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解紅
在前廳和衆将士商讨了一下午對大聿的戰事,日薄西山才陸陸續續從裏面出來,封桓起身,看了看立在蕭承衍身後的沈绾。
蕭承衍按着太陽穴,神色疲憊,不睜眼睛,也不說話。
封桓只得彎了彎身:“殿下若沒有其他事,在下先退下了。”
蕭承衍揮了揮手。
封桓出了前廳門時,剛好和進來的藍瑛擦身而過。
藍瑛越過屏風,裏面傳來低低的說話聲,靜室之中紫煙袅袅,安逸和諧。
如果沒有聽到殿下說的話的話。
蕭承衍緊着眉頭,聲音帶了一絲不耐:“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嗎?”他放下手,睜開眼睛看了看沈绾。
沈绾還在想剛才說的火攻之事,聞言跪到軟墊之上,沉着臉道:“淩度這人好大喜功,攻城之前最喜歡先派出精銳挫挫對方銳氣,第一戰可以奠定之後戰事的基調,若是敵軍氣焰消了,就能一路勢如破竹,但——”
“閉嘴。”
沈绾擡頭,看到蕭承衍一臉煩躁的模樣,心想自己是不是将淩度說得太誇張了,就笑道:“但想要應對也簡單,只要将那三千精銳攔得漂亮,反而會讓他們的士兵受挫——”
“殿下累了吧!”藍瑛從屏風後繞過來,打斷了沈绾的話,邁着蓮步盈盈走至近前,在蕭承衍身後跪了下去,擡起雙手揉着他太陽穴。
沈绾張着嘴愣在哪裏,這才明了蕭承衍所說的“該做的事”是什麽,原來就是給他揉腦袋。
可憐她沒做過婢女,哪裏會那麽來事……
蕭承衍嘆了口氣,沖沈绾揮了揮手,意思是讓她先下去,這次沈绾明了了,便起身屈了屈身向後退,頭也不回地走了過去。
藍瑛蹙了蹙眉,青蔥一樣的玉指按揉着他的眼角,聲音溫柔:“沈姑娘怎麽說也是林星則身邊的能人,即便是個女子,也不能這麽折辱她啊。”
“折辱?”蕭承衍睜開了眼睛,清明透亮的瞳眸将藍瑛納入其中,“你覺得,孤現在可是在折辱你?”
藍瑛忽得睜大了雙眼,趕緊退到後面俯下身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殿下恕罪。”
蕭承衍松了眉頭,起身正了正衣冠,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帶了幾分笑意:“孤又沒說你什麽。”
藍瑛擡頭,眼裏已經盈了閃閃淚光,卻像不願意讓蕭承衍發現似的趕緊抹了下去,又低下頭:“殿下看重奴婢是奴婢的福分,奴婢感激不盡,還望殿下莫要再用這種事尋奴婢開心了。”
她躬着身子跪在地上的模樣卑微又弱小,好像要将自己縮成一粒塵埃,蕭承衍眼中劃過一抹精光,随後卻是展開了笑顏。
“是孤不好,你起來吧。”聲音裏帶着寵溺。
藍瑛笑逐顏開,見好便收,從地上站了起來,又要擡手:“奴婢再給殿下按按?”
“不必了,”蕭承衍用手擋開她,不複方才的親昵,帶了幾分淡漠和疏離,“孤餓了,擺膳吧。”
但他一貫是如此,喜怒無常,随心所欲,若是一直笑臉待人才是奇怪,藍瑛沒覺得如何,應了聲是後出去準備晚膳。
沈绾靠着零星的記憶一路回了自己的住處,沈績正要吃飯,手裏的饅頭剛咬了一口,見到阿姐進來趕緊給她準備好另一個碗,又扯過來一條長凳。
“阿姐快來坐,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說。”
沈绾先去銅盆那裏洗了把手,洗完後一邊擦拭一邊回頭看沈績:“怎麽了?”
