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成為才人後,白呦仍然想低調做人。
但是不太能低調起來。
因為大約是位份封的比較巧,她所在的宮舍沒有比她位份更高的娘娘,她居然混成了一宮主位。皇帝的後宮有點凋零,後宮娘娘們稀稀拉拉人數不多。雖則如此,白呦混在人群中,卻仍然收到了不少珍貴的禮物。
比如上等的貂皮、胭脂、衣料、筆墨……宮裏分給她的宮女與內宦,也是各頂各的懂事乖巧,俗事不用她操一丁點兒心。
白呦恍恍惚惚,感慨宮中日子過得真好,如此腐敗。她離開長安數年,以前在宮裏玩時竟然沒覺得這裏有多好。大約是那時太小,不懂事。而今嘗遍苦日子,才知道宮中奢華有多珍貴。
白呦蠻喜歡現有生活,不過漸漸的,她也很有些忐忑——
因她還在源源不斷地收到各宮娘娘們送她的禮物。哪家妃嫔娘家送進宮來的茶葉,哪家妃嫔自己弄來的一點兒珍珠……竟都要送她一些。宮裏娘娘們怕她寂寞,還特別喜歡拉着她閑話家常。即使白呦坐在她們中間一聲不吭,娘娘們也能誇她“機靈活潑”“陛下必然歡喜”。
白呦:……進宮一個月,也沒見着陛下啊?
娘娘們對她好的,有點兒像“斷頭飯”的意思了。
--
白呦快被自己的忐忑逼瘋前,她鄭重梳洗一番,帶上自己親手編的幾個穗兒當禮物,去恭敬請皇後娘娘解惑了。因宮中這些美人,各個笑得她發毛,只有皇後看着還稍微正常一些。
清晨時分,皇後娘娘正在書舍懸腕練字,她聽聞白呦的問題後,擡頭,向珠簾前站着的女郎望了一眼。
這位“白才人”,目前還在扮醜。臉色黑黃不說,眉粗唇厚,衣着審美也如村姑……看着實在不是美人胚子。但也說不定,他們陛下就好這口呢?
皇後娘娘将筆放下,讓白呦入座,再讓侍女上了茶。前戲做完,皇後才溫婉笑道:“妹妹當真不知宮中娘娘們為何如此待你麽?”
白呦:“當真不知。”
皇後說:“聽聞五年前,妹妹曾在宮中住過一段日子。”
Advertisement
白呦解釋:“那時我不過是陪公主玩兒。後來我家道中落,父親惹了些事,自然是不能進宮了。”
皇後目光幽深又含笑地看着她。
白呦不解回望。
皇後提點道:“這便是了。自見到妹妹,陛下對妹妹念念不忘,一直到今日。”
白呦:“……”
這信息量有點吓人。
她維持着一個呆愣的表情,不知作何反應。
皇後誤以為她的發愣是對舊事的追憶,就拍了拍她素白纖長的手,嘆息道:“妹妹你進了宮,當也知道宮中姐妹們的日子不好過。咱們陛下……嗯,有些個性太與衆不同。然妹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兒,妹妹進了宮,得了陛下的聖寵,只消讓陛下‘正常’一些,姐妹們自然都感激妹妹。”
白呦心想皇後說得真委婉,她可是聽說陛下是個暴君,動不動殺人。那哪是一般的“個性與衆不同”啊。
但是……等等?
她什麽時候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兒了?
白呦認真地回想了一下當年自己在宮中陪公主讀書的日子。
她自然見過現在的陛下。但是皇子公主們一起讀書,她不過是其中一個湊趣兒的。那時她年紀小,又懶怠,又不機靈,也不會說話。現在的皇帝陛下當時還是三皇子,一貫小君子風,和自己也沒說過幾句話……
她怎麽就,成了他心尖尖上的人兒了?
白呦迎着皇後憐愛的目光,勉強笑了一下。她吞口唾沫,心情略有些複雜地問:“妾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兒……這話,是陛下說的麽?”
皇後覺得自己大約又懂這個妹妹的顧忌了。
皇後寬慰白呦道:“妹妹自然是陛下心中人兒。陛下至今都收藏着妹妹當初的帕子、簪子、荷包等舊物。不瞞妹妹,本宮還在陛下的書舍看到過妹妹的畫像。本宮也是花了很大力氣,才打聽到……”
皇後頓一下,迎着白呦澄澈好奇的目光,她覺得自己說多了,就掩口笑一下,遮掩道:“總之,妹妹在陛下心中極為重要。妹妹大概疑惑妹妹進宮月餘,陛下為何不召見妹妹。那總是要給我們陛下時間消化的。當年心尖上的人兒如今就站在面前……少年情愛,自然珍重。”
白呦幹笑:“哈哈。”
她再次努力在記憶中翻找,确認自己當年絕對沒有失憶,她絕對沒有和當初的三皇子、現在的皇帝陛下擦出什麽愛情的火花。她當日之于陛下,大約和路人沒什麽區別。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
她有點明白自己為何選秀如此順利,自己小小一個才人居然能成一宮之主,自己為什麽能夠不宮鬥、就能得所有娘娘們的喜愛,自己為什麽總能收到娘娘們的愛心禮物……這都是因為大家以為她是皇帝陛下的老情人。
當年的小仙男長大後性情突變,莫名長成了一介暴君,天天殺這個殺那個。後宮娘娘們吃不消,群策之後,打算讓陛下心尖上的人兒上,去鎮住陛下,保後宮平安。
難道……
皇帝陛下暗戀她?
