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怎麽能利用我?
"吟兒,你還是先與他回去。"在一旁站了許久的杜氏開口,勸了她一聲,語氣不急不緩。
江鶴遲低着頭,沉默了一刻,蒼老的臉上現出幾分自責,"你娘說的沒錯,你且先聽她的話。"
"爹娘,那你們好好照顧自己,不必擔心女兒。"江晚吟與江鶴遲杜氏告別之後,與段忘塵一同上了馬車。
宋輕歌與段忘塵坐在一旁,她坐在對面。從出現在丞相府到此刻,宋輕歌都沒說過一句話。她不想來,是段忘塵要拉着她來的。
江晚吟也沉默着,車內的三個人十分沉寂,沒人開口說話。
"你先回秋闌苑。"回了侯公府,段忘塵也不曾與江晚吟回去,只牽着宋輕歌往竹雲苑走去。
"你們二人最好是一直這麽恩愛着!"待他們二人走遠後,江晚吟在原地咒罵一聲。
"夫人,回去嗎?"
見她沒有挪動步子,芸香問她一聲。
"不回,去靖王府!"此刻的她,心口上有一陣怒火需要發洩,只有軒轅靖那才能讓她待得舒坦一些。
"你說段忘塵到丞相府裏去接你,還帶着宋輕歌?"在後院習箭的軒轅靖聽到江晚吟這麽一說,倒是覺得稀奇得很。
爾後轉念一想,便也不覺得稀奇了,"他這是要把你之前在侯公府的銳氣給壓下去。"軒轅靖将手中的弓箭交到齊元兆手上,走到她面前,牽着她的手到石桌旁坐下。
江晚吟将被他抓住的手抽回來,往他面前湊近了一些,開口問他,"四哥哥。你能不能幫我?"
"怎麽幫?"
軒轅靖給她倒下一杯茶水,放到她面前。
"只要你讓我爹爹重新替你辦事,有了你這個支柱,朝中很多大臣自然就會跟我爹爹走近了。到時候,段忘塵便不能再那麽嚣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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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來靖王府的路上,便想出來的。若不是因為軒轅靖,江鶴遲也不會變得這麽沒落。
"吟兒,我是對你有感情,可是你父親犯了朝中的忌諱,我不能因為你便将他重新提攜起來。而且對今後我登上父皇的位子會留下諸多話柄,我得以大局為重。"
難得的。他在她面前多了幾分睿智。
江晚吟慢慢坐回石凳上,擱置在石桌上的手有些不知所措,過了許久後她才開口回道:"是我爹爹不對在先,是他自己犯下的錯,這份罪責确實得由他自己擔。就像我,嫁給段忘塵是我犯下的錯,這份罪責也得由我自己擔。"
"但你爹他,我會竭力保他的安定。"軒轅靖凝着她,眸光中布滿堅定。
"你說的可是真的?"江晚吟斂了斂眸,臉上浮現出幾分期盼。
"真的。"他的眸光中添了幾分深情,他想告訴她。他從來就沒騙過她。就算是在丞相府中發現的那件事,他對她說的話也沒摻過一句假話。
"我信你。"
她勾了勾唇角,這是她在他面前為數不多笑的一次。
回府的一路上,江晚吟的心情都變好了許多,在軒轅靖那裏,她果真能纾解掉心中積郁。
可是她沒想到,回到秋闌苑時,碰到的是坐在屋子中的段忘塵。芸香看了她一眼,她讓她先退出去。
"你去哪兒了?"
段忘塵頭也沒擡,就開口問她,聲音裏不帶一絲溫度。
江晚吟絞了一下手指頭,臉上卻不帶一絲慌意,"你管我,總之我回來了便可。"
"你不說我也知道,不就是靖王府嗎?"段忘塵擡起頭,一雙陰涼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
江晚吟只看了他一眼,便急忙收回眸光,後背上生出一層冷汗。
"我是去靖王府了,我不過是去找四哥哥敘敘舊。"她心中的不安感愈發不安,只不停地絞着手指頭。
段忘塵站起身子,碩長的身子遮住了她眼前的視線,"敘舊?"他想了想,爾後像是恍然大悟了般,"也對,你與他的關系之前就不淺,就算是成了親也經常往他府裏跑,去敘敘舊是應該的。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身為這侯公府的大夫人,幾次三番地往靖王府裏跑,你讓別人把我段忘塵當成什麽了?把這麽大一頂綠帽子扣到我頭上?"
