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員外義名,天下皆知!近聞黃河水患,流漫四省,千萬災民家毀田殘,亟待救援。傳言閣下保有萬鑽朱蘭一只,價逾千萬,若能捐出變賣,或可為此災黎,略盡棉力。八月十六,夜叁更一刻,當踵府借取,并致謝忱!
柳葉風拜上」
薛濤箋,簪花小格的秀楷,信紙上飄出淡淡的蘭香,聞之令人心醉。神州首富朱崧秋拿着這張信紙,在書房中踱步。
今日已是八月十六。十天前蘇州朱府收到這封信,朱崧秋還只是一笑置之,等到他了解了柳葉風行事的手段和作風之後,他才明白這絕對不是一件好笑的事!
兩年前叁月十六,揚州鹽商陳維川家中,在護院二十五人的保護下,仍然被盜走青玉觀音一座,得款陸佰萬兩,全數用來救濟滄州瘟疫的災民,作案人││柳葉風!
同一年七月二十,杭州織造府在軍士百二十人的守護下,遺失唐叁彩塑像兩座,得款貳十四萬兩,全數資助徽州大火的難戶,作案人││柳葉風!
這兩年來只要一有天災人禍,柳葉風總是會找上一些富豪之家,盜走他們最有價值的財物,變賣之後救濟災民。事後,她還會把各項明細開支送回遺失者家中,表示負責。這種特立獨行的作法,為她博得了觀音盜的名聲!
最驚人的是,柳葉風大大小小作案十馀起,從未失風!不論對方安排多少人手,她都能得手。事後問那些護院武師,人人衆口一詞:「我只見到一道青影,伴随風砂而來,接着東西就遺失了。」彷佛柳葉風是個能呼風喚雨的精靈!
現在已是叁更,再過一刻,觀音盜就會來臨。朱崧秋再次巡視屋內屋外,他希望這些布置和安排能夠阻止柳葉風的行動。
事實上朱大老板并不在乎金錢,萬鑽朱蘭再名貴,在他看來也不過是滄海之一粟,他在乎的是那種任人予取予奪的不安全感!因此,他在五天前就宣布:「不管柳葉風是否能盜走萬鑽朱蘭,朱家都會捐出,作為黃河赈災之用。」
也因此,江南武林道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聯名發了一張通告,勸柳葉風取消這次行動,他們還主動聯合防守朱家,希望能攔下柳葉風。
大廳內此刻燈火正光明,萬鑽朱蘭放在尾端一張紫檀方桌上。故老相傳,這萬鑽朱蘭乃是元世祖忽必烈汗底定中原後,命宮中匠人以碧玉雕葉、蒼玉為瓣、碧玺刻成蕊萼,嵌在一座黑釉瓷拟成的土基上,做成一朵蘭花的模樣;難得的是作工全無匠氣,宛如天然生成一般。玩賞這寶的關鍵,全在燈光,蓋因蒼玉色澤為白中帶青,但在燈光下反成無色透明,制作這款玉器之人深知此項特性,遂在蒼玉內面鑲上近百顆碎鑽,在燈火掩映下,鑽石散出一片寶光,再加上黑土、綠葉、白瓣和紅蕊,晃如一朵栩栩如生的真蘭!
現在廳內的情形正是如此。而每當微風吹過燭火,寶光也随之變幻,萬鑽朱蘭彷佛已變成一朵迎着春風搖曳生姿的春蘭!廳內衆人一生一世何嘗見過如此珍貴的異寶,禁不住它的吸引,全都看傻了眼。朱府總管朱興故意乾咳一聲,衆人才晃如從夢境中歸來。藝出少林,本應四大皆空的性本大師,不禁紅了紅臉,忍不住在心中暗道了聲:「阿彌陀佛!」
方桌前方圍站了四人,分別是南京龍翔镖局總镖頭金刀王行遠,杭州清風觀觀主雲合道長,無錫折劍莊莊主白靈峰,以及性本大師。
性本原籍蘇州,為少林掌門性空之師弟,精通七十二絕技中的無相劫指及破衲功;王行遠走镖叁十年,從未失镖,號稱金刀不敗;雲合道長練氣四十載,一身氣功貫注之下,能使馬尾拂塵變成如鋼鐵般無堅不摧;折劍莊更是號稱:凡使劍之人到此,莫不劍折人毀!
