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葉檀香
溫達啞口無言。
溫豁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将柳雁歡讓進了幕布之後。
溫達一下子跳起來:“是你?你來做什麽?!”
溫如岚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柳雁歡,他盯着柳雁歡看了許久,才顫聲道:“是……雁歡麽?”
“外公!”柳雁歡笑着對溫如岚鞠了一躬。”
溫如岚臉上浮現出一絲喜色,但很快又鎮定下來,恢複了一張冷臉。
“你來做什麽?”
“我來給外公拜個年。”
“你剛才的表現……”溫如岚心中疑惑頗多。
可題目是他随機想的,柳雁歡想提前準備是決計不可能的。
意識到柳雁歡真的在香道上下了功夫,溫如岚十足欣慰:“不可驕傲,也別死記硬背方子,前人的東西固然經得起推敲,卻也容易堵住你進步的路子。”
“是。”柳雁歡恭順地應了,末了揚起一抹甜笑,“外公,我對香道很有興趣,想跟着外公修習。”
溫如岚看着他臉上的一抹笑容出了神。
這一抹笑容像極了溫家長女溫惜,溫如岚仿佛看到自己最疼愛的女兒,揚起一張明媚的小臉,俏皮地說:“爹,你偏心,我也想學香道。”
他還記得當年溫惜出嫁後,下人從她的房間裏整理出厚厚的三疊香道手劄。那些年裏溫如岚說過的話,都被她一點一滴地記錄下來,讓溫如岚忍不住熱淚盈眶。
在溫家的兒女中,溫惜絕對是天賦最為出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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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如岚不止一次地感嘆:“惜兒,你若是男兒身該多好。”
現在,柳雁歡那張酷似溫惜的臉和女兒的臉重合在一起,溫如岚又聽到那句如夢魇般的話:“我想修習香道。”
“我可是很嚴厲的。”溫如岚蹙眉道。
“嚴師出高徒,我會好好學的。”
溫如岚沉默片刻,颔首道:“溫家家中藏書你可以借閱,遇到難題也可以提問。”
“多謝外公。”
得了溫如岚的允諾,柳雁歡松了一口氣。
待他回到家中,卻發現柳府的氣氛有些微妙。
陳桂芳正捂着臉輕聲啜泣,柳雁麟在一旁溫聲勸慰着。柳明崇坐在一旁,臉上的神情有些尴尬。
見柳雁歡進來,柳明崇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又跑哪兒去了,成日裏不務正業,什麽時候才能有個正經樣兒。”
柳雁歡放柔了聲音:“這是怎麽了?”
柳雁麟苦着臉說:“最近家中有白事,老太太做主要為爹迎第五房姨娘沖沖喜。”
柳明崇嘆息一聲:“桂芳,這是娘的意思,我知道這些年你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很多,我始終是心悅你的呀。”
陳桂芳被這樣柔聲哄着,心裏好受了些,紅着眼光嬌嗔了兩聲,也知道這事兒沒有回旋的餘地。
這一日,黃歷上寫着宜嫁娶,第五房姨娘被擡進了門。
次日清晨,柳雁歡在飯桌上見到了一位恭謙的年輕女子。
柳明崇新婚燕爾,顯然非常高興,指着桌上一道腐皮湯笑道:“都來嘗嘗你們五姨娘的手藝。”
柳雁歡嘗了小半碗,那腐皮初嘗有股子葷味。
柳雁均贊道:“姨娘的羅漢齋做得特別好,吃起來解饞。”
陳桂芳一筷子敲他手背上:“好吃是好吃,不過也太小家子氣了,我們柳家是吃不起肉麽?”
柳雁均被敲疼了,扯着嗓子嚎起來,五姨娘也在嚎哭聲中垂下了頭。
柳明崇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沉聲道:“大清早的能不能消停一陣,珂芳第一次下廚,桂芳你就多擔待些。”
陳桂芳挨了訓,盯着程珂芳的眼神裏隐約帶着恨,食不知味地撐完一頓早飯,一回房間陳桂芳就把最喜愛的青花瓶給砸了。
劉嬷嬷心疼地看着那一地碎瓷片:“太太,你又何必為這麽個小人物動氣呢?回頭傷着了身子。”
“你是沒瞧見她那一副嬌弱白蓮花的樣子,我說上兩句她就低頭癟嘴的,還不是裝給老爺看的。什麽柔順好拿捏,全都是裝出來的。還有她那名字,叫什麽不好,偏要叫珂芳,克芳克芳,可不就專門針對我來的。”
劉嬷嬷臉上泛起一絲憂色:“太太,旁的倒沒有什麽,只是這五姨太的名字确實不吉利。我聽人說,但凡是這樣名字相沖的,最好到寺裏請一道符,破掉那些針對您的煞氣。”
“到寺裏?”