她後背上的冷汗流得越來越多,臉色努力保持鎮定,"我與他清清白白,什麽都沒有。"
"清清白白?你可真有臉說出這樣的話!"他與宋輕歌成親的那夜,去竹雲苑的路上,親眼碰見了他們二人在後園中那番親密的樣子,可不像是清清白白說做出的舉動。
"我,我..."江晚吟慌了,再找不到任何可以解釋的話來。
"無話可說了?"段忘塵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話,眸中的陰涼并未褪去半分,"在你與軒轅靖那般親密的時候,可有想過我的感受?!"
"我想沒想過你的感受,有什麽重要嗎?反正你一開始便是利用了我,比起你,我做的這些事都不算什麽,我也不後悔!"
江晚吟被他逼急,亦是擡起臉狠狠盯着他,那副高傲的樣子依舊在他面前顯露出來,與他當初剛見到她的那時候一樣。
那時候的她亦是高傲得很,看不起他,将他的尊嚴踩在腳下。可是為了報仇,這些他都忍下來了,這份屈辱他會加倍還給她!
段忘塵冷笑一聲,一點點湊近她,聲音低沉,"會有你後悔的時候!"狠狠甩開她的手,她腳步一晃撞到桌角,還好她扶了一下,不然便摔倒到地上。
他看也沒看她一眼,直接闊步離開她的秋闌苑。
江晚吟握着桌沿,胸口上此起彼伏着,心神久久都安定不下來。一看段忘塵走遠了,芸香便趕緊跑進來,給她倒下一杯茶,處理她膝蓋上的傷口。
宋輕歌以為段忘塵今夜不會再來到竹雲苑,早早便讓扶柔将燭光滅了。屋門被人推開時她躺在軟榻上的身子僵了一下,爾後聽到段忘塵的聲音,"阿歌,你可睡下了?"
她這才起身,點了燭火。
"表哥,我以為你今晚會待在姐姐那。"她将手中的火折子放到案桌上,給他倒了一杯茶。
等坐到他身旁,她才發現他喝了酒,臉上帶着醉意。
"阿歌,陪我說說話。"他靠在桌面上,聲音低沉,帶着無盡的悲涼。
"我在這。你怎麽了?"若是以往,她必定會牽過他的手,細心安撫他的情緒,可是這回,她卻與他有了距離。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卑鄙?"他想了想,或許用卑鄙這個詞來形容他更恰當一些。
宋輕歌看着他,過了片刻才開口說道:"表哥,若是你覺得痛苦,便收手吧。"他背後還牽扯着多少的恩怨,她不得而知,只知道他還在謀劃着什麽事情。
突然。他睜開眼睛,沖她搖頭,"不,都走到了這一步,我不能收手,也不會收手的。"
"可你明知道會傷害到很多人。"宋輕歌皺了皺眉頭,長長的眼睫落下一片剪影。
"是他們傷害我在先,若不是他們,我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當初我爹是也是朝中位極人臣的侯爺,可卻平白無故丢了性命。他們一個個見侯公府沒落了之後都紛紛來奚落我,這口氣叫我怎麽咽得下去?"他抓住桌沿,微醺的眸色中添了一絲清明,說出口的話也帶了幾分理智。
"原來這些年來你一直在忍着?"宋輕歌不可置信看着他,這些年來,她确實不了解段忘塵,一點也不了解。
她以為是從他去了江晚吟之後開始的,可此刻聽到他說的這番話,她才發現原來一直以來她都不了解他。
"這些話以前我不敢同你講,怕你知道了以後會怕我,會離開我,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同你講。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江鶴遲失勢了。今後我要做的就是取了他的命,你只要答應我好好待在我身邊就行,江晚吟與我而言,已經沒多大的利用價值了。"
不知他是不是真的醉了,還是真心實意要将這些話說給她聽,這些話以前她想都沒想過會聽到他講。
她凝着他,眼前的段忘塵讓她覺得有些可怕,陌生又帶着嗜人心血的氣息,"那将來有一天,你是不是也有可能會利用到我?"
他立刻搖了搖頭,矢口否認,"不會的,阿歌,我不會利用你的。"他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裹進手掌心裏,裹得緊緊的,"你是我永遠都不會利用的人。"
可她不信,自從上次在書房裏他利用她來羞辱落鏡笙之後,她便不再信了。
"表哥,你醉了,該早些休息。"她說着,要扶他回床上睡下。豈料他卻一把抓着她的手臂,冷聲問她,"你不信我?"
