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但身子沒動。
譚琦走到她跟前,雙手“啪”地一聲支在了桌子上,也不坐下,就這麽低着頭。
幸嘉心眼睜睜地看着他頭發上的水,“噠”,滴到了桌面上。
譚琦擡起了頭,看了幸嘉心一眼,眼睛紅紅的,甚至還有些兇。
幸嘉心本能地往後縮了縮,手放在了自己的包上,打算這個人一旦有不正常的舉動,就立馬走人。
譚琦終于卸了力,頹喪地跌到了椅子上。
幸嘉心突然有些擔心,不會是譚佑出了什麽事吧?
她趕緊問道:“怎麽了?”
譚琦聽到這句話,一偏頭,表情又激烈起來。
他在努力地壓抑自己的情緒,難過,憤怒和不甘。
半晌後,他嘴唇有些發抖地道:“家裏的事。”
“譚佑?”幸嘉心的心提了起來。
“等譚佑回來。”譚琦重複了一遍,“等譚佑回來。”
更像是在跟自己不斷地暗示,讓自己先冷靜下來。
兩人不再說話,就這麽安靜地坐着。倒是店主過來,看到譚琦的樣子,驚訝地“啊”了一聲,然後去拿了條幹毛巾過來。
“擦擦吧。”店主把毛巾放到了桌上,“怎麽淋成這個樣子。”
沒人回答她的話,店主有些尴尬,轉身走了。
毛巾靜靜地躺在桌面上,又過了好一會兒,譚琦才拿過來毛巾,蓋在腦袋上上下揉起來。
男生的頭發短,擦起來應該很快,但譚琦擦了很久。
有好幾次,幸嘉心看着他把毛巾捂到了臉上,手指顫抖。
人痛苦的模樣,幸嘉心見過很多,或者說,她感受過很多。
以至于太多了以後,身體開始自動産生抵抗的機制,大腦開始選擇性忽略某些感覺,比如看都別人難過時,自己也會産生的難過。
幸嘉心沒這個感覺,在這種情況下,她只希望譚琦的痛苦不要波及到她。
也不要波及到譚佑。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譚琦的手機終于再次響了起來。
這次手機在桌面上,幸嘉心看到了備注上的“譚佑”兩個字。
她趕緊提醒譚琦:“譚佑的電話!”
譚琦将毛巾甩到桌子上,接起了電話。
他的眼睛更紅了,開口的聲音也有些啞:“你到哪了?”
問得很直白。
譚佑的回答幸嘉心聽不見,她只能聽譚琦說的話。
“嗯,好。別了,有事。”譚琦頓了頓,“在旅館吧,我們現在過去。她?要她嗎?”
這個“她”肯定說的是幸嘉心,幸嘉心緊張起來。
“好。”譚琦挂了電話。
“走吧。”他站起了身。
幸嘉心趕緊背好了包。
她不問去哪裏,就這麽跟着譚琦走,譚琦依然沒有打傘的意識,連帽子都不戴了,就這麽直戳戳地走進了雨裏。
淅淅瀝瀝的雨,已經黑下來的天,巷子裏五顏六色的燈光,幸嘉心撐開傘,很快追了上去。
譚琦來的地方是一家旅館,“福來”,真是喜慶的名字。
幸嘉心跟着他進了旅館,門口的老板娘擡頭看了她一眼,露出點意味不明的笑,卻一句話都沒說。
譚琦上了樓,幸嘉心緊跟他的腳步,雨天的樓道不是很幹淨,濕乎乎黏糊糊的。
這裏的房間很小,排布在通道兩邊,窗戶在頂端,只有很小的一扇。
過道細細窄窄彎彎曲曲,幸嘉心拐過三個彎,才到了角落裏的房子。
譚琦打開了房門,有點潮氣的味道,幸嘉心看了一眼,房間很小,但是收拾得很整齊。
有兩把椅子,譚琦拉過來一把給她:“坐。”
他沒有關房門,這樣幸嘉心安心了點,她問譚琦:“譚佑什麽時候到?”
