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最後一次
朝陽沒有手機,也沒有手表,就像被綁架了時間,旁邊無人肯與她交談,不知過了多久,飛機着陸,朝陽再沒反抗,乖乖踩着梯架下機——她可不會開飛機,要回去,也得知道這是哪裏。
停機坪上,朝家的車已經等候多時,朝陽上車,一路從郊區駛回市區,朝陽總算認出這是她出生的城市,朝家的大本營。
車子最後停在酒店門口,朝陽下車,又被女保镖帶着東拐西走,最後終于進入一間小房間,這才停下來。
“朝小姐,朝先生讓你在這裏等。”說完,跟随她的人一溜煙退了個幹淨。
這方形房間裏只有一面玻璃窗,一扇門,和一張凳子,此外再無他物,朝陽沿着牆壁走了一圈,确定房門被鎖後,又回到玻璃窗前,皺眉往外看。
玻璃窗外是一個大廳,窗前大概是個臺子,朝陽能看到擺得整整齊齊的一排桌子與話筒,臺子三米外,則擺放了更多座位,廳裏工作人員來來往往,還有一些記者打扮的人正在調試攝像機和話筒。
朝陽大吃一驚。
這場面,顯然是新聞發布會。
聯想到朝雲安臨走前說的話,朝陽坐立難安,她用力拍打玻璃,喊叫,試圖引起外頭廳子裏人的注意,可她都要把手拍爛了,玻璃窗外近在咫尺的工作人員也都沒注意到她。
朝陽終于明白,這是一面單向透視玻璃,俗稱雙面鏡,她看得見外面,外面的人卻根本看不見她。
一段時間過去後,前方大廳裏漸漸聚起大量媒體記者,之前還能看到幾位酒店工作人員,等到清一色黑色正裝的朝家保镖進場後,朝陽知道,主角要登場了。
果不其然,在朝家出動了律師團和宣傳團後,自從離婚後再沒正式出現在人前的朝雲安亮相了,底下閃光燈此起彼伏,幾乎閃亮玻璃窗後朝陽的眼。
但是*還在後頭,幾分鐘後,另一個人也出現在記者的視線裏。
曲休。
全場沸騰了。
朝雲安和曲休,這倆人即使并無交集,放在人前也是絕對備受關注的新聞人物,何況他們倆還是十多年前灰姑娘婚姻裏的情變夫妻,更是這幾日沸沸揚揚新聞裏的絕對主角。
朝陽的震驚絲毫不亞于場上所有記者。
朝雲安并不想見曲休,如今二人同時出現,這又是為何?
曲休隔着個人坐在朝雲安右手邊,朝陽透過玻璃窗盯着這倆人後腦勺,內心情緒無以名狀。
記者會開始,主持人說了什麽朝陽全都沒聽清楚,直到朝家對外發言人忽然宣布将與曲休名下品牌合作,xiukloss的衣服率先入駐朝家各大商場。
中國市場一直都是奢侈品必争疆土,曲休受制于朝雲月,始終沒辦法開拓領地,已經是公開的行業內幕,這次也是朝雲月先開口提條件,才讓曲休有了希望,但是,朝陽明明記得自己拒絕了曲休,曲休不可能和朝雲月達成合作。
那麽,曲休這是得到朝雲安的保障了?
朝雲安願意和曲休合作,這對夫妻十多年的恩怨算是破冰,記者們大為嘩然。
不管朝雲安和曲休達成了什麽協議,這合作看起來勢在必行,因為朝陽已經瞧見秘書遞來合同了。
這是要當場簽合同?
