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晚十點多,路上的車輛總算肉眼可見地變少了,夜裏溫度不高,司機沒開車內空調,梁思喆把車窗壓到最低,讓外面的風呼呼地灌進來。
路遇紅燈,司機一腳剎車把車身踩停,曹烨的頭從靠背上滑到一側,磕到梁思喆的肩膀上。梁思喆擡手把他的頭按回去,讓他重新倚回座椅靠背。
以往熟悉梁思喆的人都評價他挺獨的,表現之一就是他不喜歡身體接觸,甭管跟他混得有多熟,只要胳膊在他肩上待超過十秒鐘,一準被他抓着手腕拿下去。
梁思喆也說不清楚自己這毛病從哪招來的,反正自打記事起他就不太喜歡跟別人産生身體接觸,說不上抗拒,也說不上肢體接觸障礙,總之會比平常人敏感一些。但住在藍宴這段時間他這毛病幾乎要被曹烨治好了,最初他還懷疑過曹烨是不是得了什麽皮膚饑渴症,否則怎麽會這麽喜歡湊上來挨着自己,但後來次數多了也懶得伸手把他的胳膊一次次拿開了,因為拿開之後曹烨又會锲而不舍地再搭到他肩上。
譬如現在,他把曹烨的頭按回去之後,沒過一會兒那重量又回到了自己肩膀上。來來回回好幾次,梁思喆就懶得管他了。
梁思喆肩膀平直,骨頭很硬,曹烨的腦袋磕到上面不舒服,幾分鐘後又自己倚回了靠背上,但沒過一會兒,那腦袋又滑落到梁思喆的肩膀上。梁思喆看着他在旁邊來回折騰,都替他覺得累脖子。
大概是折騰得實在不舒服,離藍宴還有一條街的距離時,曹烨的腦袋在梁思喆肩膀上重重磕了一下,這一下磕得挺狠,連梁思喆都覺得肩膀的骨頭有些疼。
曹烨被磕醒了,坐直了揉着腦門咕哝了一句:“我想吐。”
外面的風突突地灌進來,梁思喆沒聽清他說的話,問了一句:“嗯?”
“好暈啊,想吐。”曹烨擡高聲音又說了一遍。
梁思喆還沒來得及開口,坐在前面開車的司機如臨大敵地踩了剎車,一邊往路沿石溜車一邊說:“可不能吐車上啊,我給你們停到路邊,剩下的路也不遠了,你扶着他走回去吧。”
“但我帶的錢可能不夠,”梁思喆上半身朝前傾過去,一只手手撐着前面的車座,“本來打算到了之後上樓取給您的……”
“你有多少?”司機扭過頭問他。
“五十。”梁思喆把兜裏那張五十拿出來捏在手裏。
“行吧,五十就五十,總比吐在車上好。”司機接過錢,朝外面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把曹烨帶下去,生怕把自己的車廂弄髒。
梁思喆把曹烨扶下車,讓他蹲在路邊,自己躬身站着,兩只手撐着膝蓋,看着他:“吐吧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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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會兒他還是沒搞明白曹烨到底是怎麽醉成這樣的,明明之前他自己也喝了其中一杯酒,根本就毫無反應啊……那玩意兒撐死了五度?七度?總之肯定不超過十度吧。
曹烨蹲了好一會兒也沒吐,半晌擡起臉看着梁思喆說:“我想尿尿。”
“到底是想吐還是想尿啊……”梁思喆開始覺得這少爺可真是太棘手了。
曹烨想了想,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回答:“想尿尿。”
梁思喆直起身環顧四周,沒看見公共廁所,直接在路邊解決好像顯得有傷風化,何況這個點兒大馬路上還人來人往呢……
“那可沒招了。”他低低說了句。然後低下頭看着曹烨,“回去尿,走吧。”然後伸手把曹烨拽起來。
曹烨站起來時又咕哝了一句:“憋不住了要。”
“那你尿褲子好了。”梁思喆不近人情地說。
曹烨站不穩,一路上走得東倒西歪,偏偏自己好像還挺有主意似的,一副要領路的架勢。架着一個身高體重都跟自己差不多的醉鬼本來就讓梁思喆覺得有些吃力,更別提還要随時提防着曹烨把自己帶到路邊的溝裏去。
現在的小孩發育得都這麽早熟的嗎……在把曹烨又一次從偏離的路徑拉回正軌時,梁思喆咬着牙想,閑着沒事兒長這麽高做什麽啊?