沈績咬了一口饅頭配了鹹菜,不覺得難以下咽,反而吃得開心:“下午沒事的時候我在府上打聽了一下,問了問太子殿下身邊的情況。”
“嗯,都打聽到什麽了?”沈绾也咬了一口饅頭。
沈績放下筷子,似有短話長說的架勢:“此次出來,太子殿下帶了詹士一人,太子府丞一人,其餘東宮屬官若幹,但值得一提的是太子殿下身邊另兩個人。”
沈绾睫毛閃動,心有所覺,差不多想到那個叫藍瑛的姑娘肯定是其中之一了:“都是誰?”
“一個叫周渭,是太子殿下的心腹,有些歲數了,好像是他母族周家人,對殿下很是忠心耿耿,也很得殿下敬重,如果我們要在殿下身前站穩腳跟,萬不可得罪這人。”
沈绾挑了挑眉,頗有些驚異地看着他:“你倒是挺有長進,知道進退了。”
沈績摸了摸後腦勺,被誇了一句差點上天,又聽到自家阿姐清冷聲音:“快說下一個人。”
“哦,”沈績應了一聲,“第二個要注意的是殿下身邊的藍瑛姑娘……不對,說是姑娘好像也不太對……”
“怎麽?”
沈績擡起頭,瞪着天真的大眼睛,眼下卻有些酡紅:“聽說,藍瑛是殿下的侍妾——”
“噗!”
沈绾正在喝水,聽見那兩個字後一下沒忍住将水都噴了出來,濕了一地,所幸一桌子……鹹菜躲過了這場浩劫。
“侍妾?但為何看起來更像侍婢?若是侍妾,不應該自稱妾嗎,她一貫是用奴婢自稱的。”
沈績搖了搖頭:“不清楚,好像就連府上的人都對藍瑛猜測紛紛,說來她身份确有些尴尬,是罪奴充入東宮的,一開始只是個研墨的侍婢。後來殿下看重她的品貌,将她留在身側,又發現她飽讀詩書,實是難得一見的才女,怕是心動了……”
“沒名分?”沈绾打斷他即将要跑偏的話。
“沒有。”
“他對這等女子都是如此對待的?”沈绾生生咽下這口剌嗓子的飯,如同嚼蠟,臉色變得難看。
“怎麽了阿姐?”
“今日,他說也要讓我做他的侍婢。”沈绾喃喃自語。
“誰的?”
“蕭承衍的。”
“什麽!”沈績猛地拍了下桌子,将上面的鹹菜湯都震出來了,沈绾也吓了一跳,就看到沈績扔了饅頭就要出去,“我去找他!”
沈绾扶着額頭,還沒從藍瑛的身份中醒過悶來,看到沈績沉不住氣的樣子也不想管他,在飯桌上長籲短嘆。
過了一會兒,已經走到門口的沈績又慫傻慫傻地退了過來,單手按在桌角上:“要不阿姐,我們走吧。”
若是在最開始的時候知道了這個顧慮還能有轉機,可是現在她已經和蕭承衍攤開說了,真要逃走的話,就不是裴星則一個人盯着她了,樹敵這麽多,她的處境只會更艱難。
“殿下的意思,也許不是我們想的這樣,他貴為大齊太子,身邊什麽樣的莺莺燕燕沒有?”
