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兩個選擇
第七十九章兩個選擇
電梯打開,出口處左右各站了三個人,其中一位挂着客房經理的胸牌,見到朝陽,這人率先鞠躬,禮儀周到,“朝小姐,這邊請。”
朝陽回頭看了眼乘坐電梯返回的大堂經理,心想朝雲安的陣仗看起來比元至小,但低調處自有真章,這層樓從她跨出第一步開始,不管是人的,還是機械的,所有目光都萬分謹慎集中到她身上,讓她不寒而栗。
除去帶路的客房經理外,其餘五人看起來便知是吃朝家飯的,朝陽毫不客氣一一打量,視線掃到最後一位時,微覺熟悉,好似在何處見過。
這種似曾相見的感覺朝陽并未放在心上,從被告知朝家一直往她身邊安插人員時,她已經接受這種設定——相識的未必是熟人,陌生的未必是路人。
客房經理親自通告房門守衛,待得到允許後,才輕叩房門,推門示意朝陽進去。
朝陽冷笑。
誰家女兒見親生父親,還要如此排場?跟演諜戰劇似的,也不怕叫人笑話。
酒店最好的套房,大門一推開,便是客廳正面江景玻璃牆,高層視野開闊,震懾人心。朝陽往裏走數步,腳下地毯松軟,右手邊一道闊門,門裏像是書房,窗下歐式複古單人沙發座上,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正低頭翻閱一本相冊,相冊硬封有些年月,邊角磨損露出毛邊,在靠近冊封的位置,貼了張發黃的美少女戰士貼紙。
朝陽記得,那是她親手貼上去的。
她踏出地毯邊角,腳步聲皺起,引起窗下男人擡頭。
男人輕掃了她一眼,神情和曲休一樣淡,兩者都叫人看不清情緒,難以捉摸。
從早上起床便積攢了無數勇氣的朝陽忽然手足無措,躊躇着該喊對面這人爸爸還是朝先生,畢竟,他曾當着所有人面宣布與她再無關系。
對面朝雲安卻根本不關心這些,只招了招手,輕聲道:“陽陽長大了。”
他招手或許是示意自己過去?
朝陽連這點都不敢确定,怔怔站在原地,兩手交握,十指翻擰。
近鄉情更怯。
她算是明白了。
大概是見朝陽沒有動作,朝雲安再次擡頭,這次指令更加明确,“過來吧。”
朝陽下意識走過去,乖乖站在邊上。
“這是你幾歲的照片?”朝雲安指着老照片上的小女孩,問道。
朝陽記憶也是模糊,想了好一會兒,才答道:“十一歲吧,這條裙子是小學畢業時外婆買的,就為了用來拍照留念。”
朝雲安點點頭,卻不再多問,只默默地繼續翻閱相冊。
朝陽拘謹地站着,等了會兒,見朝雲安不再發問,便偷偷打量他——他很瘦,從襯衫袖口露出來的一截手腕瘦骨嶙峋,看上去就像老朽的枯樹枝,透不出一點生機。
朝陽記憶裏最生動的朝雲安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他還年輕,最喜歡在陽光明媚的冬日午後帶她在草地上奔跑嬉戲,喜歡在夏天暖熱的清晨帶她紮入游泳池,他喜歡舉高她,也喜歡讓她騎在脖子上自由翺翔,那時候曲休也還年輕,心情好的時候,她會戴着頂大大的草帽慢吞吞追随在他們身後,一家三口,美妻愛女。
那時候的朝雲安該有多幸福?
朝陽一直記着那樣疼愛她的朝雲安,以至于朝雲安不要她的時候,她比被曲休抛棄還要痛苦。
對朝雲安而言,曲休不應該叫曲休,她叫取命,這一生,毫不留情取走了朝雲安的命。
靜谧的書房裏,朝雲安翻完一整本相冊,終于開口,“你們的事,二姐全和我說了。”
“嗯。”朝陽悶悶應了聲。
朝雲安似乎沒想到朝陽就用一個簡單的氣聲概括一切,詫異擡頭道:“嗯?”
朝陽不解,歪頭又問了聲,“嗯?”
“……嗯。”朝雲安對這種毫無默契的對話實在棘手,“除了這個字,沒有其他可以說的了嗎?”
朝陽這才醒悟過來,忙要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麽,“呃……您想知道什麽?”
“……呃……”朝雲安猶豫,顯然也不知道應該從何了解起。
兩個人沉默半晌,尴尬半晌,相顧無言半晌。
最後,朝陽笑了。
“您先告訴我,您拿走我全部相冊,是想做什麽吧。”朝陽總算問起初衷。
朝雲安不答反問,“你二姑說艾倫的事,是你們做的,真的嗎?”