這四人可說是江南武林道上出類拔萃的人物,就算號稱天下武林內力第一的少林方丈性空來此,也很難在四人聯手下取走任何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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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更一刻,朱府東方突然刮起一陣旋風,吹得漫天漫地塵土飛揚,朱府總管朱興立刻高叫道:「來了!來了!大夥兒警覺點兒!」
旋風越刮越近,風勢也越來越強,房頂上埋伏的弓箭手不得不以袖遮眼,防備自不免稍見松弛。
就在這時,突見一道青影,乘着風勢,緩緩地飄進院中。朱興站在屋內看得真切,當下立刻高叫道:「放箭!快放箭!」
旋風似是伴随青影而來,院中這時早已被吹得伸手不見五指。弓箭手根本瞧不清狀況,只得朝院中亂射,只見漫天箭影一陣一陣地射入院中!
青影立刻大旋身,只見她右手揮出一條青色長帶,将射來箭枝一一掃落,左手也沒着,用滿天花雨的手法,射出一把又一把的紅點。弓箭手瞧不清狀況,待發覺紅點來臨時,早已太遲,既躲不過,也逃不了,四十六名武士無一幸免,全被點了穴道,軟倒下來!等紅點落地之後,大家這才看清,這些紅點竟是那象徵相思的紅豆!
此時,青影早已飄進了大廳!
這大廳甚寬甚大,若要宴客,擺個四、五十桌也足足有馀。此刻,除了尾端一張小方桌外,就只有叁十叁個人加上一朵玉雕蘭花。
當先一人,身着青色勁裝,青巾蒙面,只露出一對隐含秋水的秀目,想必就是柳葉風了。尾端是性本等四人。中間卻錯落地站着二十八名一式一樣的刀手,這可是龍翔镖局壓箱底的本錢││二十八宿鎖天刀陣!靠着它,龍翔镖局才得以屹立江湖叁十年!
柳葉風看着這些刀手,緩緩地收回右手青帶,這才慢步向前,狀甚悠,彷如庭除步一般。衆刀手一見柳葉風開始行動,立刻分成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部合圍。
刀手們雖快不亂,按二十八宿方位将柳葉風團團圍住。
待合圍之勢造成之時,東方角、亢二宿一打信號,暴起發難,使動手中鋼刀,斬向柳葉風;西方畢宿則揮刀向前,封住柳葉風退路;南方井、鬼二宿卻一左一右,擋住柳葉風回旋之路;北方鬥、牛二宿則躍起空中,以防柳葉風向上反攻。
遠遠望去,只見柳葉風身周上下六合,全被一片刀光裹住,而旁邊尚有二十一人,随時可發動第二波、第叁波攻勢。
柳葉風身在陣中卻不驚慌,只見她旋身而起,兩手也随之揮舞,身周幻出兩道金光。只聽得一陣陣金鐵交鳴聲,刀陣首輪搶攻七人手上鋼刀,全部齊锷斷裂,斷片散射四方,衆刀手紛紛閃避,刀陣早已不成陣形,柳葉風乘着這時,穿陣向前。
待柳葉風停下身形後,衆人才看見她兩手各執着一條金,上各穿着十二枚狀似金魚的薄刃。也不知是誰先喊出口,廳中突然充滿着一片恐懼的細語聲:「流星閃!
她使的是流星閃!」
流星閃,叁十年前東海一奇拿着它,一日夜間,殺盡桐柏山猛虎寨匪徒九百八十六人,在江湖上素有最可怕的殺人兵器之稱,如今別江湖叁十載,又現身了!
