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劍殁
上無天,下無地,這虛空間全是那詭異的火焰默默燃燒,待及襲體,卻帶着刺骨的寒。
從肌理開始麻木,伴随着心中散開的涼意,一點點,一寸寸蔓延開來。楚離試着調用真氣鎮壓,冰涼的真氣仿佛助長了火勢,本是寸許的焰頭驀地竄升——
鋪天蓋地連成一片,再看不到盡頭……
冷,徹骨的冷。
悲,滿心的悲。
一瞬間仿佛置身冰天雪地,越是運氣,越是難過,那針紮似的冷意持續許久,身體熱度盡失逐漸木然無覺……大概凍僵了罷。
默默思索着,卻不得要領,只能眼睜睜看着。
已許久未曾這般無助……楚離冷了神色,直到烏黑的眼瞳開始黯淡,意識開始恍惚,仍固執地維持着幾乎渙散的精神,時而失智,時而清醒。只覺疲憊不堪,就想這般睡下去……楚離抿唇艱難地咬了舌尖。
一狠心,口中便蔓延開一股鐵鏽味,尖銳的刺痛讓楚離頭腦一清。冷澈的黑瞳中似有神采聚集,冷漠又瘋狂。
或許他本就是個冷漠又瘋狂的人。
到是要看看,這莫名其妙的火焰,如何能要得他的性命去。
微微揚起小臉,楚離冷冷一笑,少有情緒的心境在這一刻迸發得無比強烈,琉璃火焰似是感應到一般完全沸騰了,翻滾着扭曲彼此,看在楚離眼中有種冷漠的嘲諷,他勾起唇畔。
生死一線,很好,很好。
他已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寒冷……只餘下一種發自心底的傲然。
生如何,死如何?
便是拼盡全力,形神俱毀,也無人能代他擇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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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脈中冰涼的真氣漸漸灼熱起來,初始時尚且溫和,轉瞬便滾如沸水,流淌在冷僵的身體上,疼的鑽心。
他咬了牙,神智越發清醒。楚離知道這是功法的反噬。水闕要求練功者心若止水,他現在絲毫不想壓制。冷眼看着四周的火焰飄逸出星星點點的光點融入經脈,每進一分,便痛一分,
然後,先前進入的光點便流溢出來,仿佛無所歸處。
楚離看着它們進進出出,永無止境,而身體的疼痛已然到了極限。
勉力動動手指,木木的幾乎感覺不到,當真氣流轉而至時,一向要求自己穩健的手已痛的顫抖。牙齒咬的格格作響,楚離眼中的目光卻越發銳利明亮。
冷冽劍氣凝聚成形,在手上……前所未有得鋒銳逼人。
它是無形的,但你可感覺到那觸目驚心的威勢。
所有火焰都為之一滞,空中已迫開一線細細的裂縫。
仿佛暴雨将至,當劍氣如火山爆發沖天而起,那力量迫得所有有形之物四散開來,光點、火焰、濃霧……楚離冷漠的視線略過它們,看向上方。
那裏霧氣逐漸稀薄現出的一線犀利白光,漸漸擴散……
昏懵之中,灼熱依然。楚離蹙眉睜開雙目,将手伸到眼前,白嫩嫩的小手無絲毫變化,他卻覺皮膚之下隐着一股流火,這,是走火入魔麽……目色微沉,想起夢中所見,他放開懷中長劍。
刺骨的冷意已然消失,烏鞘黑沉沉的,仿佛死寂一般。
楚離抿唇,伸手握住劍柄抽出……霜刃上,一道淩厲裂痕貫穿劍脊,狠絕之意,觸目驚心。
劍是好劍,何名,楚離不知。
他曾将劍氣注入此劍,只引得劍刃長鳴,無他損傷。
削鐵如泥,吹毛短發。
這傷痕……楚離撫過那裂縫,手指被鋒銳的劍刃割破,血珠滾落,卻再無昔日寒光凜冽之感。
楚離閉上雙目,“是你……”他輕聲說,卻無人回答。
劍,已死。
月光冷幽咽,映雪滿滄然。
推開門,一片素白映入眼中。雪已然小了。外面比晚前冷了很多,站在院中,冷意更甚,而經脈卻在那真氣灼燒下,痛熱交加,恍如夢中所歷。楚離若有所思,擡頭望向天空,那自漆黑蒼穹灑落的點點雪白,落在面上,睫毛上,唇上,發上,身上,有着夢中沒有的輕柔……這天地太過廣大,吾輩生于其間,當心存敬畏。卻不知有朝一日如夢中一般破繭而出——
又會是,何種光景?