“馬上。”譚琦說。
馬上真的很快,沒過一會兒,樓道裏想起腳步聲,幸嘉心知道那是譚佑的。
她等了這麽久,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走出了房子,拐過一個彎,看到了過道半中央的譚佑。
譚佑套着她那件舊夾克,裹得挺嚴實,手插在兜裏,一擡眼,也看見了她。
幸嘉心趕緊笑着跑了過去,譚佑從兜裏抽出手,張開個懷抱,顯然已經預料到了她的動作。
幸嘉心便沖得更加肆無忌憚,在快要掉進譚佑懷裏時,譚佑不斷地道:“喂,喂,意思一下就行了,我三天沒洗澡了。”
“香的。”幸嘉心說。
“瞎吹。”譚佑掙脫出來。
兩人一起往角落的房間走,幸嘉心有很多很多話要跟譚佑說,但譚佑的情緒不太高,幸嘉心決定還是等譚佑處理完譚琦的事再說。
走到了房間門口,譚佑突然對她擡了擡手:“嗯,你,在外面等下可以嗎?”
幸嘉心有些愣,但還是順從地點了頭:“好。”
房門虛掩上了,幸嘉心呆呆地站在過道,很快聽到了裏面的吵架聲。
是譚琦單方面的吼,并沒有譚佑的聲音。
“你他媽能忍我忍不了!”譚琦的情緒有些崩潰,“他怎麽不死在外面!”
幸嘉心的心裏咯噔一下,很快譚琦的聲音又高起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殺了他。”
要不是譚佑在裏面,幸嘉心這會一定跑了,這樣的對話實在太可怕了。
裏面突然傳來了凳子摔地的聲音,幸嘉心身子一抖,不由自主地便沖了過去,一把推開了門。
果然有人摔了凳子,譚佑和譚琦都站在屋子裏,在她推門的瞬間,一起朝她望了過來。
幸嘉心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譚佑突然道:“要回去行,我去買票。”
她轉身就走,被譚琦一把攥住了胳膊:“我回去。”
“你回去幹屁。”譚佑道。
譚琦深吸一口氣,大概是被幸嘉心看着,終于冷靜了下來:“我回去把媽接過來。”
“我去就行。”
“我去。”譚琦不放手,很堅持。
“松開。”譚佑皺起了眉,“我是你姐。”
“你是個女的!”譚琦聲音一下子又揚高了,“你來,你現在要能幹得過我,你就去。”
譚佑反手就是一拳砸到了譚琦胸口。
幸嘉心抖了抖。
譚琦往後退了一大步,猛烈地咳嗽了兩聲。
譚佑沒再理他,她走到了幸嘉心面前,淡淡地道:“出去吧,今天很抱歉,我有事,沒辦法陪你了。”
沒待幸嘉心開口,譚琦突然一聲哭腔喊了出來:“譚佑!”
譚佑把幸嘉心往外推,不想讓她看見這樣的場面,但譚琦根本不在乎,他繼續用那種讓人難受的哭腔道:“我不想讓你去,我他媽都二十了……”
譚佑的手還抵在幸嘉心的肩膀上,她低着頭,很久沒說話。
幸嘉心突然覺得這痛苦襲擊了她。
這些原本她以為距離她很遠的痛苦,就這麽連鎖反應地傳到了她身上。
譚佑是那個關鍵點,幸嘉心看着她難過,心髒擰到一起,抻都抻不開。
譚佑終于說話了,很頹喪,無可奈何:“好,你去吧。”
譚琦抹了把臉,一下子恢複了精神:“現在票不好買,我得趕緊買票,附近有網吧嗎?用電腦搶快一點。”
幸嘉心突然很想能幫上點忙,她掏出了手機,很快地按進了浏覽器:“這個網站肯定能買到機票,你什麽時候走?”
