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梅萼衣香
也不知柳景芝吸食這玩意兒已經多久了,總歸她氣力不如柳雁歡,一會子就東倒西歪地軟倒下去,嘴裏還不住地胡言亂語。
眼見女兒被推倒,馮蘊哪裏氣得過,不一會兒又跟柳雁歡推搡開了。柳雁歡也沒留力氣,一個使勁兒就将馮蘊推倒在地。
恰在此時,房門被推開了。
陳桂芳一瞧見這種情形,立馬驚慌失措地驚叫起來:“歡兒,我的歡兒,你這是怎麽了?”
陳桂芳身後緊跟着柳明崇,馮蘊素日裏是個恬淡的性子,今日怕是真的委屈了,見到柳明崇眼淚就沒斷過。
等丫鬟們将東倒西歪的馮蘊和柳景芝扶起來,馮蘊開始斷斷續續地數落柳雁歡的不是。
“我自問待雁歡不薄,可是景芝生病,他這個做哥哥的居然連藥都要搶。旁的我可以不管,可景芝的身子都虛成這樣了,我這做娘的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啊。”
馮蘊一向是極識大體的,這麽多年來,無論柳明崇身邊有多少莺莺燕燕來來去去,她始終是一副恬淡的樣子。如今看她哭得梨花帶雨,心一下子就軟了。
他板着臉,對柳雁歡說:“你,給我去祠堂裏面壁思過!”
柳雁歡沒有再多說話,他知道無論他說什麽,這個家裏都不會有人聽,也不會有人信。
柳明崇要懲罰柳雁歡,柳景芝坐在一旁,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裏還拿着一枚煙杆子。
她的眉目間依舊清秀如初見,只是整張臉都染上了病色,看着蠟黃蠟黃的,再沒有當初的生氣與靈氣。
當柳雁歡跪在祠堂中,面對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時,腦海中想的,卻一直是柳景芝那張死氣沉沉的臉。
從前關于大煙的所有資料,他都是從紀錄片或課本上得到的,而當他此刻真正接觸到時,真真覺着頭皮發麻,他甚至無法抑制心底那股隐秘的憤怒。
是以當他終于被放出祠堂,重建天日時,他一把揮開了想要前來攙扶他的手,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房間。
他記得丫鬟口中的尤記煙鋪,是寧城最大的煙鋪之一,随着心底的火氣越燒越旺,他做了個出人意料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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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推着一車臭雞蛋爛菜葉停在尤記煙鋪門口時,那些骨瘦如柴的老煙槍,全都看好戲般看着他。
此時的秦非然,正板着臉坐在煙鋪內。來來往往的煙榻上堆滿了人,無一例外都是雙目無神,一臉迷醉。
煙鋪老板尤卯丙在一旁腆着臉賠笑:“三爺,您嘗嘗看,這是今歲新進的高山雲霧茶。”
秦非然一動未動。
一旁郭斌也擺着一張冷臉:“尤老板,咱們三爺有潔癖,您瞧瞧您這兒,什麽牛鬼蛇神都有,簡直就是五毒俱全,這些煙槍喝過的茶碗,你也敢拿到三爺跟前來?”
“哎喲,三爺恕罪,三爺恕罪,下人沒眼色,開罪了三爺,還望三爺大人有大量。來人,拿嶄新的茶杯來。”
說罷又張羅着斟水,倒茶。
秦非然閉眼靠在椅背上,四周的人聲就跟蒼蠅似的,嗡嗡嗡嗡吵得他耳根子疼。他擺了擺手:“行了,別忙活了,有事兒說事兒。”
“三爺,其實事兒就是這麽個事兒,您看在稅款上頭,能不能幫忙減一下。我知道,您今年借貸出去的款項,有好些都成了無頭冤帳。遠的不說,就說這賈正霆,您就算把他送進了牢裏,這錢的窟窿眼兒,您也堵不上呀。我不一樣啊,我只要将利潤分您一兩成,這窟窿不就補上了麽?您看我們這一年到頭辛辛苦苦,也就掙幾個辛苦錢,可那上頭要稅要得太高了,您就不能體諒體諒?”
秦非然彎了彎唇角:“尤老板,這事兒我做不了主,稅款這一塊不歸我管啊。”
“三爺說笑了,如今誰人不知道,三爺管的行當是最吃香的,大公子管着儲蓄,二公子外出留洋,誰管稅款業務,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
“尤老板,我知道你是個仗義的人,這事兒如果我能幫上忙,再怎麽着也會給你方便,可眼下我是真沒辦法。”
尤卯丙的臉黑了。
“三爺,您這是半點面子都不給我尤某人啊,您可別忘了,秦家又不止您一位爺,這送上門來的肥肉您不吃,您猜其他幾位會如何?”