"我是想讓你早點睡下,身子為重。"她像是沒聽到他問什麽似的,就是不回他的話。
段忘塵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抓着她的手也用了些力氣,"旁人可以不信我,但你卻不能不信我。"
于他而言,她是他唯一的支撐。
"我信了你,你便如何?"她不期盼他能收手,只是希望他不要傷害到落鏡笙。
突然。他用力推開她,自己踉踉跄跄往後退了一步,指着她,"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自從你知曉蕭雲祺還活着了之後,才與我心生間隙的對嗎?你還想同他在一起,像以前那般對嗎?可你又知不知道他為何要讓你嫁給我?"
她怔了怔,對于落鏡笙的話她從不曾懷疑過,因為她知道她的蕭哥哥始終是那個蕭哥哥,從來沒有變過。
她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說出這番話來,心中隐隐生出一陣不安感。她抿了抿唇,沒有搭他的話。
"你不想,還是不敢知道?"
他笑了笑,朝她走進,臉上的醉意裏夾雜着一絲陰險的氣息。
"你以為他有多愛你?我告訴你,他不過是想利用你來控制我罷了,他知道我對你的心意,也知道我知道當年發生的事,将來若是與我反目,你會是他最大的籌碼,不然你以為他會這麽好心成全你與我的親事?"
他還在笑着,眸光不曾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神情。
"不,你騙我。蕭哥哥他不會這麽做的!"被他的話震懾到,宋輕歌的情緒開始變得有些激動。
"蕭哥哥...你這聲蕭哥哥叫得倒是親切。你喚他一聲蕭哥哥,他卻未必會領你的情。你,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是他利用完之後便可以随意丢棄的棋子。"段忘塵就站在他面前,冰冷的聲音從她頭頂上落下,不帶一絲溫度。
"蕭哥哥不會利用我,是你喝醉了在這胡言亂語!"她吼着他,不信他說的這番話,一句也不信。
他沒理會她的大吼,依舊緊凝着她,"他是不是告訴你當初他把你從火場中救出之後,是我強行從他手裏把你搶走的?"
"對,就是你當年太心狠手辣,才讓我們分離了這麽多年,才讓我信了你這副虛假的面目!"宋輕歌朝他冷斥。
"可他唯獨沒有告訴你,是我告訴了他是你爹害了蕭王府,他便一把扔下了你,自己想要逃回蕭王府的。這麽多年來,他在無巒山上日日都惦記着你是沒錯,可他惦記着你不過是想要利用你罷了。阿歌,是你太過天真。"
他說着說着,最後的話裏帶了一絲心疼。
宋輕歌尖叫一聲,用雙手捂住耳朵,大喊,"別再說了,你別再說了!"冰冷的淚水從她的眼眶中落下,她的腦袋裏一片空白,不知道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
心口上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絞得她又疼又難以呼吸。好好的,他為什麽要同她說這些話,這段日子以來。她心中本就積郁着沉悶,此刻被他這麽一挑撥,俱爆發出來。
"只有我,只有我是真心實意待你的,我對你的情意才是真的。"他抓住她的雙臂,一把噙住她的唇,将她緊緊禁锢在他懷裏。
宋輕歌在他懷裏掙紮着大叫,用腳不停地踢他,此刻的她腦子一片空白,心中滿是落寞,只想逃離這個讓她感到窒息的屋子。
"你放開我!"
可她的掙紮完全于事無補,醉了酒的段忘塵完全沒了理智。
冰冷的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流下來,消無聲息,卻能刺破人心。在她幾近絕望之時,屋子的門被人一把推開,落鏡笙走上前一把将段忘塵推開,将宋輕歌護到懷裏。
"你還敢到這來?"
見到他,段忘塵冷笑一聲,下一刻,便朝宋輕歌出掌,讓她躲閃不及,落鏡笙直接轉過身子,背對着他,将她護在懷中,替她擋了那一掌,還未回過神來的宋輕歌只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悶哼聲。
段忘塵冷哼一聲,他預料的沒錯,落鏡笙定會幫宋輕歌擋這一掌,他便故意朝她出掌。
他受了那一掌卻仿若什麽事都沒發生,立刻轉回頭與他過招。他出手招招淩厲,好幾次段忘塵都幾乎要招架不住。
落鏡笙冷着臉,出手只越來越狠,一點餘地都沒有給他留。
段忘塵喝了酒。與他過了幾十招之後便招架不住,被他一掌打在心口上,吐出一大口鮮血。
侍書聽到打鬥聲趕過來時,只見到昏倒在地的段忘塵,屋子的桌椅俱被一股強勁的內力震壞了。
他沒看到宋輕歌,可也顧不上別的,趕緊将段忘塵扶起來,帶他回去療傷。他臉色蒼白,唇上也沒了血色,看起來受的傷不輕。
"你要帶我去哪裏?你松手,松開手!"