譚琦愣了愣:“我買火車票。”
“你不是要回家嗎?”幸嘉心也愣了愣,“火車票得二十多個小時。”
譚佑将她搡開了,她的手終于離開了她的肩:“你別管了。”
幸嘉心頭腦一暈,張口就溜出來一句:“錢不夠嗎,我來買啊。”
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譚佑擡頭,盯住了幸嘉心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餅幹:怕……怕怕的……壇肉吃……吃人了……
~~~~~~~~~分割線線~~~~~~~~
親愛的小天使們,明天(4.26)本文就要入v啦,萬字更新超級粗長哦~~~希望大家支持正版(鞠躬),二二繼續寫甜甜給大家看呦。
這文不甜我退錢,哼
☆、入v三合一
對于幸嘉心來說, 譚佑是一個親到完全可以不在乎“錢”這種東西的人, 并不是說幸嘉心有錢, 所以可以随意揮霍, 而是花給譚佑的錢,幸嘉心巴不得随意揮霍。
但對于譚佑來說不一樣, 幸嘉心是個朋友,多加點定語, 就是個關系還不錯的老朋友。
老朋友長大以後變了樣, 異地偶遇, 也算是緣分,他鄉遇故知, 幸嘉心想要親近她, 喜歡黏一黏她,譚佑又不讨厭這個姑娘,便也能随心地接受了。
但完全沒有到“可以把自卑毫無保留地剖給她看”這種程度。
窮, 沒錢,就是譚佑的自卑。
她曾經也不在意這些的, 他們家算不上富裕, 但也沒有缺吃少穿, 她傻了吧唧地長到了青春期,然後變故仿佛突然就發生了。
有人來他們家将值錢的東西搬走,不值錢的東西砸了個稀巴爛,譚佑沒有在現場,她回家的路上, 同巷子的胖子給她描述了整個別開生面的場景。
她最後給了胖子一拳,然後沖回了家。
入目驚心又凄惶,比胖子描述得還感人。
她媽像個瘋子一樣坐在地上,頭發亂得就像是四下稀巴碎的家具。
她沒敢問,她爸呢?
她爸跑了。
她爸欠了一屁股的賭債,然後跑了。
譚佑甚至不知道他具體消失的是哪一天,畢竟,她爸常常不在家。
這個時候再回憶起來,一切其實都不是突然發生的,早有預兆,只是譚佑是個中二的傻逼,預料不到。
比如她爸一直說自己在外做生意,最初譚佑還能見到生意的實質:切水果的各種道具,倒賣蔬菜時家裏總是菜品豐盛,給人做漆器,身子總是有股香香臭臭的味道……
但後來,就沒有這些東西了。
她爸還是早出晚歸,但譚佑猜不出他做的是什麽生意了。
再比如,她爸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和她媽的吵架越來越嚴重,直到開始動手打人。
她只知道把這些負面的情緒窩在心裏,然後去了學校找人發洩,或者找人來寬慰,卻從來沒好好地想過這背後的原因,沒想過怎麽去解決問題。
于是沒過多久,一切都爆發了,一切都爛了。
她家變成了窮光蛋,她不僅沒了爸,她家還欠了一屁股的債。
要債,辱罵,打砸,哭鬧,家暴,尋死……
充斥了譚佑的整個高中時期。
她開始知道,有些東西逃不開,只得去生扛。有些人爛成了一灘肉糜,再不可能攢出個人形。
她了解了貧窮和命運真正的含義,所以不再渴求能和別的同學一樣,有普通的人生。
高中沒畢業她便辍了學,從此一心裏只想着賺錢,渾渾噩噩,至今。
對于同檔次的人來說,譚佑可以把貧窮當成世界的常态,自在一點地生活。
但有了幸嘉心這樣的人,一個成熟長大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幸嘉心,她不經意的一句話,就像一把刀子,豁開了譚佑給自己圍起的世界。
平日裏沒事,她可以忽略這些刀子。
今日裏有事,這些刀子便紮在了她的心口。
譚佑盯着幸嘉心,她想象不來自己現在的表情。
一定有着被戳破窘境的羞臊,又有着對于命運不公的醜陋嫉妒。
幸嘉心顯然被吓到了,她呆呆地看着她,明明害怕到睫毛都在顫抖,卻沒有後退一步。
譚佑的話是說給譚琦的:“出去左轉直走就有網吧。”
然後她攥住了幸嘉心的胳膊,徹底将她拉出了這個世界。
譚佑的步子邁得大,走路速度又快,幸嘉心跟在後面,得小跑着。
譚佑一路拉着她下了樓,幸嘉心沒敢說話。
雨還在下,譚佑跨進水裏,和譚琦一個德行,不打傘,也沒有帽子可以擋。
幸嘉心的傘扔房間裏了,出來得急,只能和她一樣,就這麽直勾勾地踏進了雨裏。