衆刀手意欲再度向前合圍,卻又凜於流星閃之威,遂都猶疑不前;王行遠見此,知道柳葉風無意傷人,否則二十八宿刀陣,恐将無一活口,更何況他對自己四人功夫,深具信心,相信必能攔下柳葉風。於是王行遠打出手勢,命刀陣撤退。
衆刀手立刻魚貫退出大廳,并将廳門自外頭鎖住,在廳門外另布一陣,以防柳葉風自廳內向外突圍而去。
王行遠四人這才将各自兵刃抽出,擺好架式,八道目光凝聚在柳葉風身上。
柳葉風将流星閃收回囊中,兩手一抖,揮出兩條青色彩帶,帶長一丈叁,帶前各綁着一枚銀鈴,青帶揮舞間,銀鈴發出陣陣叮叮當當的清脆鈴聲,煞是好聽。
王行遠四人不敢大意,柳葉風一走進攻擊圍內,王行遠立刻發難,使出鎮海平魔,一柄九環金刀砍向柳葉風胸前;雲合更不怠慢,拂塵一揮,使出雲帚四合,意圖封擋柳葉風雙手攻勢;白靈峰躍起空中,劍式流星經天,刺向柳葉風右眼;性本站在最後,只見他雙手攏在袖中,使出無相劫指,想點中柳葉風穴道。
四人聯手出招,乃是事先商議過,敵人一旦入圍,不論上下四方,皆落在四人招式圍內,難以閃避。料不到柳葉風并不向前,只見她向後一躍,兩條青帶,一取白靈峰右腿環跳穴,一攻王行遠左肩井穴,同時不知她如何出手,射出叁十六顆紅豆,直擊雲合胸前穴道。
只見雲合急揮拂塵,将所有紅豆打落地上向前追擊,卻有兩粒落地紅豆,在雲合正将超前之時,突然彈起,從背後反襲,打中雲合麻穴,雲合全身失力,不得不倒在地上;王行遠避開右肩井穴持刀向前追擊,不料有四顆攻向雲合的紅豆突然轉向,打中王行遠環跳穴,王行遠站立不住,也倒在地上;白靈峰一劍斬在青帶上,青帶卻未被斬斷,反因受力而改變方向,白靈峰身在空中無處借力,被銀鈴點中麻穴,摔落地上!柳葉風這才躍向性本。
性本眼見不過眨眼之間,己方已有叁人喪失戰力,不禁大為惶恐。顯見對方不但武技高強,更且深悉己方之心性和招式,才安排下如此巧妙之手法,點倒王行遠叁人。雖說使無相劫指甚耗功力,然而此刻情況危殆,性本不得不強打起精神,發出第二波攻勢。
只見他猛揮雙袖,使出少林另一絕技││破衲功,希望能藉此擋住柳葉風身形,再伺機使出無相劫指,點倒柳葉風。
柳葉風身在空中,随着破衲功造成之風勢飛舞,彷如一葉扁舟,破衲功雖然威勢驚人,柳葉風仍能俯仰自如,更怪的是,她還能夠逆着風勢,向前推進。
性本眼見自己不論如何進攻,總是無法擊中柳葉風,彷佛自己面對的是一無形無質的鬼魅,心中不禁大急;況且少林武技,素以拙苦修為上,不以省力速成為功,各項絕技皆需深厚功力為輔,方能有成。性本強攻至此,早已感覺內力不繼,只見他突然猛吸一口氣,想再振馀力。
就在這舊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際,柳葉風突然發動攻擊。她以右手青帶卷向萬鑽朱蘭,左手青帶擊向屋頂,将屋頂擊穿一個大洞,同時又射出二十八顆紅豆攻向性本。性本一見,顧不得體力未複,立刻猛揮雙袖,将所有紅豆全數擊落,再急急忙忙伸出雙手,想要抱住萬鑽朱蘭,那知卻抓了個空!
