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曲休何人
第七十七章曲休何人
曲休喜歡香水,這些年身上香味從不間斷,朝陽曾在雜志上見過曲休一篇關于女人與香的專訪,曲休對着記者侃侃而談,說了很多,可是這些東西,她一句也不會對朝陽說。
她甚少和朝陽說話,更別說任何親密舉動。
平心而論,曲休對誰都是如此,哪怕是現任丈夫和三個兒子,也不過多了兩分必要的噓寒問暖,周圍人客氣時稱她高高在山猶如谪仙,不客氣時直罵她薄情寡義。
對曲休而言,這些都無關痛癢。
“陽陽,你是我的女兒。”曲休抱着朝陽,喚她的小名,“就算離婚,我也沒有把你抛棄,不是嗎?”
這倒是實話,朝雲安不要她,曲休便将她帶走,哪怕不在身邊日夜照看,至少給她尋了個穩妥歸宿,這些年,在金錢上從未虧待她,也從不隐瞞她的身份,比起國內,國外反倒更多人認識朝陽。
朝陽被曲休抱着,比被街邊任何一位陌生人抱着還要別扭,她想伸手推開這渴望了十多年的懷抱,不想要,又舍不得。
糾結良久,朝陽最後默默推開曲休,無奈道:“我要的東西,比一個身份貴重多了。”
曲休聽懂了這句話,一時無話可說。
朝陽倒也不急着走了,在客廳沙發上坐下,掂了個蘋果放在手上慢慢削,“說吧,辛苦把我騙回來,究竟想幹什麽?”
“我說過了。”曲休站在她身前,“因為你。”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艾倫出事的時候想起我。”朝陽勾起嘴角,冷笑,“你如果還當我是小孩,扔顆糖,三言兩語就能騙走,不僅小看我,也小看了你自己。”
曲休依舊站着,神情天生寡淡般,“要如何你才相信?”
誰知這話出口,坐着的朝陽驀然大笑,“哈哈哈哈!你若這樣,我才是真不能相信你了。人說無利不起早,過去十多年你可從未在乎過我信不信呢,媽媽。”朝陽神情突轉,手中水果刀噗地沒入削開一半的蘋果裏,冷冰冰道:“明人不說暗話,你想做什麽,不妨直說。”
曲休盯着那把刀,半晌沒有說話,似乎正在衡量。
朝陽從驟然重逢的驚訝到被抱住的不知所措,再到如今看透猜透,反倒沒了任何牽挂與悸動,只冷淡地坐在位置上,無趣地切着那個無辜的蘋果。
許久後,曲休忽然開口,“艾倫如果有你一半聰明,也不至于落到陸湛澄手中,闖下大禍。
kloss的三個孩子,都不及你。”
朝陽沒有接話。
對于同母異父感情又不和的弟弟們,朝陽向來沒有讨論的興趣。
“但是,有一點你和你男朋友算錯了。”曲休說道:“即使沒有艾倫的事,我近期也是打算回國找你的。”
“為什麽?”朝陽問。
“為了你的婚事。”曲休直接道:“你是朝家唯一的內孫,在後繼無人的情況下,你就是唯一繼承人,就算你爸爸置之不理,你爺爺奶奶又怎麽可能置若罔聞。他們若想接你回朝家,第一件事必須讓你重新成為名正言順的朝家人。”
“這和你有什麽關系?”朝陽不客氣道:“難不成你還想借我婚事談筆買賣?”
曲休坐到朝陽身邊,沒有吭聲,徑直接過她手中蘋果,默默削皮。
削了兩下,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曲休也放下了蘋果,一個好端端的蘋果,左一刀右一刀,盡被母女倆糟蹋了。
朝陽看着曲休,見她對自己的話始終沒否認,終于按捺不住,皺眉道:“你不會真想拿我婚事談買賣吧?”
曲休仍然不否認,且愈發有默認趨勢。
“靠!”朝陽起身,滿身怨憤不出發洩,最後幹脆踹了茶幾一腳,“曲休!你到底有沒有心!”
“說已經不是小孩的人是你,我才拿你當大人,現在卻這麽沉不住氣。”曲休端坐在外公家老舊沙發上,四十多歲的人了,氣質涵養高人一等,就連吃人的勁,也是細嚼慢咽,骨頭渣子都不剩一片。
朝陽被氣到戰栗,最後強忍胸口惡心,惡狠狠問道:“好,你先告訴我,你想我怎麽做。”
“很簡單,繼承家産。”曲休說道。
朝陽早猜到這個答案,怒極,腦子反倒冷靜下來,“為什麽?”
“反被動為主動。”曲休答道:“回到朝家,韬光養晦十年,你就會成為朝家真正的主人,到時候,人生是你的,萬貫家財也是你的。”
“回到朝家的條件是,我要嫁給我不喜歡的人,生下非我愛人的孩子。”朝陽斷然否定。
曲休卻道:“那又如何。”
朝陽怔忪。
那又如何?