走過巷子轉了彎,譚佑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回頭看了幸嘉心一眼,松開了她的胳膊。
幸嘉心簡直想趕緊把胳膊再塞回去。
譚佑動作很迅速地脫了身上的外套,後退一步,雙手一撐,幸嘉心頭上的雨便沒有了。
譚佑離得好近,全都是譚佑的味道。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譚佑掃了她一眼,看向前面,命令道:“走。”
幸嘉心:這個姿勢,好浪漫哦。前天看的偶像劇裏才有呢……
心裏樂滋滋,迷迷糊糊地跟着譚佑,一路雨中快走,來到了運輸公司門口。
譚佑将她用衣服送到了屋檐下:“等着。”
幸嘉心趕緊點頭。
譚佑重新披上外套,跑了進去,沒一會,一輛車開到了門口。
是她們一起吃蛋糕那輛,幸嘉心的心砰砰跳,車窗降下來,譚佑道:“上車。”
“诶。”幸嘉心趕緊拉開副駕駛的門,鑽了進去。
車開出了運輸公司,幸嘉心瞅瞅譚佑,再瞅瞅,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我們去哪裏呀?”
“送你回家。”譚佑說。
幸嘉心一下子愣了,她的聲音猛然提高了:“我不回去!”
“別鬧,”譚佑道,“以後陪你玩。”
“玩什麽玩!”幸嘉心急得都想哭了,“我來找你就是為了玩嗎!我不回去!”
譚佑沒理她,幸嘉心的慌亂火上澆油般一下子沖上了腦袋,她直接上手去扒譚佑的方向盤。
她一定是瘋了,當譚佑這麽清清淡淡莫名其妙地就拉開她們之間的距離,她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譚佑猛然踩了剎車,震驚地看着她:“你幹什麽?”
幸嘉心的手還在方向盤上,指腹下就是譚佑的手,挨在一起時,有灼熱的溫度。
“我不回去。”她再一次重申自己的訴求。
譚佑偏頭看向窗外,道:“松手。”
“我不回去!”幸嘉心攥住了她的手。
譚佑皺眉,也吼了起來:“我停車!”
争執有所松動,譚佑又動了怒,幸嘉心趕緊松了手。
譚佑将車停到了路邊合适的地方,熄了火,雨刷也停止了擺動。
一切都靜止了,只剩下打在世界萬物之上的雨聲。
幸嘉心不敢說話,她看了譚佑一眼,抽了抽鼻子。
譚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再開口時,語氣平靜多了:“這個,是我家裏面的事。我家裏的事,很複雜,所以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
幸嘉心看向她,光線太暗,譚佑的半邊臉隐在黑暗裏,只被路燈打亮了薄薄一層輪廓。
“但我只是想幫你買下機票。”她喏喏地開口。
“以我現在的經濟狀況,不會選擇飛機這種交通形式。”
“所以我說的是我幫你啊。”幸嘉心盡力辯解。
“我不接受。”譚佑淡淡地道。
這樣的語氣,讓幸嘉心想起以現在的身份第一次坐譚佑的車時,譚佑扔回給她的那小瓶香水。
她以為她們的關系進步了,這樣的情境不會再發生了,但事實好像并沒有她想得那麽樂觀。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有被欺騙的感覺:“你說過我們是朋友了,朋友之間互相幫忙不是應該的嗎?”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朋友更不應該牽扯上錢財。”譚佑很堅持。
“你要是算得這麽清,那我現在坐你的車是不是該付你車費。”幸嘉心看向她,委屈極了,“那你去我家幫我查房屋,我是不是該付你勞工費,你還給我做了飯,譚大廚,這些都怎麽算錢。”
譚佑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
幸嘉心犟,她是知道的。一個在成長過程中脫離了普通世界的姑娘,犟起來可以和整個世界背道而馳。
于是她順水推舟道:“好吧,算錢。”
幸嘉心鼻子一酸,眼淚一下子沖到了眼眶裏,她開口,聲音有些啞:“好,算錢,兩千。”
譚佑愣了愣:“幹嘛了就兩千。”
“我請你幹的活,給你多少不是我說了算嗎?”