原來此時柳葉風早已卷走了萬鑽朱蘭,只見她彷如一只青鳥,帶着萬鑽朱蘭盤旋而上,越飛越高,越飛越高,穿出了屋頂破洞,再帶起了漫天風砂,飛出朱府,不見蹤影!
性本四人一見大勢已去,不由相對苦笑,而雲合口中兀自喃喃念着:「列子禦風身法,東海一奇不傳之秘,柳葉風到底和東海一奇有何關連?」
八月二十六,朱府再度收到一封信,朱崧秋看着這熟悉的字、聞着這熟悉的香味,不禁全身微微發抖。信上言道:「承員外不棄,慨捐萬鑽朱蘭一只,現已賣出,得款貳仟五佰萬兩整,開支明細如附。兩岸災民因此而得以重建家園者,逾四十萬戶!災民身感員外之大德,多立長生牌位,以祈員外長命富貴!
柳葉風再拜」※※※長安自古乃歷史名都,民風淳斯文而多禮。叁年前卻不知打哪兒搬來了一個禍胎││黃天霸,從此,長安城即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黃天霸仗着他兄長黃天雄是錦衣衛将軍(即俗稱之二檔頭),自己也在哥哥名下補了一名力士(即俗稱之番子)的缺。黃天霸一來長安,勾結上知府、總兵、四鄰知縣和守備将軍等人,明裏包娼包賭、放高利貸,暗裏殺人放火、逼良為娼,可說是無惡不作!叁年來城民因此而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者,不知有多少?
華山派門人孫志遠,欲替城民出頭,找黃天霸理論,不但被打成重傷,還送入官府,問了一個謀反叛逆之罪。
依大明律,謀反不但是斬立決、誅九族,如果主其事的官員夠狠,用上了瓜蔓抄,一兩萬人,恐怕還不夠宰。
這瓜蔓抄乃太祖皇帝所創建,由他兒子太宗「注」發揚光大,以後遂為朱氏子孫遵行不替的一項「德政」!整個大明朝,老是有國庫空虛、糧食不足的問題;所以嘛,偶爾抄個一兩千家,充實府庫;殺個十萬八萬人,減少糧食耗損,對皇帝來講,倒也不失是個辦法。
注:明成祖原號太宗,至明嘉靖十七年始改成祖,本書年代,乃明洪熙、宣德年間,故稱成祖為太宗,以符史實。
說了半天,這瓜蔓抄到底是個啥玩意兒,怎麽這麽厲害?
說得簡單點兒,就拿這孫志遠當例子好了:如果這家夥熬不住刑,畫押供認了謀反之罪,這下可好,不但自己的九族無一幸免,就連和他住在同一村,每天早上賣饅頭給他的老張,也免不了被抓去砍頭。總之,只要一個村莊出了一個叛逆,恐怕全村之人,都會被抓去陪葬!太宗靖難之後,許多村落都成了一片廢墟,全都是因這瓜蔓抄牽連宰殺所造成。
執行這項滅族行動的,就是錦衣衛。
錦衣衛原名儀銮司,後改為此名,為上十二衛之一,原是職司維護皇城安全,太祖卻用來偵伺王公大臣的言行。有一回,太祖老臣宋濂在家中宴客,隔天太祖問他:「昨晚請誰吃飯,吃了些什麽菜?」
宋濂一一據實回報,太祖才說:「宋卿誠厚,從不欺我!」對這老頭滿意非常。
由此可見,錦衣衛埋伏偵查的能力,有多厲害了!
錦衣衛的統領乃是指揮使,多半由王公貴族子弟擔任,是個酬庸用的差,領乾俸不管事的。真正的權力,在南北鎮撫司手上,尤其是北鎮撫司掌管诏獄,權力更是大得驚人。诏獄拿人,不須證據、不用審判,反正先抓了再講。進了诏獄還能活着出來的,天下之大,也只有兩人:一人已死,另一人尚未出世!
