一着急推得用力了些,梁思喆半蹲在地上,一時沒蹲穩,被他推得坐在地上。
“生日禮物你怎麽能不收?”曹烨趴過去,一只手按着梁思喆的膝蓋,另一只手順勢把劇本往他懷裏塞。
梁思喆兩只手放在身後撐着地面,想要站起來,曹烨忽然湊過臉朝他靠近了,小狗似的在他身前嗅了嗅:“梁思喆你怎麽這麽香?”
他湊過來的腦袋上還頂着一頭被睡亂的頭發,在陽光下顯得毛茸茸的,梁思喆看着他的頭頂,擡手不輕不重地推了一下:“是你太臭了。”
“真的假的?”曹烨頓時縮了回去,揪起領口的T恤聞了一下,“臭嗎?”
“你說呢?”梁思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你昨晚沒洗澡。”
“哦。”曹烨站起來,一擡手把T恤從自己頭上薅了下來,“你說得對,我還沒換衣服。”他裸着上半身,用手指着自己的小腹,沾沾自喜地跟梁思喆顯擺:“你看我的腹肌!”
梁思喆撐着地面站起來,瞥了一眼,少年身體清瘦,小腹的肌肉初具規模,站在窗邊像一株生機勃勃的小白楊。
“趕緊洗你的去,”他收了目光,朝自己那張床邊走,“一會兒該沒熱水了。”
“哎對!”曹烨趕緊從衣櫃裏抓了一件T恤朝衛浴間裏蹿,“還有幾分鐘?”
“十分鐘。”梁思喆說。
衛浴間的門合上,梁思喆坐到床邊,推過曹烨腦袋的那只手慢慢握起來,他回憶了一下剛剛手心的觸感,跟看上去的一樣,頭發很軟,摸上去毛茸茸的。
他又盯着曹烨塞給自己的那劇本的封皮看了一會兒,視線落在右上角斜蓋的印戳上,“禁止外傳”這四個字像施加的封印,無聲而嚣張地告訴他這劇本并不屬于他,片刻後他輕輕嘆了口氣,把那劇本放到了兩張床之間的床頭櫃上。
藍宴上午的熱水供到九點,曹烨洗完澡正好卡着點出來,他的頭發濕漉漉的,身上帶着潮濕的水汽,還有椰子味的沐浴露味道,散發出一種微甜的奶香,他一出門就朝梁思喆跟前一杵:“你聞我還臭不臭了?”
梁思喆正回短信,跟以前在附中的同學确認見面時間,一擡頭看清他身上穿的T恤:“這好像是我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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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 曹烨低頭看了看,“好像還真是。”剛剛去得太倉促,一擡手拉開了梁思喆的那扇櫃門。他扯着T恤下擺:“你要穿這件嗎?”
“你穿吧。”梁思喆繼續低頭回短信。
曹烨也沒客氣,坐到自己那張的床上,跟梁思喆面對面:“我也有件差不多的,你想穿的話穿那件。”
“嗯。”梁思喆說。
生日這天過得平平無奇,午飯是在樓下巷道的小飯館裏解決的,出門前梁思喆從行李箱的夾層裏翻出了僅剩的一點零錢,然後跟曹烨一起下了樓。
兩人找了一家炒菜館子,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務生把菜單遞過來,曹烨就近伸手接過來,低頭看着一列菜品,梁思喆坐在他對面,隔着褲兜握着那單薄的一沓錢,生怕他一開口又把菜單從上到下全點一遍。
好在曹烨很快把菜單轉過來,橫在他倆中間,征求梁思喆的意見:“我們吃什麽?”