譚佑給氣笑了:“我自己付出的勞動力,定多少價不是我說了算嗎?”
幸嘉心癟了癟嘴,譚佑繼續道:“其實咱兩說了都不算,國家對各行各業的物價是有管控的,不然物價局是幹嘛的,我們不能超出合理的範圍。我給你說說剛才那些事橘城的正常價位啊……”
她掰了手指頭準備算,一擡眼發現盯着她的姑娘眼睛裏亮晶晶的。
這可不是正常的瞳孔反射光芒,這水亮的光芒譚佑前不久就見過一次,那一次幸嘉心哭得一塌糊塗,她愣了愣,突然有些擔心這一次也會一塌糊塗。
一定是她的眼神出賣了她的思想,幸嘉心在接觸到她目光的那一瞬,淚珠子突然就掉了下來。
撲簌簌,跟窗外落在玻璃上的雨珠一樣。
譚佑心裏“咯噔”一下。
“我不要聽。”幸嘉心哭着說,“就按我說的算。”
譚佑很無奈:“我們不能這樣,說正事呢你哭幹嘛,不知道的以為我欺負你呢。”
幸嘉心的眼淚瞬間掉得更兇了:“就……欺負。”
譚佑有些頭疼,這要是她弟,是她任何一個哥們,她能一巴掌拍腦袋上,把人掀飛。
但這是幸嘉心,白嫩嫩脆生生的,那脖子細細長長跟天鵝的頸一樣,譚佑怕一巴掌下去,要負刑事責任。
幸嘉心繼續掉眼淚,細細軟軟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湊過來,碰到她的衣服邊,還擡眼顫顫巍巍地看了她一眼。
見她沒什麽反應,這才攥住了她的衣服,搖了搖:“按我說的算嘛。”
又撒嬌。譚佑瞪着她。
“按我說的算嘛。”幸嘉心癟癟嘴,唇色好看極了,“就一次……”
“啊啊啊啊……”譚佑喊了出來,她煩躁極了,偏了頭一巴掌拍在反向盤上,按到了喇叭,長長地一聲響。
幸嘉心吓愣在那裏。
“算算算!”譚佑不耐煩地道,“按你說的算!”
破涕為笑,笑得太快,譚佑甚至懷疑她剛才哭是裝出來的。
幸嘉心很快松了抓着她衣服的手,從兜裏掏出手機,點點點:“今天晚上就走是吧,你知道你弟弟身份證號碼嗎?”
“你幹什麽?”譚佑有氣無力地說。
“給你結賬啊。”幸嘉心理所應當。
我就知道,譚佑又一巴掌拍在了方向盤上。
這小屁姑娘的套路,譚佑不用腦袋都想得明白。但她就是這樣明明白白地被套了進去,對她的原則做出了妥協。
她仰靠在座椅上,不想說話。
“你不知道嗎?”幸嘉心問她,“那你把你弟弟的電話號碼給我。”
“知道!”譚佑沒好氣,“我先問下他買到車票了沒!”