這四個字從曲休嘴裏蹦出來的時候半點不拖泥帶水,簡直就像人生原則,貫徹始終。
“你了解朝家家業嗎?十年青春換來這樣身家,值得。”曲休說道:“如果陸湛澄真心愛你,讓他等你十年又如何?”
曲休說話時的神情再尋常不過,自然得無懈可擊。
可就是這樣完美的自然,讓朝陽一瞬間陷入淩遲之境。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依然覺得自己沒錯。”朝陽痛苦道:“你仍然覺得自己當年的選擇是正确的嗎?”
“我如今過得很好。”曲休安然道:“名譽、財富、事業、家庭,無一不美,何錯之有?”
朝陽仰頭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曲休靜靜地看着她。
朝陽笑過之後,安靜下來,滿面死灰,“道不同不相為謀,這筆生意咱們談不成。”
“沒談過,怎麽知道不成?”曲休說道。
朝陽一步跨到曲休面前,拽起她手工刺繡的精致領口,逼着兩張相似的面孔面對面,咬牙森然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算盤,你和朝雲安離婚後,朝雲安連我都不認,打發你的那筆錢即使多,但金山銀山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一旦我回到朝家,成了朝家的主子,你是我親媽,別說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哪怕我平平安安終老,靠着輿論碾壓,我也不得不向你低頭。大戶人家最看重臉面,這事上,你比我有經驗,不是嗎?更何況,你被朝雲月壓迫十年,你的牌子至今不能進入香港和內地,簡直是天大的損失,不是嗎?”
曲休不得不昂起的臉上面無表情。
朝陽痛不欲生,既想撕下這張美麗絕情的面皮,又想投入她的懷抱,捂熱那顆千年寒冰一樣的心,“曲休!你不愛我,你為什麽要生下我!”
曲休看着她,沒有回答。
答案,她早就給過。
朝陽終于放手。
曲休坐回位置,保養細嫩的指尖撫過領口上被捏皺的鳳凰刺繡,輕輕撫平。
朝陽頹然道:“是你走,還是我走?”
“我走吧。”曲休起身,頭也不回走到玄關處,正要出門時,被朝陽喚住。
朝陽抱着最後一絲期望,問道:“這些年,你始終不願意真正接納我,因為我是你用青春等價交換來的小孩,還是因為看到我,會讓你想起那個被你辜負的男人,那場被你欺騙的婚姻,還有那個連你都不願面對的自己?我是你人生的污點嗎?媽媽?”
“如果我像你這麽幼稚,我這一生都走不出這扇門。”曲休拉開眼前布滿歲月侵痕的大門,“孰是孰非,不要太早下結論。”
曲休走了,輕飄飄地來,輕飄飄地去,像過去每一次久別重逢,淡漠到留不下任何痕跡。
朝陽終于明白,這世上,并不是所有母親都配為人母。
客廳裏只剩下朝陽一人,她坐回沙發,茶幾的果盤上,那個被她們母女倆糟蹋過的蘋果已經泛黃,朝陽拿起蘋果,不去管剩下的果皮,大口大口咬進嘴裏,合着眼淚和嗚咽,吞下肚子。
白未晞小時候矯正牙齒,白母擔心她牙齒長壞,所有水果全都仔細削皮切片,盛在盤子裏讓白未晞用牙簽插着細細咬。
不過是削個水果,朝陽卻羨慕了十多年,以為那滋味一定賽過瓊漿玉露,如今真切吃進嘴裏,卻覺得苦澀無比。
一個蘋果被朝陽啃到連黑色的籽都含在嘴裏,萬般舍不得,卻也只能吐掉。
吐掉,拿紙巾擦了嘴,又收拾了茶幾,最後進衛生間洗把臉,出來時,外公外婆正好推門進來,見到家裏只剩朝陽,都是十分擔心。
“陽陽……”外公忐忑,想問曲休去哪了,又不敢開口。
“她走了。”朝陽笑道:“外公,下次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說的,現在雖然是四月,但太陽也大,你和外婆一直呆在外面,我不放心。”
“嗯嗯。”外公點頭,心虛地不敢看朝陽。
外婆一直在看朝陽神色,見她似乎沒有異狀,壯膽問道:“你們倆……沒事吧?”
“沒事啊。”朝陽笑,“我過去每年暑假都和她住在一起,能有什麽事?倒是你們倆,她難得回來一次,怎麽不多相處幾天。”
眼前這情狀,外公如何不知,只能嘆氣,“這裏太小,留不住她的。”
外婆別過身,拿袖子偷偷擦眼角。
“算了。”外公摟摟外婆,“大半輩子都過來了。”
外婆點點頭,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