從屋檐上落下,站在昏暗的青石板路上,宋輕歌朝他大吼,掙脫開被他抓住的手腕。
"阿歌,不管你對我有什麽怨言,我們都回去再說好嗎?"空中正一下一下閃着閃電,還伴着雷聲,像是很快就要下雨了。
"表哥說的那些話是不是真的?"她臉上的淚痕被夜風吹幹了,眼角還噙着淚珠,她的臉上滿是失落。
"當年我是抛棄了你沒錯,可這麽多年來,我從沒有放下過你,現在也只想對你好。"
當時的的情境他不知道該怎麽與她解釋,那是情急之下他不得不那麽做,聽到她是害死他們蕭王府一家的仇人的女兒的時候,他的內心幾近崩潰,一心只想跑回蕭王府看是不是真的,所以才把她扔下。可是,段忘塵并沒有給他回去證實的機會。
"可你真的那麽做了,你也對我撒了謊,你也是在利用我。蕭哥哥,從小到大除了爹娘,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你怎麽能騙我?"
有閃電的亮光映照到她臉上,落鏡笙從她的臉上真真切切看到了一股悲涼感。
"是我,是我被仇恨沖昏了頭腦,看到你跟段忘塵那般好,完全忘了當年我們二人的情分,所以才生了那樣的念頭,阿歌,是我的錯。"
在這件事上,他無從解釋,他确實是利用了她。
"我與表哥好是因為我不知道你還活着,不知道你還活在這世上,當初你若是能早些回來找我,我便不會想要嫁給表哥,我一直喜歡的都是你。"
宋輕歌朝他喊着,滿腔的撕心裂肺在她的心口上嘶喊。
"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錯了。"落鏡笙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懷裏,将她緊緊抱着。身旁有風刮着,吹起他們二人的衣袍,月牙色的長袍和一片碧色的裙角交織在一起,卷起一陣陣悲涼。
"可是,你怎麽能利用我?你怎麽能?"宋輕歌被他緊緊抱着,下巴抵在他的肩胛骨上,雙眼睜着,朝他喊着,聲音嘶啞。
雙手不停地捶在他的後背上,一下又一下,十分用力。
若是平時,無論她怎麽捶打他都不會感到疼痛,可此刻他卻緊緊擰着眉頭,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方才為了擋住她,他受了段忘塵一掌,受了內傷。
有雨滴從空中落下,滴落到他們二人的頭頂上,伴随着雷聲閃電。雨滴滴到他吐在青石板的鮮血上,濺起一滴又一滴的血跡。
宋輕歌的手還在他的背上不停捶打着,他一聲都不出,只默默受着。雨水沖刷在他們二人的臉上,連同她的淚水,他的血跡混在一起,從青石板路上流走。
"那時候我一回到長安城便得到了段忘塵想娶你為妾的消息,心裏生氣得很,我想着既然你這麽想嫁給他,我便正好能利用你,将你安插在他身邊,也算是種下了一枚棋子。
可是阿歌,我并不是真的想利用你,我忍不住,不想看到你承受這麽多東西,特別是當我知道你在侯公府中這麽多年來過得也并不好時,我便後悔了,後悔利用了你,不該讓你嫁給段忘塵,該一早就把你從他身邊帶走。"
傾盆的大雨從空中落下,他的聲音雖然變得越來越小,卻帶着別樣的溫度,在她耳邊一直響着。
那些話,宋輕歌一句句都聽到了耳中。
她捶在他後背上的次數慢慢減少了,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着,嘴裏還在喃喃說着,"從小到大,我最歡喜的便是你,那份情,一直從未變過。所以我偷偷藏了一朵幹枯的金雀花在書卷中,就是想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忘了一個人,一個曾經說要将我捧在手心裏,要給我世上最獨一無二的東西的人..."
"我對你說的那些話,我也從未忘過。你可還記得我第一次在侯公府裏碰見你時,那時候我與我近在咫尺,可我卻不能抓住你,也抓不住你。那一刻,我的心口上就像是被一把利刃插着,疼得不能自已..."
所以,他一消失在她的視線裏,便靠在長廊的牆面上,緊緊捂着心口,臉上布滿痛苦。
只不過她沒看到,她只看到一抹白衣藍袖,便離開了。
她的淚水一直沒有停過,不知道伴着雨水流了多久,直到聽不到抱着她的人說話了,她才搖了搖他,"蕭哥哥,蕭哥哥..."
再搖了一下,他的手從她背後慢慢滑落下。
她慌了,急忙将他扶住,才發現他的衣襟上全是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