梁思喆看了看菜單,估摸了一下價格,手指在“幹鍋包菜”和“溜肝尖”上點了點:“這兩個?”一葷一素,算下來還能有些結餘,他看向曹烨,“你看看還有什麽想吃的。”
曹烨倒挺好養活,倆菜也不嫌少,眼神從菜單移到了梁思喆臉上,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沒了,就這些吧。”
梁思喆又從涼菜區加了一份蕨根粉,然後點了三碗米飯和兩瓶礦泉水。
一人一碗半米飯,三份菜都吃得清了盤,吃完飯溜達回藍宴的路上,梁思喆用剩下的零錢買了兩支冰棍兒,跟曹烨一人一支,一邊吃着一邊回了房間。
頭頂的太陽很大,六月初還沒進入伏天,天氣尚且屬于幹熱,還算好受一些,但一路頂着太陽烤炙,走回房間時兩人都熱得額頭上冒了汗。
房間沒安空調,前幾天老板娘找人給他們搬上來一臺落地式的電風扇,曹烨一進門就把風扇開到最大檔,坐到床上把T恤掀起來露出肚皮:“熱死了!”
電風扇緩慢搖着頭,從左邊吹到右邊,從梁思喆那張床吹到曹烨那張床,飛快轉動的扇葉發出嗡嗡的噪聲。
梁思喆把枕頭豎起來墊在身後,倚着床頭思考接下來的打算。曹烨的确把劇本送給了他,可這劇本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說服自己真的去翻開看看,這機會太重要了,曹烨能天真到輕易地拱手讓給他,可是他又怎麽能心安理得地坦然接受?
不然就回岩城繼續讀高中吧,從音樂附中轉去一所普通高中,高三跟不上就重新讀一遍高二,總歸最後能有學上吧?不過……梁思喆的眼神落在曹烨的背影上,對方的肩膀自然垂落,與手臂一道形成一條很好看的弧度,掀起的T恤下露出一小截單薄清瘦的腰線,他腦中響起上午曹烨說的那句“留下來陪我多玩幾天呗”,心裏暗自下了決定——那就多留幾天吧,反正以他現在這糟心的學業水平,回去也多做不了幾道題。
正想着,曹烨轉頭看向他,兩人目光相觸,曹烨一轉身斜趴在床上,擡頭看着他:“你在想什麽呢?”
“沒事兒。”梁思喆移開目光。
曹烨起身跳下床,光着腳走到梁思喆床邊,坐下來,伸手去摸梁思喆的頸後,想看看他有沒有出汗,“你不熱麽?”
哎——手指還殘留着冰棍兒的涼度,陡一觸碰到頸後的皮膚,梁思喆頓時反應過度地彈坐了起來。
“怎麽了?”曹烨愣了愣。
“沒……”梁思喆維持着這個坐姿,背對着曹烨,“你手太涼。”
“是麽……可是我好熱啊,”曹烨伸手把床頭櫃上的劇本拿過來,“你怎麽不看劇本呢?”
“你看吧,”梁思喆撒謊道,“我現在懶得看字兒。”
“哎我也可懶得看字兒了!”曹烨自然地枕到梁思喆的枕頭上,舉着劇本翻看,“這麽多臺詞你說可怎麽背下來啊?”
梁思喆敷衍地“嗯”了一聲。
“那我念給你聽吧,”曹烨仰躺着,沒等梁思喆說話,就開始舉着劇本讀,“一日,內,澡堂,小滿。擺設陳舊的卧室內,牆角傳來嘀嗒嘀嗒的水聲,天花板上漏下的水不斷滴到地上的搪瓷臉盆中,脫落的牆皮一片斑駁。小滿坐在書桌前發呆,面前攤開英語課本,桌角的随身聽播着英語聽力。老板娘芳姨的大嗓門透過牆壁傳進來……”
曹烨出聲讀着,梁思喆不聽也得聽,劇本寫得挺有畫面感,跟随着曹烨的聲音,梁思喆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勾勒出第一幕的場景——背對着鏡頭的小滿坐在牆皮斑駁的破舊卧室內,對着一盞昏黃的臺燈,一邊聽着英語聽力一邊發呆。
曹烨的聲音很好聽,平日裏音色幹淨清脆,但午後有些犯懶,聽上去沒那麽脆生,偶爾摻雜的一絲沙啞像很細的流沙一樣,落在梁思喆的耳朵裏,讓他覺得耳膜有些發癢。
他上半身朝後靠過去,枕頭被曹烨枕着,于是他的後背倚在硬邦邦的木質床板上。
曹烨越讀越慢,聲音也越來越低,讀着讀着便徹底沒音兒了,劇本也蓋在了臉上。
又睡着了啊……梁思喆對着空氣發了一會兒呆,然後伸出手,輕輕拿過蓋在曹烨臉上的劇本,看着劇本下面那張溫潤俊秀的臉,這人天生長了一副養尊處優的小少爺模樣。
小滿……梁思喆腦中出現劇本中小滿的形象,他想象了一下曹烨坐在那張木桌前,低着頭寫作業的畫面,後背青澀單薄,肩膀聳出嶙峋瘦削的弧度,怪不得鄭寅說小滿是編劇想着曹烨的模樣寫出來的,兩相聯想,還真是契合得不得了……
他的目光落在曹烨臉上好一會兒,曹烨忽然繃不住笑了一下,然後睜開眼看向梁思喆,笑着說:“你老盯着我看幹什麽,看劇本啊!”