朱元璋晚年,知道錦衣衛殺人太甚,而當時該殺之人早都殺光了,就命人将诏獄中所有刑具,拿出焚毀,并且規定:诏獄拿人,必須經由叁法司「注」審判,方能定案。
注:明代官制,都察院專責糾彈官員,刑部和大理寺則負責全國之訴訟事宜。
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合稱「叁法司」。
太宗即位後,因自己帝位得來不正,恐難杜絕天下悠悠之口,遂按都察院的編制,将錦衣衛擴編,全國各道設立将軍一名,左右巡察各一,力士十名,校尉、勇士員額,則按需要配置,并重新賦予诏獄不經叁法司審訊之權;專責偵伺天下軍民言行,凡有不利太宗統治的,全都抓來砍了!於是,錦衣衛從原來一個一千五百人的小單位,一下子變成了一個五、六萬人的大衙門。
這黃天雄正是錦衣衛陝西道的将軍,而黃天霸正是錦衣衛該管長安的力士,也難怪這兄弟兩,在此可以呼風喚雨了。
孫志遠人雖莽撞,倒也并不糊塗,他知道惹上了錦衣衛,事情十分嚴重,為了避免連累他人,只好在獄中自盡了!
自此之後,黃天霸的氣更形高漲,作事也越發明目張膽。長安城民敢怒不敢言,只能背地裏咒罵,一時之間黃天雄、天霸兄弟兩的祖先突然聲名大噪,尤其是他們第十八代的祖奶奶,不知成了多少人的乾親戚!
這日,黃天雄回長安休假,黃天霸自然要好好兒孝敬自己的靠山。
於是,他對黃天雄說道:「知道哥哥要來,兄弟特地準備了一個上等的貨色,是個清倌兒,待會兒就送上來讓哥哥瞧瞧!」
黃天雄卻故意拿架子,笑道:「先看看再說,不滿意我可不要。」
黃天霸谄笑道:「滿意!滿意!一定滿意!」說完,立刻吩咐左右:「快請胡姑娘上來,拜見我哥哥!」
一會兒功夫,進來一位白衣麗人。只見她秋水為神玉為骨,顧盼之間,彷佛兮若輕雲之蔽月;繡鞋輕點,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黃天雄生平從未見過如此美女,今日初見,不禁驚為天人;兩只牛眼,瞬也不瞬,猛盯白衣女身容面龐;一張臭口,閉都不閉,口水差點兒流淌一地!
白衣女上前裣衽為禮,說道:「小女子胡珍,參見兩位黃大爺。」
黃天雄立刻上前,握住了胡珍雙手,邪笑道:「小美人兒,你跟我回京,跟着大爺我,保你一世富貴!」
胡珍笑道:「大爺,前些天二爺說道,要侬嫁給大爺,侬就說,一定要有媒有證,而且大宴賓客,才能算數兒!爺今這麽一說,豈不把前言都弄擰了末?侬決不依的吆!」
一片吳侬軟語聽得黃天雄全身骨頭差點兒酥了,立刻接道:「依!依!全依你!