這會兒他也顧不上在意什麽身體接觸了,拽着曹烨的手臂把他的身體往自己拉近些,以便更好地控制他不亂走。
曹烨生平第一次醉酒,難受得要命,一睜眼,覺得眼前的世界都掉了個個兒,看什麽都暈乎乎的。馬路上明明滅滅的車燈在他眼中暈出一團模糊的毛邊,路邊小店的門頭閃動着各色的霓虹燈,全都混沌到一起,像是潑灑在視網膜上一大片不知所謂的顏料。
他想這是哪兒啊,以前好像沒來過啊……睜開眼睛想仔細看清楚周圍,但還是判斷不出自己這是身處何地。
——不會是岩城吧?曹烨恍然大悟,梁思喆帶他回岩城了!
他偏過臉去看梁思喆,對方正吃力地架着他往前走,眉心微蹙,額頭上沁出一層薄薄的細汗,兩片睫毛在霓虹燈下阖動的時候,讓他耳邊又響起了街邊樹上的蟬鳴。
“你放心……”曹烨忽然出聲,幾乎是脫口而出。
街角這時響起一陣尖銳的剎車聲,一進一出的兩輛車差點發生碰撞事故,曹烨說到一半的話被截斷了,注意力被那聲音吸引,扭頭看過去。
梁思喆轉過臉有些莫名地看他:“放心什麽?”
大腦本來就渾渾僵僵地不太轉,這一打岔,曹烨回過頭的時候已經忘了自己片刻之前要說什麽,費勁思考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想尿尿。”
茵四街全長少說也有兩百米,藍宴又位于最靠裏的位置,梁思喆架着曹烨站在街頭停下來,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估摸了一下走到巷尾的時間,覺得等他們走回房間時,曹烨說不定真要尿褲子了……
他架着曹烨又往前走了幾步,走到老杜面館門口,詢問老板是否能借用一下衛生間。這些日子他們隔三差五過來吃面,每天都在這條小巷上晃悠,幾乎成了熟客,老板熱心地把他們讓進去,幫忙開了衛生間的門,臨走時專門看了一眼曹烨:“怎麽喝成這樣?”
“酒量太差。”梁思喆說,又道了謝,然後把曹烨扶進去。
他把曹烨扶到馬桶前,彎下腰幫他把馬桶圈掀上去,臨出去前拍了下曹烨的肩膀:“自己可以吧?”
曹烨沒說話,站在馬桶前面開始解腰帶,梁思喆拉開門,正要走出去,曹烨“哎喲”一聲,梁思喆回頭一看,曹烨剛剛沒站穩,朝前趔趄了一步,膝蓋磕到了馬桶邊緣,這時正彎腰用手揉着膝蓋:“疼死了……”
梁思喆一陣頭大,他想自己現在應該果斷出去,任曹烨在裏面自生自滅地折騰,可到底也沒狠下心,認命地嘆了口氣,走過去問:“沒事吧?”