那沾了雪花的睫毛緩緩合上,掩去眸中淩厲起來的光芒。
平靜,安然,仿佛那一瞬的波動不複存在。
雪花依舊,輕輕柔柔,落在楚離身邊時卻倏地被一股凜然張力遠遠迫開。
無聲無息。
這一年,楚離五歲。
“小,小少爺?!”
開門的墨馨差點被院中的人吓得魂飛魄散,卻見那回過神來的孩童轉過身來,迷茫地看了她一眼,唇色淡的發白,身上竟然只穿着裏衣,在墨馨僵硬的視線中雙目一閉向後軟倒。
“……!”墨馨忙急趨幾步将人抱住,“小少爺?!你……”她的指尖碰到那滾燙的皮膚驚呼一聲,“你發燒了?!”連忙将人抱到屋裏,自家小孩一直閉着雙眼,墨馨強自定下心神,蓋了三床被子,看楚離呼吸平緩多了,才跺了跺腳拿錢去鎮上孫大夫家裏。
楚離只覺得渾身酸疼,白皙的面頰上浮起的紅暈,強睜開眼,竟是模糊一片。火熱與燥意蒸騰肺腑,楚離微微蹙緊眉,低低呻吟一聲,“墨…馨……”
“……墨…馨……”
楚離咬唇,覺得氣力逐漸流失,他低嘆一聲,閉上雙目。
“孫大夫您快點……”
楚離睜開眼,向墨馨焦慮的聲音方向望去,目光甚為平靜,“墨馨……”
“小少爺你醒了?!”放開扶着的老人,墨馨急趨幾步來到床邊,“你覺得怎麽樣,哪裏難受?”
“不必着急,病情如何,自有大夫下定論……”
楚離微微一笑,帶着孩童笑容的柔軟,連帶着紅暈面頰,竟是一點也沒有往日裏的冰冷。墨馨一愣,倒是險些被她一放手給摔一個趔趄的老人捋着胡子點點頭,“難得小娃娃知禮。”他上前把了把脈,沉吟片刻,與墨馨在外屋說了會兒話才開了方子。
接下來墨馨懊惱地給楚離換下濕透的衣服,抓藥熬藥,待到端來時已過了大半個晌午。
楚離瞥了一眼正糾結沒有買蜜餞的墨馨,端起藥碗一口口喝的一幹二淨,墨馨眨眨眼一副驚奇模樣讓楚離懶得再看,捂上被子,沒一會兒藥效發揮,便沉沉睡去。
這大概是楚離睡過的最沉的一覺。
第二日清晨醒來時,昏沉之意大減。目視四周,見墨馨趴在床頭,形容憔悴,眼下有極重的陰影。
楚離微微嘆氣,她與那老人家去外面說的話,他自然聽見了,這次病勢來去匆匆,實則兇險。老大夫一劑藥方挽得性命,若非他身具先天真氣,只怕這虎狼之藥也吃不得。
他伸手碰觸墨馨的眉眼,淡淡的溫暖似乎從指尖延入心中。
“墨馨……”
楚離抿唇,低低喚了,伸手推了推女子,“莫要在這裏睡,易染風寒。”
女子低唔一聲,睜開眼,通透的眸子裏滿是血絲,“小少爺?……”她怔怔地看着他。淚水便一點點從那雙黯淡的眸子裏浸染出來,滾落臉頰……楚離伸手抹去,卻越抹越多。他擡頭看着女子,驀地被抱緊。耳邊是女子壓抑的哭聲,楚離低喃:
“……對不起。”
墨馨為他頗多,實不該讓她如此擔心。楚離遲疑地伸出小手拽住她的衣襟,任由墨馨抱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