天霸,你好好兒安排,明兒個就擺下場面,我黃某人娶這位胡姑娘為第四房姨太太。」
黃天霸笑道:「我知道哥哥見了胡姑娘,準答應這門親事兒,早就把一切都準備好了。葉知府的大媒,關總兵為證,和咱們有往來的知縣、守備們,現在全都在城裏等着喝喜酒呢。大哥只管等着作新郎官就成了!」
隔天黃府果真大宴賓客,席間胡珍陪着黃天雄周旋賓客之間,不但落落大方,更且嬌動人,博得衆人一致的贊賞。當然,吃飛醋的人倒也不少,長安葉知府就是其中一位。
葉知府心中想道:「黃天雄這莽夫,若非攀上了錦衣衛這等高枝,否則怎比得上我這兩榜進士出身的知府。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想歸想,場面還是要作,葉知府不但作了大媒,還帶頭向一對新人鬧酒。
就在這衆人談笑風生、高聲喧鬧之際,突聞一聲巨響,發自席間。說它是屁嘛,又不太像,一般屁聲絕無此等聲勢,能蓋過衆人談笑喧嘩之聲;說它不是屁嘛,那股氣味實在臭不可當。
衆賓客這時全都靜了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無人言語,大廳內靜得連針尖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這時胡珍卻站了起來,說道:「各位大哥,侬早上毛豆吃多啦,将才憋不住,放了個屁,請各位大人大量,恕罪則個!小女子這廂有禮了!」說完,對着衆人裣衽為禮。
一旁的黃天雄哈哈笑道:「小珍兒,說得好!說得好!這屁本來該是我放的才對,你承擔下來更好。」
衆人本來不信像胡珍這樣的美人兒,放得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屁,聽了黃天雄的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客人放屁,主母承擔,這主人可真是當得到家之至!」
都覺胡珍不但人美,更是聰明機智,不禁深悔自己未能搶先一步,結識於她!
最後悔的,當然首推新娘的小叔││黃天霸。
沒想到胡珍卻向黃天雄說道:「爺,這屁真格是侬放的,現在還憋了一肚呢。
本來侬想,只要這回坦白認了,各位大哥也許能包容一二,給侬舒坦一下。」
葉知府聞言,立刻起身說道:「無妨!無妨!小娘子只管自便。」
其馀賓客也都說着:「無妨!」、「無大礙!」等等言辭,事實上衆人都存着同一心思:想瞧瞧這美人放屁是怎麽個情形,這可是百年難遇的奇景,可以藏之名山、傳之子孫。衆賓客均抱着:飯,可以不吃;這點見識,卻不可不長的想法!紛紛用期盼的眼光,盯着咱們胡大美人。
黃天雄這時的臉色自然很難看,但也拿胡珍沒辦法。須知,這屁雖為腹中之氣,卻是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半點兒都由不得人。而且,就算是秦始皇加上玉皇大帝想管,對這樁差事兒恐怕也使不上力。
胡珍盈盈站起,笑道:「多謝衆家大哥!」
話剛說完,衆人就聽到一陣屁聲,聲音舒緩有致,不急不徐,宛若樂音鼓點。
衆人均想道:「原來,美人放屁,還真有點道理,果然不同凡響。」
常言道:「響屁不臭,臭屁不響。」沒想到,這美人屁,還真又臭又響。頭幾聲過去之後,坐得近的幾桌客人,突覺一股惡臭沖鼻而來,薰人欲嘔,不由得抱住肚子,彎下腰去,把剛才吃的東西,全數還給了主人;坐得遠的,發覺情形不對,想奪門而逃,到了門邊,剛攀上門柱,早已手足發軟,不聽使喚。
總之,全屋子的人,除了預先服了解藥的胡珍,不管是錦衣衛也好、知府也好、總兵也好,無一人能幸免於這場屁災!
隔天,東岳廟前廣場上,擺了一地體,人人睜眼吐舌、面泛黑光。體旁放了十只大木箱,看起來十分沈重,卻不知內藏何物?
死者除了黃氏兄弟外,長安知府、總兵、師爺、總補、游擊、叁班衙役,外帶錦衣衛的巡察、校尉、勇士全都在內!