合同都是事先拟定的,朝雲安和曲休都是直接簽字,随後站起身,在成百上千聲快門裏握手言和。
主持人适時站出來,說生意的事談完了,朝先生和曲小姐還有些家事也請在座媒體朋友一同見證。
朝陽一顆心已經跳到嗓子眼,整個人下意識捂着胸口,微微呼吸不暢。
萬衆矚目,曲休清了清喉嚨,遺憾道:“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和朝雲安先生有一位女兒,接下來,我們要說的事,正是關于我們的女兒。”
朝陽屏住了呼吸。
“我的離婚再婚無疑給我女兒造成了巨大的傷害,這十多年裏,我始終沒有盡到為人母應盡的責任,除了将她生下來,讓她遭遇不幸,我從沒為她做過什麽,相反,她本是幸福的公主,我卻讓她變成了不幸的灰姑娘,這是我對她最大的虧欠,今生都無法彌補。”曲休頓了一下,身體微傾,本來直直面向前方記者的臉側向了旁邊,“這些年,她只想從我這兒聽到一聲悔過,但我并不後悔,因此,我只能對她說,對不起。”
玻璃窗後的朝陽看見了曲休的臉,她知道這些話是對誰說的,她當然知道。正如曲休所說,這些年,她們母女不斷争辯,她确實只想從曲休口中聽到一聲悔過和歉意,可曲休無論如何也不遂她的願。
如今,執著多年的心結,就這樣被她公之于衆,朝陽心裏卻絲毫沒有痛快欣慰之意,因為她看得見,曲休嘴上說着歉意,臉上卻依舊平靜。
她的歉意,大概也被當做砝碼,放在了與朝雲安交易的秤杆上。
“如今,我女兒得到一個機會,可以實現自己的心願,并且不管午夜鐘聲敲響多少次,這個願望都不會消失,我雖然不是促成這件事的仙女,但也願意助她一臂之力。這一次,我為艾倫回來,或許,也是時候為我女兒而離開。”曲休坐正身體,接着說道:“請在座媒體朋友見證,在與朝雲安先生以及我女兒本人商量後,我們做出如下決定,從今往後,我曲休生老病死,榮辱福禍,都與我女兒無關,母女情分,到此為止。”
滿座嘩然。
中國法律并不允許擁有血緣關系的親人解除親屬關系,因此,要斷絕父子母女關系是不可能的,只能通過其他法律來限定二者相關利益歸屬,并通過公開信息取得一定程度上的證明。
若非罪孽深重,何至于恩斷義絕?
不斷有人在問,何苦?何必?
朝陽站在牆後,看着旁邊律師遞來一系列公證材料,又親眼見到曲休一一簽字蓋章,整個人如墜雲霧,腦袋沉重非常。
是了,從今往後,她與曲休,當真再無瓜葛。
她生下她,卻從未愛她,只将她當成工具,價值連城。
她愛她二十年,卻從來得不到回應,人心肉長,會痛,會絕望。
這樣也好,也好。
記者會還未結束,曲休簽訂一系列材料後,目光終于定在了朝雲安身上,似有所指。朝雲安卻是看也不看她,只側頭示意主持人進入下一環節。
本來明亮輝煌的大廳忽然暗下,臺子左側天花板降下白幕,一張張照片在嘈雜的人聲裏相繼出現在屏幕上。
照片裏孩子的臉被特意處理過,模糊,辨不清面目,只能從她的穿着打扮與體态上清楚分辨這是個女孩子。
照片展示的過程裏沒有任何背景音樂,平淡空白,毫無情感,因此,底下人聲切切,人人都肆無忌憚地議論着照片裏的女孩子。
可是,越到後面,人們讨論的聲音越小,在沒有任何人阻止的情況下,廳裏熙熙攘攘坐着的百來位記者,竟然全都沉默了。
因為人們發現,前後一百多張的照片絕無重複,從一個孩子的出生到二十多歲穿着學士服畢業,她始終都是一個人,孤零零,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照片播放過程裏越是枯燥,觀看的人們越是清楚感受到了壓抑與寂寞。
直到照片播放完畢,朝雲安終于開口,“你們看到的,是我女兒。”
