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餘生
【1】
如果愛上一個人太快, 那你遺忘或是不愛這個人的時間,要麽就是一瞬, 要麽就是一生。
前者是因為乍見之歡,肉體之愉, 所以遺忘非常容易;而後者則是因為一見鐘情,便鐘情一生,所以執迷不悟,至死都舍不得忘記。
時亦南一直以為自己大概更像前者一些, 可他忘不了白一塵, 所以他大概也有些像後者。
又或許他其實是那個很中間的人, 既貪戀乍見之歡, 肉體之愉,也貪戀至死不渝——不過不是他的至死不渝, 而是白一塵對他的。
他們分開已經四年了。
時亦南還記得白一塵的模樣,因為他有他們的合照, 可是他幾乎就快要忘了白一塵的聲音,不管他怎麽去記, 那個人的聲音似乎只會在記憶裏出現, 不是真實聽見的, 就沒有一點被記住的感覺。
直至他們分開的第五年伊始,時亦南收到了同學聚會的邀請。
他在華城27層樓那麽高的地方,站在窗前朝南邊的方向眺望, 南方有座城, 叫南城, 他和白一塵曾經就是在那裏念書,也是在那裏在一起的。
這一刻,時亦南無比想要重新回到那座城市。
他不想念那座城市,他只想念住在城市裏的那個人。
他們分開之後,他再也沒有辦法和其他人在一起,也沒有辦法愛上其他人——因為他總是會拿其他人和白一塵做對比。
而沒有一個人是比得過白一塵的。
不管多麽漂亮的人站在他的面前,時亦南能想到的只是白一塵的音容笑貌,不管那些人怎麽向他訴說他們的情深,時亦南能想到的也只是在他離開後,白一塵難過又哀傷的模樣。
雖然他沒實際上見過,但只要閉上眼睛設想一下那個畫面,他的往往會心疼的厲害,所以他總是不敢深想下去。
時亦南覺得,他一定還是愛着白一塵的,他想回南城,重新和白一塵在一起。
他會和白一塵好好道歉,請求他的原諒,他願意用餘生去彌補他的錯誤。
同學聚會的那一天,時亦南認真拾掇了自己,他希望多年以後的重逢,他在白一塵面前的形象是好的。
但是直至同學聚會結束,白一塵也沒有出現。
時亦南等不到他,便在同學們都要散去之前,拉住了一個老同學問他:“白一塵沒來嗎?”
“沒來,樂棟和他都沒來啊。”那人說,“不過我們這些年的同學聚會,你和白一塵總是不來,沒想到今年你居然來了。”
時亦南在心底說:我是來找白一塵的。
可是白一塵沒有來,他要到哪去找他呢?
【2】
白一塵死了。
這是時亦南腦海裏天旋地轉回蕩的五個字,就好像他的腦袋只塞的下這五個字,除此以外他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看不見了。
白一塵死了,死于一場車禍,死在他去參加同學聚會的那天。
那天白一塵不是沒有去聚會,他去了,只是在路上他和樂棟出了車禍,樂棟受的傷不嚴重,手臂骨折了,而白一塵卻被壓斷了肋骨,肋骨又刺破了他的肺部,在搶救的途中,他失血過多死了。
這件事是時亦南在同學聚會結束後的第三天才知道的。
第二天的時候,他讓白維歡去查了有關白一塵近年來在南城的所有資料,他想知道白一塵過的怎麽樣,但是和那些資料一起被送過來的,還有白一塵去世的信息。
時亦南坐在辦公室的桌前看着那些資料,只有久久的沉默。
因為資料中提及的那些事,他一件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白一塵在他離開後過得那樣痛苦,他不知道楊孝和和葉婉香在同時腐蝕他的生命,他不知道白一塵因罹患抑郁症,曾經自殺過三次,他不知道他們分開之後,白一塵直到死去的這一天,都再也沒有開心地笑過一次。
他不是死于車禍,而是死于絕望的一種悲哀。
而現在,時亦南呼吸到的也就只有這種悲哀,它滲入他的五髒六腑,讓他幾近窒息。
“白先生的別墅正在拍賣。”白維歡在他身邊低聲道,“白先生生前有過遺囑,如果有天他不幸去世,畫室将由他的助理唐乙先生繼承,而他的別墅和所有遺作都将拍賣出售,出售資金捐獻給慈善機構。”
時亦南怔怔地問:“他的別墅在哪?”