那雙眼睛笑得彎彎的,眼珠的顏色有些淡,像兩顆光澤溫潤的琥珀珠子。
梁思喆看着他眼睛,也勉強笑了笑:“我在看你多久會忍不住睜眼。”
“你看出我裝睡了?早說啊……虧我忍得那麽辛苦。哎,你真的不熱嗎?”
“我還好,”梁思喆挪下床,趿着拖鞋走過去,把風扇拎得近一些,然後把吹風的角度固定住,讓它對着曹烨,“這樣能吹到麽?”
“能。”
梁思喆重新上了床,床不大,兩個人躺在一起顯得有些擠,梁思喆沒跟曹烨躺到一起,他面朝曹烨側身坐着,後背貼在牆上,拿起手機随便擺弄着。
以往午後沒有困意的時候,他要麽看會兒講表演的專業書,要麽找一部片子出來看,但做這兩件事情的前提,都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往後的人生都會跟電影挂鈎,如今發現這鈎根本就挂不上,一時他也無心去做這兩件事。
曹烨也撐着床坐了起來,後背墊着他的枕頭:“梁思喆。”
梁思喆擡頭看向他,沒說話,但表情很明顯——“你說”。
“你是不是不打算看這劇本?”曹烨問得挺直接。
你又知道了……梁思喆有些無奈地想,這小少爺真是不好糊弄。
“你不會打算趁我哪天睡着了偷偷回岩城吧?”
“那倒不會,”梁思喆笑了一下,“我走之前會跟你說的。”
“你真打算走啊?我不是都把劇本給你了麽……怎麽說也得試完鏡再走吧?”
梁思喆沒說話,他在想要不要把事情跟曹烨挑明,把鄭寅跟自己說過的話告訴曹烨,讓他知道這角色并不是他想讓就能讓出去的。對于曹烨來說,只要他好好研讀劇本,這角色八成會是他的,可對于自己來說,就算他拿到了劇本,也不過是增添了一些聊勝于無的念想。
讓出劇本這件事,對他倆來說意義重大,可對于整個選角環節來說,起決定性作用的并不是誰拿到了劇本。
曹烨觀察着他的神色,想了想提議道:“這樣吧,我們一起看劇本,試鏡的時候公平競争,怎麽樣?”
“公平競争……”梁思喆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
“是啊,不然我自己拿了這劇本,到時候就算真的演了這角色,也勝、勝……那詞兒怎麽說來着?”
“勝之不武?”
“哎對!就是這個,勝之不武。”
梁思喆笑了笑:“行吧,那一起看。”這樣說倒也并非是因為他被曹烨說服了,只是曹烨對于把劇本給他這件事太過執着,他便也只能暫且應下。
梁思喆心如明鏡一般地想,根本沒有什麽公平競争,但這也并不能說曹烨勝之不武……只是“斯人若彩虹”的曹烨偏巧成了那個不公平的根源,天真撞上現實,一下子都被他遇到了而已,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