朝雲星在交代情況時顯然為陸湛澄做足考量,直接讓朝陽承擔一半責任,逼得朝家人不看佛面看僧面,不過多為難。
“嗯,是我做的。”朝陽說道。
“她已經回來了嗎?”朝雲安又問。
這個她自然指的曲休,朝陽點頭道:“嗯,回來了,昨天剛在外公外婆家見到她。”
“是嗎?”朝雲安身體微不可查地往下滑了滑,“過去無論如何不會回來的,如今當真為了兒子回來了。”
對此,朝陽無話可說。
朝雲安看向朝陽,“她既然帶走了你,為何不善待你?”
“我過去也總為這個問題所困,最近卻想明白了。”朝陽說道:“她雖然帶走了我,卻沒有把我帶在身邊,或許正是我的造化。”
朝雲安微微皺眉。
朝陽卻是想起陸湛澄的計劃,問道:“她來找你了嗎?”
“她想見我。”朝雲安眉頭愈發緊鎖,“但我不想見她。”
曲休想見朝雲安,那就是最先聯系的朝雲星并不能幫她解決困境,想想也是,朝雲星的能耐頂多和朝雲月制衡,想壓制是絕不可能,要救艾倫,果然還是需請朝雲安出馬。
可是,朝雲安不肯見她?
這可就脫離陸湛澄的計劃了。
朝雲星當初似乎也只答應了讓朝陽見朝雲安,并未保證過讓他們老夫妻相聚。
“為什麽?”朝陽直接問道:“你為什麽不見她?”
朝雲安看向朝陽,目光坦蕩,眼神洞察,“你又為什麽不答應她的勸說,做回朝家的女兒?”
朝陽憤怒,她知道自己身邊有眼線,卻沒想過她和曲休獨自在家說的話都能傳進朝雲安耳中,“你在我家裝了監聽器?還是隐藏攝像頭?”
“我沒裝監聽器,也沒裝攝像頭。”朝雲安說道:“這些,是她自己告訴我的。”
“什麽?”朝陽糊塗了。
也就是說,曲休回國最先聯系朝雲星,試圖救出兒子,朝雲星不管當真不敵還是故意示弱,她按照約定把曲休引向了朝雲安。曲休卻嘗試曲線救國,先來說服朝陽,倘若朝陽同意回到朝家,她便可以此為條件交換兒子。被朝陽拒絕後,她最終希望只剩下朝雲安,便終于聯系前夫。
“可是……她為什麽要把我和她的事告訴你?”朝陽百思不得其解,“想要感動你嗎?這太幼稚了。”
“她說,勸你回朝家,是她和你大姑的協議。”朝雲安哂笑,“她那個人,一旦事情敗露,至少馬上會坦誠。”
朝陽的心卻沉了下去。
和朝雲月的協議?也就是說,曲休當真為了換回兒子,要幫着朝雲月賣掉自己?
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
朝陽徹底弄不明白曲休這個人了,她時不時參與進游戲,又時不時跳出游戲,若說她狡猾,為何從不将面具戴長久,若說她愚蠢,被她玩弄鼓掌的大有人在。
朝雲安仔細看着朝陽表情,忽的問道:“陽陽,你恨她嗎?”
朝陽苦笑,“我愛過她,如今不愛而已。”
朝雲安又問,“那你還愛我嗎?”
朝陽慘笑,“那你愛我嗎?”
朝雲安搖頭,“我這輩子只愛過一個人。”
朝陽點頭,兒時的寵愛,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曲休無愛,朝雲安寡情,這倆人簡直天生一對。
“你和我都是被她抛棄的。”朝雲安默然片刻後,突然問道:“陽陽,你的願望是想嫁給陸湛澄,還是成為自由人,從此逍遙自在?”
朝陽微微怔忪。
愛情和自由,難道不可兼得?
“我可以讓你嫁給陸湛澄,條件是他入贅朝家。”朝雲安理所當然道:“我也可以給你自由,遠離一切,但你這一生或許都不能再見到他。”
“什麽?”朝陽大驚失色,不能接受,“這是什麽選擇題?我不相信!”
“這就是朝家人,從是或不是開始,人生便只有做或不做兩種選擇。”朝雲安将膝蓋上的相冊放到旁邊小圓桌上,起身道:“你如今還不是徹底的朝家人,你還有‘不是’這個選擇。”
“我不是朝家人!”朝陽痛苦,“我這一生,再也不想和你們扯上關系!不是曲休的女兒,不是你朝雲安的女兒!我只想做我自己!”
“所以,”朝雲安露出今早第一個笑容,“你的選擇是自由。”
那個笑容轉瞬即逝,“和你媽媽一模一樣的選擇。”
“什麽?”朝陽已經反應不及。
朝雲安從相冊下抽出一份材料,遞給朝陽道:“這是朝家收購遠方教育的計劃書,還有他名下各處投資,一個月時間,陸湛澄将一無所有。”
朝陽顫抖着接過那份厚厚的計劃書。
假的吧?
這都是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