白維歡載着時亦南去了白一塵的別墅,因為時亦南現在的狀态不太适合開車。
他們到別墅的時候,別墅裏已經有些人待着了,有個陌生的男人對拍賣工作人員說:“能不能不要動白先生房子裏的所有物品?包括遺作,我會全部買下的。”
拍賣工作人員問他:“白先生的遺作有很多人想要購買,價格不菲,您真的打算全部買下嗎?”
“是的,我——”
“我買。”時亦南打斷那個人的話。
他怔忡地望着白一塵曾經住過的這棟別墅,希冀着他只要踏上這塊土地,就能觸碰呼吸到白一塵遺留的氣息。
拍賣工作人員地問他:“您是——”
時亦南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依舊怔愣地望着別墅。
白維歡見狀,便将拍賣工作人員拉到一旁去商議購買別墅的事,那個陌生的男人聽到時亦南說話後愣了幾秒,攥拳走到他的身邊,開口道:“你是時亦南?”
“是。”時亦南看了他一眼,回答道。
男人二話不說,伸手就給了時亦南重重的一拳:“你怎麽有臉過來這裏?!”
他厲聲喊道。
時亦南趔趄幾步,撞到了客廳裏的長桌,将上面的花瓶不小心碰掉了,好在地上鋪有厚實的地毯,那花瓶轱辘了幾圈,倒是沒有碎開,只有花瓶裏破敗的紅玫瑰花瓣散了一地。
時亦南看到那青色的花瓶瞳孔驟縮,慌亂地将其從地上撿起,沒有理那個無端打他的男人,而是把花瓶小心翼翼地又放回桌上。
——“我最喜歡玫瑰了。”
——“青色的花瓶裝玫瑰是最好看的,如果你送我玫瑰,我會用青色的花瓶裝它。”
這些都是白一塵曾經和他說過的話,但是白一塵有青色花瓶的時候,他沒有送過他玫瑰花。
【3】
那個在白一塵別墅裏打了他一拳的男人叫宋玉珩,是一家酒吧的老板,也是白一塵的好朋友。
時亦南不認識他,但是他見過這個人,在白一塵的遺作裏見到過——就是二樓畫室精心存放的那些畫。那些畫每一幅右下角都标注着作畫的時間,大部分是畫他的,只是後來不再畫他了,變成了其他人,其中就有宋玉珩。
他的酒吧名字叫做“私藏品”,和白一塵畫室“收藏品”僅有一字之差。
看過有關白一塵過去的資料,時亦南不覺得白一塵會喜歡這個人,但是白一塵明明已經封筆不再畫人像了,為什麽還要畫這個人的畫像?
時亦南想知道這是為什麽,于是他去私藏品找了宋玉珩。
“為什麽?”
宋玉珩笑着反問他,然後拿出手機給他聽了一段錄音。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說話是什麽聲音吧?”
一個人是不知道自己原本的聲音在他人耳朵裏是什麽樣的,而宋玉珩播放的這段錄音,是他們兩人剛剛說話的錄音,但是乍一聽,這錄音似乎只是一個人在自問自答而已——他們兩人說話的聲音,幾乎一模一樣。
宋玉珩告訴他:“那副畫畫的不是我,是你。在他離開之前,我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些畫。”
時亦南不信,他親眼見到過的,那畫畫的就是宋玉珩,不是他。
宋玉珩又說:“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去問他的心理醫生夏起。”
于是時亦南去見了夏起。
那是個儒雅溫柔的醫生,提起白一塵也只是深深地嘆息:“白先生是個很可憐的人。”
而白一塵短暫的一生裏,可憐而悲哀的起源是他。
時亦南如願知道了那些畫所代表的的含義,也知道了那些畫的确畫的都是他,只是時亦南更希望他永遠不知道。
他不敢再踏進那間畫室了,他更不知道他該怎麽辦,白一塵都走了啊……他要怎麽去彌補呢?