“買到了可以退啊。”幸嘉心說。
譚佑:“……”
在此之前,她覺得幸嘉心是個可愛的姑娘,現在,她覺得幸嘉心是個可以氣死她的煩人的……可愛的姑娘。
譚佑不想掙紮了,她也想讓譚琦早點到家,畢竟,他們的媽媽現在正在經受着恐慌。
哪怕這恐慌已經歷經了很多年,不定期地就會激烈地上演一次,但譚佑不覺得,人就可以對那樣的事情習慣。
她報了譚琦的身份證號碼,然後給譚琦發去了消息。
一切仿佛塵埃落定,譚佑發動了車子,道:“你要去哪裏?”
幸嘉心反問她:“你現在要去哪裏?”
“送譚琦去機場。”譚佑說。
“你累嗎?”幸嘉心道,“不要疲勞駕駛,我們可以打車。”
聽到我們兩個字,譚佑心裏有了底,幸嘉心是打算一直跟着她了。
她長舒出一口氣:“不累。”
車又開了回去,幸嘉心機票買好了,這下子乖了。
坐在副駕駛上,一句話都不說,只時不時瞄譚佑一眼。
譚琦幾乎沒有帶任何行李,就在旅館樓下等他們,看到副駕駛上坐着幸嘉心,一點都沒驚訝。
他上了車,靠着後座閉上了眼。
車子安靜地行駛,就這麽一直到了機場。
譚琦下了車,譚佑也打開了車門,但她指了指幸嘉心,示意她待在車裏。
幸嘉心很聽話,一點都沒動。
她悄悄地看向窗外,譚佑一直送譚琦進了機場大廳,但沒有停留很久,不一會兒就出來了。
她走路微微低着頭,能夠看出來,心情是真的不好。
譚佑回到了車上,停了很久,才發動了車子。
幸嘉心想說點話,轉移一下譚佑的注意力,于是道:“年後我去報個班考駕照。”
“嗯。”譚佑應了聲。
“這樣以後你累了,我們就可以換着開了。”幸嘉心說。
譚佑勾了下唇角:“開車不累,我喜歡開車。”
“你做這行多久了?不會厭煩嗎?”幸嘉心盡量把話題延伸開,到了譚佑這裏,所有的交流技巧她都可以無師自通。
譚佑看了她一眼:“你書念了這麽多年,不煩嗎?”
“我選的是自己喜歡的方向。”幸嘉心道。
“喜歡物理?”
“嗯。”
譚佑終于笑起來:“我物理就沒及格過。”
“其實蠻有意思的呢,”幸嘉心開始滔滔不絕,“大到宇宙天體的運作,小到組成我們的粒子,它們都遵循着同一套規律,掌握這些規律時,你會覺得自己擁有了上帝之手……”
譚佑挑挑眉,一直聽她唠叨。
幸嘉心講得很有趣,偶爾會突然開始飙術語,一下子延伸到譚佑聽不懂的方向,但她看一眼譚佑,又會很快拉回來。
這種感覺很奇妙,像是回到了學生時期的物理課堂上,但又清晰地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以前她無比厭惡這門難懂的學科,現在卻極其羨慕能夠走向這門學科巅峰的人。
她晃晃悠悠地想,如果重新給她一次機會,她會從小就好好讀書嗎?
還真不一定,譚佑搖了搖頭。
“怎麽了?”幸嘉心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立刻問道。
“老師啊,”譚佑調笑道,“你就不怕我開車開着開着睡着嗎?”
幸嘉心一下子閉了嘴,過了一會又道:“那……放點歌?”
“還是你說吧。”譚佑道,“剛剛那個什麽猜想,挺有趣的。”
“嗯嗯,”幸嘉心上手給她比劃,“設想我們有一臺粒子對撞機,可以擊碎最小的物質單位誇克……”
幸嘉心把譚佑的思維帶得很遠很遠,帶出了地球,帶出了銀河系,帶向整個坍縮的宇宙。
但旅途終有盡頭,一腳剎車,她們停在了運輸公司門口。
時間已經很晚了,譚佑偏頭看向幸嘉心,有些發愁:“今晚……”
幸嘉心開口就道:“我可以跟你睡嗎?”