“是呀,正逢三小姐的白事,要是到那祥瑞寺裏,還能做一場水陸法事。”
陳桂芳思量片刻,點了點頭:“你說得在理。”
柳雁歡正在湖心亭裏看由溫家借來的書,忽然瞧見五姨娘領着丫鬟往湖心亭走來,忙起身行禮。
程珂芳輕笑着回禮:“大少爺太客氣了。”
柳雁歡細細打量着程珂芳的裝扮,她穿着改良後的藍褂子和肥棉褲,臉上傅一層薄薄的白色妝粉,眉宇間有股子淡淡的愁緒。
柳雁歡見她盯着池子裏的游魚,便笑道:“池子裏的魚都通人性,姨娘可以拿些面包屑喂喂它們。”
身後的丫鬟适時遞上一小袋饅頭屑,程珂芳歡喜地接了,用手指拈了些碎末喂魚。
看着那聚攏的魚群吃得歡喜,程珂芳将魚食遞給柳雁歡:“你試試。”
柳雁歡捏了把魚食撒到池子裏:“我三妹在的時候,也總愛到這兒來喂魚。”
程珂芳輕嘆道:“真好,我從前餓得狠了,就爬到樹上摘果子吃,哪還有多餘的吃食來喂魚。”
柳雁歡有些詫異地看了程珂芳一眼:“姨娘還會爬樹?我看姨娘這通身的氣度,還覺着你出身書香門第。”
“大少爺謬贊了,往日砍柴磨刀,燒火做飯才是我常做的,對詩書樂器,我是一竅不通。”
兩人正說着,陳桂芳派的人到了。
“大少爺,五太太,二太太說十五那天大夥兒一塊去祥瑞寺祈福,順便給三小姐做場水陸法事。”
程珂芳的帕子一不留神掉在了地上,柳雁歡彎下腰将帕子拾起:“行了,我們知道了,你去回太太吧。”
丫鬟一福身走了,柳雁歡将帕子還給程珂芳:“姨娘臉色有些蒼白,可是身子不适?”
“不礙事兒,許是此處風大,吹得有些狠了。”
柳雁歡點點頭,先一步回去收拾東西。
出發當日,陳桂芳領着女眷與男丁到了祥瑞寺,寺內的僧人忙出來迎接。
陳桂芳四下看了看,疑惑道:“怎麽不見釋空法師?”
“住持前去迎接一位貴客,特地囑咐我等在此等候各位。”
柳雁歡暗自咋舌,柳家在寧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門第了,今日竟然還有比柳家更尊貴的客人。
一行人在齋堂用過飯,僧人便領着柳家衆人參觀佛寺的布置。水陸法事的道場已經設好,在它旁邊一門之隔便是柳景芝的虛設靈堂。實際的棺椁已經下葬,如今布置的只是個衣冠冢。
正殿裏的香客絡繹不絕,陳桂芳領着衆人在堂前上香。程珂芳拉開案臺的櫃子,從裏頭取出線香分予大家。等上過香,陳桂芳便到偏殿尋僧人除厄解煞。
偏殿更像是僧人私下裏的居所,如果說堂前是鮮花錦盛、烈火烹油,那麽偏殿就徹底變了一副樣子。當柳雁歡踏入這裏時,第一感覺就是安靜。
正殿裏的人聲都被隔絕在門外,屋內陳設簡潔,只有兩三蒲團,一張書案和幾個箱箧,一個看起來頗為年輕的僧人正在書案前謄寫着什麽。
當柳雁歡一行進門時,僧人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将最後一筆寫完,便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陳桂芳十分熱忱地跪坐在蒲團上,殷切地看着那僧人。
“不知大師怎麽稱呼?”
“貧僧法號釋懷,只是寺中普通的僧人,施主謬贊。”
柳雁歡仔細地打量着釋懷,只見他眉清目秀,氣質淡然,年紀雖輕,可一字一句都頗讓人信服。
“施主今日來此,是要問什麽?”
陳桂芳輕嘆一聲:“我想問家族前程。”
釋懷從櫃子中取出宣紙,遞給陳桂芳:“還請施主在紙上寫一字。”
陳桂芳執筆思量半晌,最終在紙上寫下了一個“珂”字。
釋懷盯着那個字看了半晌,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六字解語:“王侯将相無種,錦繡前程可盼。蒲草貌似柔弱,實則端方剛烈。財祿子嗣兼有,唯嘆聚散有時。”
陳桂芳旁的看不懂,只有那兩句“錦繡前程可盼”和“財祿子嗣兼有”讓她分外高興。興高采烈地收了解語,還在一旁的香油桶裏,添了許多香火錢。
在陳桂芳之後,一行人或求簽、或測字都蔔了吉兇。輪到柳雁歡時,釋懷皺了皺眉。
“施主這命格……倒是難得一見。明明早些時候已經油盡燈枯,卻不知為何又給續上了,且有鴻運當頭之吉兆。這不像是自然的命數,倒像是有人在背後推了一把……”釋懷的聲音越來越輕,柳雁歡有些聽不清,追問道:“怎麽了?可是有什麽異象?”
“并無異象,且施主是有福之人,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