發現者想報官,可這會兒長安城內除了一名守城門的把總之外,大大小小能稱得上官的,可全躺在這兒了!不得已,只好請德高望重的士紳,褚員外來處理。
褚員外得報,會同了張把總,帶領軍士數名往東岳廟而來。如果他們到得晚點兒,就可省下一點麻煩,不必驗了。
原來,長安城民恨黃氏兄弟入骨,一得到消息,人人扶老攜幼,拿着扁擔石塊,就在這東岳廟前,辦了一場毀大賽。
等褚員外一行到達之時,黃氏兄弟和那些明裏為官、暗裏為盜的狗才,全都成了一片血泥,只有幾個小角色的體還算完整。
褚員外會同張把總驗,只知道是中毒,其馀的,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命軍士打開第一只木箱,發覺裏面全是金銀,上頭卻放着一封信,信上說道:「黃氏兄弟,橫行長安,受害者衆。本人來此替天行道,誅殺這等禍國殃民之人!經本人明查暗訪後得知,應賠償。。。」信尾署名胡珍。
這封信将叁年來受黃府欺淩拐騙之事,一一道出,并且交代給各受害人合理之賠償。
褚員外一見,茲事體大,自己無法承擔,雖然樂見其成,也只好和張把總商議。
沒想到這城門官職卑俸薄,平日裏油水不多,今日管頭全死了,長安城內就數他最大,這發財良機,怎能平白放過呢?
於是他叫道:「這些都是物證,本官要扣留起來!」叫了幾名軍士,把十只木箱擡回他家。
城門官這輩子從未見過這多財寶,一直玩賞到半夜還沒睡,只見他抓起一把珠寶想道:「只要往都司那兒一送,別說游擊了,守備、總兵都有得做。」
突然一陣微風吹過,眼前突然多了一名白衣蒙面女子,那女子森然說道:「你竟連老娘的話也敢不聽,我倒要瞧瞧你有幾個膽子!」
張把總大驚,高叫道:「來人呀,有刺客!」
話音未落,人早已仰天而倒,手上抓的珠寶散落一地,死狀同樣是睜眼吐舌、臉泛黑光。其馀軍士早已死了一地!
又隔天,還是東岳廟前,十箱珠寶再度出現,只是又多了幾具體!
褚員外一見,忖道:「看勢,非照辦不可了!」
於是,褚原外會同另外幾名士紳,照着信上所言,一一分派金銀,剩下的錢,則拿去整建城北的貧民木屋區。
此後,這種殺了滿城官吏的案子,全國各地,共有十馀起!毒狐娘胡珍的大名,也随之響徹雲霄。她是官方緝拿的要犯,卻也是天下苦難人心中,那盞永不熄滅的希望之燈。※※※上燈時分,開封府大發賭坊的大門剛開,只見一群群賭客立即蜂擁而入,準備試試自己的手氣。
今兒個情形似乎和往日不同,來賭錢的,都不是平常那些老面孔,反而是一些從不踏入賭場的老實人;例如賣花的老阿婆,得了氣喘的木匠張等。
這些賭客有個共同的特色││窮苦,只見他們人人右手拿着一張黑底紅字的請帖,左手則抓着一兩銀子。看來,這一兩銀子,就是他們的賭本了。
也難怪場子裏的打手們,看了直皺眉頭;若是平日,這些人早就被他們轟出去了,然而今日這些打手,卻個個乖得像狗一樣,動都不敢動,只是偶爾有人,會直盯着那張黑底紅字的請帖猛瞧!
所有賭客全都聚在搖骰子、賭單雙的臺子前,其它大牌九、小牌九、麻将、押紅黑寶等檔子,竟都空無一人!
搖骰子的荷官現正使勁地搖着盅子,一旁幫莊的差,也一陣陣跟着吶喊道:「下注!下注!押大賠大、押小賠小、不下沒得賠哪!」
衆賭客聽着吆喝聲,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沒一人下注!
衆打手見此,不禁威吓道:「快下!快下!不想下就別來賭!」
賭客們不管賭場之人如何威脅利誘,全都像吃了秤铊似地,說不下、就不下;衆打手們更急了,嚷嚷着要出手打人,事實上卻沒半個人敢動手。
就在這鬧得不可開交之時,突然門外一陣騷動,有人低低地喊了一聲:「來了!」
這兩個字彷佛是一句咒語,賭場內所有的動作和言語,全都停了下來,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面向屋外,彷佛他們正在等待神鬼的降臨!