譚佑睜大了眼,幸嘉心趕緊解釋:“太晚了回去不安全,住酒店我一個人也不安全,這裏我又沒有其他熟悉的人,我……”
譚佑打斷了她的話:“但是我住的是公司的宿舍。”
“可以啊。”幸嘉心一點都不介意。
“公司宿舍不是單人間,我宿舍還有兩個人。”譚佑道。
幸嘉心一下子愣住了,顯然是沒有想到。
譚佑看着突然呆住的姑娘,就像個按了暫停的土撥鼠,頓了頓,終于不再逗她:“但是放假了,她們昨天都回家了。”
“啊……”土撥鼠驚喜地叫了一聲。
“你睡我的床。”譚佑把車開進了停車場,“我給你換幹淨的床單被罩。”
“不用不用。”幸嘉心連連擺手。
譚佑轉頭看向她,突然笑着道:“怎麽,你要跟我睡一張床啊?”
幸嘉心眼睛亮閃閃:“可以嗎?”
“不可以。”譚佑停了車,“床太小。”
她們還是沒有傘,雨也還在下。譚佑用老辦法,脫下外套擋在幸嘉心腦袋上,兩人快速地穿過車場,來到了員工宿舍。
沒有幾盞亮着的燈了,幸嘉心緊緊跟在譚佑身後,寸步不離。
譚佑打開了房門,慶幸她們宿舍到底都是勞動婦女,屋子裏幹淨整潔,還有着洗衣皂的淡淡清香。
阿姨和大媽都回家了,床上的鋪蓋都卷了起來。譚佑指了指凳子讓幸嘉心先坐,自己從櫃子裏拿出幹淨的床上用品,換了自己那床的,又鋪了一個新的床。
“我要去洗個澡。”譚佑指了指屋子內裏的洗手間,“你……”
“我洗個臉就行。”幸嘉心的臉頰紅撲撲的,“我沒帶換洗衣服。”
“好。”譚佑拿了自己的衣服和盆往裏走,“洗手臺在這邊,藍色洗面奶是我的。”
直到譚佑進了洗手間,傳來嘩嘩的水聲,幸嘉心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屋子不大,她起身轉了轉,三張床三個櫃子兩張桌子,跟大學宿舍很像。
譚佑的床在獨自靠裏的位置,幸嘉心走過去試着坐了坐,嘿嘿,也不是很小嘛。
浴室裏的水突然停了,幸嘉心本來就支棱着耳朵,一下子站了起來。
這才不到兩分鐘,譚佑也太快了吧。
她呆愣地站了一會,水聲又響起來。
幸嘉心拍拍胸口,不敢再耽擱,趕緊忙自己的事。
去洗了把臉,沒有卸妝油,就只能搓吧搓吧盡量用洗面奶洗幹淨。
洗完之後想抹點東西,一看旁邊的架子上空蕩蕩的,只有一瓶……嗯?青蛙王子?
打開聞了聞,嗯?水果味?
有總比沒有好,幸嘉心抹了點,然後猶豫着要不要上個底妝。
粉底她包裏有,口紅也有,幸嘉心盯着鏡子,端詳着自己的臉。
浴室門突然毫無預兆地打開了,熱騰騰的水汽撲出來,煙霧一般,沖了幸嘉心滿身。
淡淡的香味裏冒出了一只手,順着洗手臺一抓,旁邊挂着的毛巾沒抓着,抓住了幸嘉心的胳膊。
兩個人都吓了一跳,譚佑:“呵!”,幸嘉心:“啊!”
譚佑的臉清晰起來,濕漉漉的頭發順着臉頰,水珠子挂了滿身。
幸嘉心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她的視線梭巡在這臉上,下巴上,還有邊緣的鎖骨上……
再往下就要低頭了。
譚佑道:“幫我拿下毛巾。”
幸嘉心:“啊。”
譚佑:“藍色那條。”
幸嘉心:“啊。”
譚佑:“你傻了嗎?”