曹烨的腰帶已經解開了,拉鎖也拉了下來,梁思喆看向他膝蓋的時候,眼神不經意掃過了他小腹下面敞開的拉鏈,下一秒便非禮勿視地別過臉,看向別的方向,心道現在的小孩真是發育得挺早熟的……
曹烨揉了兩下膝蓋,大喇喇地站起來。
梁思喆背對着他站在他身後,用一側肩膀撐着他,以防他再摔倒。曹烨可能覺得後面有人提供支撐力量還挺舒服,一點不客氣地倚着他開始放水。
聽着身側傳來曹烨嘩啦啦放水的聲音,梁思喆頭疼地想這一天過得可真夠折騰的,試鏡的事情就先撂一邊不想了,光是後面發生的那些糟心事就夠他喝一壺的。先是被人誤解為跟曹烨在攝影棚裏做偷雞摸狗的勾當,然後又來回跑了一趟折進去幾千塊錢,現在居然在扶着曹烨撒尿……這都什麽事兒啊。
距離太近,梁思喆幾乎能感覺到曹烨放完水還抖了兩下,然後便是拉褲鏈和系腰帶的聲音。
架着曹烨走出去,梁思喆跟老板道了聲謝,老板這會兒又忙活起來了,正給客人點餐,聞言匆忙擡頭應了句“客氣啥”。
從老杜面館出來,曹烨沒骨頭似的倚着梁思喆,梁思喆扶着他的肩膀,遠遠看着藍宴一閃一閃的門頭燈,頭一回覺得這條巷子這麽長。
他想要不就速戰速決吧,趕緊把曹烨弄回去就完事了,這樣架着他走還不知道得多長時間才能走到。
他側過臉上下打量了一眼曹烨,想自己應該能背得動吧?好歹多吃了兩年飯不是?
梁思喆微微躬身站到曹烨面前,咬牙托着曹烨的大腿把他背起來時,心裏默默槽了句:少年你真是沉得像死豬一樣啊……
身高太過接近,曹烨喝得像一攤爛泥又不肯配合,所以梁思喆使了很大的勁也沒辦法把他在自己背上托高一些,只能任由他的兩只腳在地面上拖着。
曹烨趴在梁思喆背上,也覺得哪哪兒都不舒服。梁思喆背上的肩胛骨微凸,硌得他胸口有些疼,梁思喆腦後紮起來的一截碎發時不時戳着他的臉頰,讓他覺得既癢又刺。于是他想也沒想,擡手握住了那截頭發。
梁思喆動作一頓,那瞬間想一撒手把曹烨掀到路邊的垃圾桶裏。相比于身體接觸,他更抗拒別人動他的頭發。
但曹烨對此一無所知,下一秒就把他用來紮頭發的皮筋捋了下來。
操,這死小孩故意的吧?梁思喆磨了磨牙,微微側過頭,壓低聲音,涼涼地說了句:“想死是吧?”
“我好難受啊……”曹烨在他身後啞着嗓子低低地咕哝。
梁思喆拿不準他是不是在賣乖,這幾天他已經看出來曹烨最拿手的一招就是裝乖。但現在曹烨這樣說,還真是顯得可憐兮兮的。
于是梁思喆忍住了把他扔到垃圾桶裏的那股沖動,就這麽散着頭發背着他朝前走。
沒有了頭發阻礙,曹烨的頭靠下去,貼在梁思喆的後頸上。
隔着散落在頸側的頭發,梁思喆感覺到曹烨臉頰的溫度,溫溫熱熱的,還有他呼吸時噴到他頸側的氣息,濕潤的,灼燙的,讓梁思喆覺得有些不自在。他憋足一口氣,加快腳下的步子。
坐在半露天食攤上的食客都轉過臉,好奇地看着這一幕。梁思喆仿若未聞,卯足了勁,只顧着低頭往前走,連拖帶背地把曹烨弄進了藍宴。
而在站到木質臺階下面,看着盤踞在自己面前的三層樓梯時,梁思喆平穩了一整晚的心态徹底崩了——明明下午受到羞辱的那個人是自己,憑什麽現在是曹烨喝得像死豬一樣?
——明明應該他自己來一場昏天暗地的宿醉,然後被曹烨背回來才科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