慢慢地、慢慢地,從屋外溶溶的夜色中,沈澱出一具美好的身影。黑色勁裝、襯托出一付玲珑有致的身材;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清水秀眉,和有靈性的雙眼。
只這一點兒容顏,已可想見,這是一位天下少見的美人兒!
衆賭客就像在歡迎自己最崇敬的女神一般,歡迎着她。賣花的阿婆還雙手合十,朝黑衣女拜了幾下。
衆人主動讓了一條路,黑衣女就在衆人的注視下,步履輕盈地走到賭臺前,然後坐下。只見她緩緩地掃視了四周一遍,然後經聲說道:「開始吧!」
打手們見了黑衣女的目光,彷佛見了貓的老鼠一般,紛紛走避;幫莊的差,一反剛才的熱勁兒,個個無精打采,點數着自己經管的銀兩;搖盅的荷官,早已失去冷靜,尚未開始賭,就已滿身大汗,只見他頻頻舉袖擦額。
莊家終於拿起了盅子,只見他極慢極慢地搖了幾下,放定之後,他猛盯着黑衣女,只希望能有一絲僥幸,讓他贏了這把。
黑衣女沈吟了一下,然後拿出一兩銀子,押在小上。
後頭突然一陣騷動,銀子如雨點般落下,全數押在大上,算算約有五百多兩。
這一注若是開小,賭場可以吃進五百多兩;若是開大,則反要賠出五百多兩!
當黑衣女押小之時,荷官的臉色早已微微泛青;只見他用顫抖的雙手揭開盅子後,衆賭客立即一陣歡呼,有人喊道:「雙叁一個五,十一點大!」
差們立刻把準備好的銀子賠給衆人,彷佛這一注的輸贏,早已在意料之中!
黑衣女輸了一兩銀子,全不在意;只見她用帶着笑意的雙眼,看着這些狂喜的窮苦之人,就像是她也贏了一般滿足。
荷官拿起盅子再搖,這回可是又急又猛,彷佛要将所有怒氣,發在這叁粒骰子上。
荷官搖得快,黑衣女下得更快,放定之後,只見她立刻丢了一兩銀子在大上。
銀子再度如雨點般落下,只是這回全落在小上。這可是一與一千之比,荷官見了,也不禁臉色發白!
盅子再度揭開,衆人又是一陣歡呼:「雙二一個叁,七點小!」
荷官像是承受不住這種情景,不得不用手扶着臺子。賭場主人見狀,立刻上前鼓勵他道:「老陳,撐着點兒,這姑奶奶咱們惹不起!只要不輸脫了底,過了今夜,以後局面還是咱們的!」
老陳微微點頭,拿起了盅子搖了起來,賭局繼續進行。情形依舊,黑衣女輸一兩銀子,其他人則大贏特贏。
隔天,大發賭坊收到一封感謝狀:「感謝貴場捐助本城貧戶,紋銀二百一十五萬四千四百九十六兩整。祝貴場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楊雲兒拜上」
一年前,徐州城內叁百戶貧民,同一天收到一張黑底燙紅字的請帖,邀請他們到徐州城內最大的祥發賭坊賭錢,還附上一兩銀子的賭本。帖子內交代他們務必跟着一名黑衣蒙面女子的反面下注,包準只贏不輸。
衆人議論紛紛,不知該不該去。一兩銀子雖少,但也可讓家人過個幾天好日子,若是輸了,那多可惜呢?
也有人說道:「都已窮到這地步了,一兩銀子又濟得了啥事?還不如試試這個翻身的機會!」聽了這話,大夥兒才決定,一起參加這場賭局。
隔天,果見一名黑衣女子,帶着兩叁百人,往祥發而來。
祥發的打手一見,心想:「好啊,這群狗娘養的,莫非又皮了,竟敢來這兒鬧事?」紛紛上前,準備打人。
料不到想打人的,反都挨了打,所有打手全都趴在地上,起不了身。仔細一瞧,不知何時,這些打手身上,全都中了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