但如果重新給他一次機會讓他選擇,時亦南還是會選擇知道。
可如果這世上人真的能夠有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時亦南想要回到四年前他離開的那一天,選擇在傍晚的時候正常回家,和白一塵吃完飯。
然而時間是不可能重來的。
而他和白一塵分別的那一天,就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
【4】
後來,時亦南經常會去私藏品酒吧喝點酒,但他總是選擇在淩晨五點酒吧打烊了的時候去。
他怕在人多的時候去,他怕看着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會想到這座城市那麽大,人那麽多,而他卻再也見不到白一塵了。
更可況,白一塵就是在淩晨五點走進這間酒吧的。
時亦南想去私藏品的時候,就會從白一塵自殺被送進了的那個醫院出發,順着路一直往前走,走到予安路的街道上,然後再走進私藏品畫室,就這樣重複着白一塵曾經做過的事,就仿佛這樣做他們起碼有一部分人生是可以重疊的,這是他們最近的距離。
而每次去私藏品酒吧,時亦南都是希望能喝醉一次的。
但宋玉珩總是不肯賣給他酒,心情好時會給他一杯白開水,心情不好時什麽也不給。
宋玉珩大概恨極了他,只要時亦南去酒吧,他就不關門,只給時亦南講述白一塵過去的事,痛斥時亦南是個人渣,而時亦南也總是自虐般的,哪怕聽着這些話他會很難受,哪怕已經聽過好幾遍了,他也還是重複地聽。
就這樣說了許多年,說到宋玉珩都覺得累了,也不想再和時亦南說這些了。
最後一個晚上,他破天荒的給時亦南倒了一杯苦艾,也給自己調了一杯果汁,說:“我要走了,去另外一個城市開酒吧,不想留在這裏了。”
時亦南晃了晃杯裏的綠色酒液,什麽也沒說,只是慢慢地喝着。
宋玉珩忽然問他:“你覺得一塵是恨你的嗎?”
時亦南舉着酒杯的手顫了下,啞聲道:“大概恨吧,我也恨我自己。”
“他不恨你。”宋玉珩卻笑了,搖頭說,“他出車禍的那天,我也在,救護車電話是我打的。”
時亦南頓時怔住,怔忡地望着宋玉珩。
“我送他進搶救室的,但是醫生還沒把他的……推出來的時候,我就跑了,我不敢看他。”宋玉珩閉上眼睛,就像是說出這些話對他是種折磨一般。
事實上,那也的确是種折磨,宋玉珩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他在救護車裏握着白一塵的手,聽他說的那些話。他很慶幸最後一刻是他陪在白一塵的身邊,他也多麽希望白一塵在那一刻是不清醒的,能夠把他錯認為時亦南,這樣他就可以了無憾恨地離開。
他都假裝自己是時亦南了,他伏在白一塵耳邊,對他說:“一塵我回來了,你撐住,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但是糊塗了那麽久的白一塵,卻在那一瞬清楚地認出了他——
“宋老板……宋老板……”白一塵孱弱地喊着他的名字,“如果你以後遇到一個叫時亦南的人……請幫我轉告他……我不怪他……我只想要一支玫瑰……一支就好……”
宋玉珩記得他喜歡玫瑰,他割腕那次,他捧着一束開的燦爛的小向日葵去探望他,他卻只想要一支玫瑰。
“你想要玫瑰?我給你買好不好?一塵你撐住……”
“我可以……”
但那個人卻沒有再聽他說話了,他只是靜靜地望着随着病床不斷後退的天花板燈低聲喃喃,那些白色的光芒落在他的眼中,落在他的身體上,大概這樣的冷光真的讓他覺得寒冷,所以他的身體在打着顫,眼淚也争先恐後地從眼眶中滾落,只是不是因為死亡的來臨,而是因為他真的再也見不到他最愛的人了。
“我……真的很想你……”
“我可以……原諒你……我只要一支玫瑰就夠了……”
他輕輕蠕動嘴唇,宋玉珩幾乎将耳朵貼到他的唇上,才微微聽清他到底在說什麽。
“他最後告訴我,他只想要你送他一支玫瑰。”宋玉珩笑着,卻有一滴眼淚掉入他面前的果汁裏,“以前他這個點來我這裏的時候,我會給他調一杯果汁。”
“喝酒對身體不好,我是為了他好才不給他酒,而他總是埋怨我果汁調的酸,問我‘宋老板,難道沒有人和你說過你調的果汁很酸嗎’。”
“可我只給他一個人調過果汁,我怎麽知道它酸不酸呢?”