幸嘉心慌慌張張轉身,瞄見藍色便拽下來,扔到了譚佑身上。
“謝了。”譚佑關了門。
裏面水聲還在繼續,幸嘉心周圍的水汽很快散了。
鏡子上沾了霧蒙蒙一層,幸嘉心再看向鏡子,就只能看清她臉上紅暈暈的顏色。
深吸一口氣,剛才要幹什麽也忘了,快步跑回了房間。
譚佑洗完澡出來,看見的就是坐在房間中央的凳子上,一動不動的幸嘉心。
“洗臉了嗎?”她問。
幸嘉心擡頭看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去:“洗了。”
“那睡吧,折騰一天了。”譚佑道,“電熱毯我剛才已經打開了,這會應該很熱乎了。”
“啊,好。”幸嘉心走向床,伸手進被窩摸了摸:“熱了。”
“嗯。”譚佑準備吹頭發,突然想起來,“我給你找件睡衣吧。”
“啊。”幸嘉心回頭看她,“好,好啊。”
譚佑去櫃子裏翻,她的衣服真是又舊又醜,一點都拿不出手。
倒是有件襯衫,材質很柔軟,她原來買了找工作穿的,後來沒機會,就一直放着了。
還是新的,譚佑抽了出來:“這個可以嗎?”
“可以。”這個時候的幸嘉心真是一點都不挑。
譚佑拿給她:“沒合适的,這個湊合一下,主要是……”
她擡手指了指幸嘉心的胸口:“那個脫了,舒服些。”
幸嘉心:“啊。”
她這個反應,搞得譚佑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轉了身去繼續忙活自己的,吹頭發也不用鏡子,就就着桌子胡亂地刨幾下,幹了就行。
差不多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愣住了。
幸嘉心背對着她,衣服已經脫得差不多了,上半身套着她的襯衫,下半身只剩下了條黑色打底褲。
除去了冬天厚實的衣服,她纖細又瘦弱,襯衫挂在身上有些晃蕩,但動作間還是可以從皺褶看出漂亮的身體曲線。
要命的是,幸嘉心彎下了腰,開始脫打底褲。
黑色一點點除去,露出白皙到幾乎泛着光芒的皮膚,讓譚佑莫名想起許多電影裏的場景。
雖然不是絲襪,但也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了。
譚佑還從來沒和這麽年輕又漂亮的姑娘如此般共處一室,這樣的畫面帶給她的,更多的是震撼。
震撼于原來女孩子真的可以這麽美,什麽特別的事都不用做,就可以像洗眼睛一樣,讓人靈臺清明,心生愉悅。
吹風機暴躁的聲音還在耳邊,譚佑聞到了一絲頭發燒焦的味道,趕緊關了吹風機。
比她幸嘉心柔順的長發,她這一頭短毛可真是像雞窩一樣了。
譚佑破天荒地用梳子梳了遍頭發,又用手扒拉了兩下,這才回到了床邊。
幸嘉心已經鑽進被窩了,雙手抓着被子邊緣,對她傻乎乎地笑。
譚佑的心裏一直擱着事,本來心情是極差的,但有這樣的人陪着,到底比一個人煩悶強很多。
她走去關燈,笑着道:“睡覺了哦。”
幸嘉心小老鼠一樣點着頭。
光線泯滅,譚佑上了床,和幸嘉心遙遙相對。
大概是黑夜給的勇氣,幸嘉心一直看着譚佑。
譚佑躺得很平,姿勢周正,閉着眼睛。
幸嘉心陷在柔軟的被子裏,一想到這個位置本來是誰的,就會心跳加快。
就這樣,咚咚,咚咚,迷迷蒙蒙,睡意便侵襲上來。
掉入夢鄉的時候,幸嘉心心裏嘆了口氣,哎,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