誰都明白的事實,從他口裏淡淡說出口,更加令人唏噓。
“十幾年前,我和曲休小姐離婚,當時,我抛棄了我的女兒。”朝雲安說道:“我和曲小姐一樣,在女兒成長過程裏從未給予她一絲一毫的幫助,我想論起自私,全世界的父母都不及我們分毫,我們的女兒曾經有多愛我們,我們的醜态便有多殘酷,愛從來不是單方面的給予,愛應該是相互維系,我和曲小姐都不懂愛,卻偏偏用自以為是的愛折磨着全世界最愛我們的人。”
朝雲安的語調很平靜,只有他說話時不自然輕抓褲縫的手悄悄暴露他的那點不平靜,“有人願意以朝家全部基業換我女兒回來,也有人用愛情與婚姻來威逼利誘她,但是,當我問她想要什麽時,她痛苦萬分,只說了一句話。她說她今生不願再做曲休的女兒,不願再做朝雲安的女兒,在此之前,我從沒想過,要把一個深愛過父母的孩子逼到什麽境地,她才會說出這樣絕望的話。我始終記得,她剛出生那會兒,我對自己發誓,這就是我的心肝寶貝,只要是她想要的,只要是她願意拿的,抛頭顱灑熱血,我也一定實現,可是我卻食言了,并且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不聞不問。”
朝雲安不再說話,示意旁邊等候的律師遞來材料。
和曲休剛剛簽署的材料一模一樣。
在所有人來不及反應前,朝雲安落筆簽字蓋章,已成定局。
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只有朝陽知道,朝雲安握着筆的手,微微顫抖。
滿座的記者再也按捺不住,集體站了起來。
按照曲休剛才展示的公證材料,朝雲安簽下的材料裏必然也有一份遺囑材料。
朝雲安的遺囑,那就是朝家王朝的未來!
一片混亂中,朝雲安輕聲道:“不做曲休的女兒,不做朝雲安的女兒……今生,我總算實現了你的一個心願。”
朝陽站在玻璃窗後,看着曲休,看着朝雲安,再也抑制不住,痛哭失聲。
十幾年前,朝雲安不要她,曲休便将她帶到外公外婆家,留下一筆錢,從此再嫁生子,十年不歸。
她被抛棄,成了無父無母的小孩,可她依舊愛着他們,每日每夜盼望父母歸來,重新相見。
十多年過去,她已經不愛他們,這一次,是她主動抛棄他們,父親與母親,本來就只是成長痕跡裏的兩道虛影,如今,真是到了說再見的時候。
朝陽不知道自己哭了許久,玻璃窗外,記者會漸漸散去,大廳裏的燈自熄滅後再未亮起,沒有人進入過她的小房間,直到很久之後,有人輕輕推開那扇門,輕輕走到她面前,将她溫柔抱進懷裏。
“朝陽,他讓我來帶你走。”陸湛澄親吻朝陽濕漉漉的臉頰,“他說,一切都結束了,你是自由的。”
朝陽擡起頭,她哭得太久,腦子裏鈍鈍地疼,卻依然清晰地聽見了這些話。
“朝雲安用整個內地市場換來曲休與你的離別,就在剛剛,她已經帶着艾倫坐上飛機,離開了。”陸湛澄柔聲道:“全世界都知道朝雲安與你再無利益上的關系,他們的争鬥不會再牽扯你,你只要安心做回你的朝陽,普通人朝陽,因為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朝陽點點頭,扶着陸湛澄的手站起身。
陸湛澄想起一事,“他還說,你身上穿的這條裙子不如你今早見他時好看,總有一天,他會給你送去最合适的裙子,讓你如果願意,等等他。”
朝陽破涕為笑,用袖子不停揉眼睛。
陸湛澄看着她,微笑,“朝陽,走出這扇門後,做我的陸太太,好不好?”
朝陽捂住通紅的雙眼,笑着重重點頭,“好。”
————————《我心朝陽》正文完結于2015年7月8日晚1點5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