秦非然挑眉道:“你威脅我?”
話音剛落,煙鋪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大笑聲,偶爾還夾雜着一兩句叫好。
尤卯丙臉一沉,大聲喝道:“誰人在外頭鬧事?”
外頭的夥計聞聲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老爺,外頭來了個瘋子,穿得人模人樣的,可一個勁兒地拿臭雞蛋爛菜葉砸招牌。”
尤卯丙正愁有氣沒處撒,忙道:“走,出去看看!”
秦非然事不關己高高挂起,閉了眼在凳上假寐,直到他聽到一把聲音:“老子他媽就砸了,這害人玩意兒,早倒閉早幹淨。”
秦非然猛地睜開眼睛,一旁的郭斌遲疑道:“屬下怎麽覺着,這像是柳少的聲音?”
秦非然一拍桌子:“走。”
柳雁歡正砸得起勁兒呢,忽見店老板出來了,後頭還跟着一個“熟人”。
“槐墨?你怎麽在這兒?”柳雁歡擡頭看了看那被煙熏黑了的招牌,忽然就明白了什麽。
“你抽大煙?!”柳雁歡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怎麽?柳少被煙鋪坑了?這是上門找茬來了?”秦非然冷笑道。
尤卯丙本來還想親自解決那砸招牌的人,聽着秦非然話裏的意思才驚覺,這兩人很熟?!
“是啊,舍妹被這煙鋪坑慘了,我倒是不知道,原來你也是這煙鋪的常客。”
秦非然很快發現了話裏的端倪:“你妹妹?”
“舍妹如今病入膏肓,人鬼難辨,全拜這害人的煙膏所賜。”
秦非然很快意識到什麽:“不是你在抽?”
“老子抽毛線?你見哪個抽大煙的能像老子那麽正常?”
秦非然的嘴角止不住就上揚了,他上前兩步,一把摟住柳雁歡的腰:“讓尤老板見笑了,雁歡脾氣不太好,以為我去那秦樓楚館找小姐,這不急着将我攆回家,所以才一時沖動,多有冒犯。”
柳雁歡懵了,尤卯丙也懵了。
感情秦三爺不抽那泡煙,原來是喜歡男人?尤卯丙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驚天機密。
看着柳雁歡小白臉似的靠在秦非然懷裏,尤卯丙覺得自己需要喝口茶冷靜一下。
同樣不知所措的還有被強行摟腰的柳雁歡,他輕輕地挪了挪腰,僵着一副笑臉輕聲問:“槐先生,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雁歡,咱別鬧了成麽,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你也看到了,我真的沒去紅燈坊,也沒去找什麽紅香綠玉,我可是來找尤老板談事情的。對吧,尤老板?”
尤卯丙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到秦非然的眼色,下意識答應:“對,對……”
“雁歡,你都看到了吧。”
柳雁歡看着兩人一唱一和,立馬明白秦非然要自己配合他演戲。
他眼珠子一轉,臺詞順手拈來:“誰知道你是不是聯合了別人來哄我,要不是我找上門來,你還不曉得要在這兒待到什麽時候呢,我瞧着你心裏是半點沒有我的,但凡有一點兒,哪裏會在這兒心安理得地待這麽久。”
秦非然唇角的笑容越來越明顯,尤卯丙看着那張笑起來如同冰消雪融的臉,心裏又有了個絕妙的認知:秦三爺懷裏這個小白臉兒,很得寵呢。
“哎喲我的祖宗,天地良心我每時每刻心裏都念着你,哪有空想別人?你要真這麽想,我可真的比窦娥還冤了。”
“任你嘴上說出個花兒來,反正我是不信的。”柳雁歡索性別過臉去。他還是第一次聽秦非然用那樣溫柔的語氣哄人,即便知道是逢場作戲,也難免紅了臉。
秦非然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你幹嘛?”眼前陡然失去光明的柳雁歡驚叫。
“給你看個寶貝!”
等柳雁歡重見光明,就見眼前擺着一張票據。仔細一瞧,居然是泰和銀行1000萬法幣的支票。
他震驚地轉頭看向秦非然:“這……給……給我的?”
“嗯,給你的。”秦非然含笑看着他。
“還生氣麽?回頭我領你去元利洋貨布莊做幾身衣服,別氣了。”
“不要衣服,我要香水!Caron的皇室香浴。要知道那種摻雜了煙草的男香,才是人間絕色。”
柳雁歡興致勃勃地說着,毫無防備地,秦非然的臉就湊了上來,在他唇上如羽毛拂過般,輕輕地吻了一下。
在一片起哄聲中,柳雁歡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