“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沈績冷笑道,剛說完卻被沈绾一個眼神瞪了回去,忙改口,“不是我這樣想,我是覺得殿下或許會是這樣的人,女人對他來說,還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如阿姐這般與衆不同,殿下怎麽會放過。”
“你就不要誇我了,”沈绾轉過頭看着沈績,“我警告你,将你的花花腸子給阿姐收起來,切莫要學那些個纨绔子弟盡是去招惹旁的女人。”
“阿姐!這不是說你的事嗎?怎麽又說起我了!”沈績坐下來,揪了一口饅頭擱嘴裏,臉上很是不樂意。
沈绾看着碗裏的鹹菜,腦中突然想起裴星則那張挂滿笑意的臉,他含情脈脈的眼神,溫熱的指尖……他還說出這世上最動聽的話。
可最後還是那麽絕情。
沈绾這輩子,本來也不是為了情情愛愛而生的。
“吃飯吧。”她低下頭,大口咬了饅頭,就着鹹菜咽了下去。
經常看不出活色來的沈績卻突然就察覺到了阿姐情緒的低落,他執起筷子默默夾了口菜,不再說話。
總歸他都是要追随阿姐的,但誰要讓他的阿姐受欺負,就算拼了這條命,他也要帶那人下地獄。
夜深,沈绾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每次一要睡熟了又會被噩夢驚醒,夢裏反反複複出現裴星則穿着龍袍的模樣,笑着對她說“绾绾”,但她又能清楚地看到裴星則背後雙手握着刀。
沈绾自诩是最了解裴星則的人,現在想來卻并不是這樣,這麽多年她只看到了他溫柔寬容的一面,忘了他身後的血海深仇,忘了他對權位的執念。
或許娶年清撫也并非真心吧,兩個人只是互相利用罷了,年家要吃了裴星則,裴星則未必不想吞下年家。功成後鳥盡弓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惜她死得太早,不知道後面裴星則到底如何了。
但光就她所知道的這些事,就足夠瓦解北地擰到一起的這股勢力了……
沈绾正想着,卻突然聽到一聲瓦礫掉落的聲音,她急忙掀開被子坐起身,就看到窗戶外面閃動了火光,似乎有人在吵吵嚷嚷。
她剛要下地,卻看到外面出現一個人影,那人懷中抱刀,左右看了看就直接沖破窗戶進來,一切都發生在轉瞬間。
沈绾看到刀光寒芒一閃,下意識偏頭閃過,發現那人目标明顯,就是沖着自己來的。
“你是誰?”
她才來太守府,和蕭承衍也剛認識一日,若說樹敵是不太可能。刺客的蹤跡很快就被人發現了,沈绾急着逃命只能借着黑暗抱頭鼠竄。
她似乎聽到了沈績的聲音,在閃過刀鋒的時候抻着脖子喊了一聲“績兒”,那劈過來的刀刃卻又橫砍過來,沈绾避無可避,就在她心知逃不過去要放棄抵抗的時候,刀鋒卻在她脖子前堪堪停下。
她聽見那人道:“你為什麽要背叛将軍!”
沈绾僵住身子,睜開眼去看那人,借着悠悠火光,她才看清他的樣子:“邱棱?”
裴星則的貼身侍衛,武功奇高,知曉了身份後她才清楚方才他絕對是手下留情了。
二人同樣常年伴在裴星則身側,交情自然不淺。
“裴星則派你來殺我?”沈绾抓住刀刃,欺身向前,眼裏滿是不敢置信。
這個時候,裴星則當是還沒有厭棄她,即便知道她逃離了雕陰也應該是派人尋找,而不是直接暗殺她。
“你為什麽背叛将軍!”邱棱握緊了刀柄,不後退,也未再前進一步。
“他要殺我,我難道不能逃嗎?”
“可你怎麽能!去做那蕭賊的走狗!”
沈绾眼中閃過一抹冷意,猶如落入寒潭的刀劍淋了冷冷寒光:“我的仇人是蕭放,以前不會變,以後也不會,但裴星則身邊,我永遠不會再回去了。”
邱棱目露不忍,最終卻還是将刀從沈绾手中抽出,濺出鮮血,他一邊喊着一邊刺過來:“既如此,便留你不得了!”
“阿姐!”破門而入的沈績将手中的東西一抛,在千鈞一發之際彈開了邱棱的刀鋒,雖救下沈绾一命,卻還是在她後背上留下個很長的傷口。
沈績瞪着紅彤彤的雙眼大喊一聲:“邱棱!你居然傷我阿姐!”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人說話嗎?心疼一哈這個冷冷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