--
白呦沉默時,皇後仍溫柔而期待地看着他。
皇後出主意:“陛下舊愛在心中,也許害羞,不如妹妹主動出擊?若是妹妹得了陛下的寵,本宮和宮中姐妹們都會祝賀的。”
白呦保持着沉默。
她想她若是說出自己不是陛下的愛……那上等的筆墨、胭脂、水粉……大概再也沒了。娘娘們不再對自己友善,自己在宮中生存要宮鬥,自己再沒有漂亮的衣服、伶俐的宮女、迎合自己的好姐妹……
想到此,白呦心中感覺到一絲危機。人由奢入儉難,她受不了這種委屈。
于是,她硬着頭皮道:“不錯,我确實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兒。我當年與陛下,也是有過一段情的。”
皇後露出“果然如此”“我就知道”類似的欣喜目光。
又繼續充滿期待地看着白呦。
白呦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皇後等不及了,直接道:“擇日不如撞日,本宮知道陛下現在在哪裏,妹妹不如今日就去與陛下重逢,給陛下一個驚喜吧。”
白呦立刻:“這也不必這麽急,妾身總要準備準備……”
皇後:“妹妹要準備什麽,本宮幫你。”
白呦:“……”
準備逃跑可以麽?
--
皇後娘娘盯得太緊,白呦找不出拒絕的借口,她哭喪着臉說自己總要有個借口親近陛下吧,陛下性情變了很多,不可能一見自己就和當初一樣“愛得火熱”。
不錯。
白呦給自己和暴君的舊情,在皇後娘娘的逼迫下,定了個“愛得火熱”的基礎調調。
皇後娘娘認為白呦說的有道理,于是她讓小廚房最好的廚娘做了陛下也許最愛吃的幾道菜,就撺掇着白呦去找陛下了。白呦戀戀不舍地被打發出皇後宮舍門,她回頭,皇後還派宮女一路跟着她,讓她想中途逃跑都不可能。
白呦一路惆悵着,被皇後的宮女、廚娘押着去禦花園和暴君偶遇了。因為皇後理所當然地認為皇帝就愛白呦這扮醜的樣子,竟沒提醒白呦換裝;而白呦心事重重、起起伏伏,竟也忘了自己現在形象不佳。
她不确定那暴君是不是真的暗戀過她……皇後說得那麽真,白呦只能祈盼自己真的是榆木腦袋,當年年齡太小,她竟然沒有注意到皇帝陛下那時候一顆纖細敏感的少年心。
就這般惆悵着,白呦被皇後宮中人帶去了禦花園一處湖水邊,真的看到了皇帝陛下的背影。
其實她進宮後,只在定位分那天見過這皇帝一次。
這次再看,只見皇帝一身寬松黑袍,背影蕭肅,坐在湖水邊。風吹衣袂,他衣袍輕揚,正百無聊賴地喂魚。身邊戰戰兢兢,站了一衆內宦。端看背影,皇帝陛下是十分不錯的。
白呦踟蹰中,旁邊宮女已經向那邊通報:“陛下,白才人來了。”
那邊陪着陛下的內宦立時露出驚恐的表情,向這邊看來——白呦從他們眼睛中看到的神色是:真乃勇士。
皇帝陛下一頓,轉了身,向這邊看來。
他轉過臉來了!一張臉幹淨俊朗,看着神色平靜,沒什麽危險!
白呦硬着頭皮上。她特意撩了下發,擠出一個自己最美麗的笑容。她腰肢款擺,神色從容,嬌滴滴地迎上皇帝陛下:“陛下……”
她才說了兩個字,沒準備好戲怎麽唱,就看皇帝頂着一張俊俏小白臉,懶懶地觑她一眼,說:“這人誰?”
白呦:“……”
皇帝下一句:“這麽醜,殺了。”
白呦石化:“……”
不是……說好的真愛呢?
等等……這麽醜?!
白呦福至心靈,明白了問題症結。不等侍衛來押她,她“噗通”跪下。她跪得太利索,把皇帝都吓了一跳,他眼睛輕瞠了一下。
就見這醜得、黑得很有風格的女的跪在地上裝可憐:“陛下,您也許不記得妾身了,妾以前和陛下一起讀過書的。事到如今,妾身要求陛下一件事了……”
皇帝心煩,心想又要求他不要殺了。他就奇怪了,明知他是暴君,這些女的在想什麽?
沒想到這女的說:“求陛下容妾身換個裝。”
自封暴君的皇帝,緩緩擡目,靜靜看這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