宋玉珩喝掉那杯果汁,他說:“原來是真的酸,我再也不會給人調果汁了。”
【5】
黎明将至的時候,時亦南回到了白一塵的別墅。
他一夜未睡,身體極度疲倦,但是他卻沒有絲毫困意。
而黎明随至,但屋裏還是十分昏暗的,時亦南下意識地打燈。剎那間,溫暖明亮淡黃色光芒籠罩了他,但是他還是覺得有些冷。
時亦南仰着頭怔怔地望着頭頂高懸的吊燈。
那白熾燈明亮又耀眼,時亦南望着它們忽地流下了眼淚,緩緩跪倒在地上。
——“這間出租屋的燈居然是白色的,看上去好冷啊。”
——“那等以後我以後給你買了房子,就把我們家裏燈全部都換成暖色的白熾燈,這樣不管多冷回到家裏,你也會感覺是溫暖的。”
他騙了白一塵。
不管看上去再怎麽溫暖,這些燈都不是陽光,就如同頃刻即化的雪,是沒有辦法給人帶來溫暖的。
時亦南打電話給白維歡,讓他去買一棟大房子,要裝空調,要有暖氣供應設施,地板也要鋪滿地毯,最好在客廳裝個能用的壁爐,冬天可以燒火取暖,他會親自去裝修,親自選購家具。他還想把房産證上的名字寫成白一塵的,但是他已經不在了。
第二天時亦南下班回家的時候,他去花店買了一支卡羅拉玫瑰,他想起白一塵種在別墅花園外的那些玫瑰因為長久無人打理,已經快要枯萎了,就順便問了花店老板怎麽種養卡羅拉玫瑰。
“卡羅拉啊,這個不難種的。”老板将所有秘訣都告訴他,祝福他能夠養出漂亮的卡羅拉玫瑰來,“以前有個小夥子也經常來我這裏買花,他也問了我卡羅拉玫瑰怎麽種,我和他很投緣,就送了他一個青色的花瓶。唉,不過我很久沒見過他了,不知道是不是搬家了。”
時亦南打斷他的話,說:“青色的花瓶裝玫瑰是最好看的。”
花店老板哈哈大笑:“對對對,他也是這麽說的。”
【6】
宋玉珩離開南城之前請時亦南喝的那杯苦艾酒,時亦南一直念念不忘,不是因為酒有多好喝,而是因為他發現喝了這個酒,他入睡會比較容易,還能夢到白一塵。
不過苦艾酒在國內不能公開大批量銷售,畢竟喝多了有可能會産生幻覺,所以國內能夠買到這種酒的途徑很少,但是這對于時亦南來說并不是什麽大問題,他想喝多少都能買到。
周末這一天,他盡情在家裏享用苦艾酒,還是在二樓畫室喝的。
他将白一塵所有的畫都擺了出來,不管畫的是他的還是別人的,他将它們按順序擺好,圍繞着自己,他只需将它們按時間都看完一遍,就能讀完白一塵對自己一生的思念。
時亦南嗤嗤地笑着,躺倒在畫室中央的搖椅上,淚流滿面。
他想:苦艾酒能夠産生幻覺的話,為什麽他從來沒有産生過呢?他好想見見白一塵啊,不要在夢中,哪怕是幻覺也好。
他抱着酒瓶睡了過去,然後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夢到他回來了,白一塵沒死,他們經歷了許多,又有過一次分手,好在最後複合了,他和白一塵安穩地過完了一生。
可但凡是夢,就總有醒來的時候。
時亦南醒來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雨,冷風灌進屋內吹得窗簾獵獵作響,而窗簾掀起又打到了一旁的書櫃,将書櫃最頂端的一本書籍抽落。
時亦南走過去撿起它,想要放回去的時候卻從書頁裏掉出來一張紙。
紙上寫着幾行字,是帕斯的詩《獨白》——
在剝蝕的廊柱下,
在夢和虛無之間,
你的名字的聲音,
穿插進我不眠的終點。
清秀的筆跡是白一塵的,大概是他摘抄下了這幾句詩,時亦南攥着紙回到躺椅上坐下,怔怔地望着外面的雨天,再也沒有了一點困意。
他忽然間想到什麽,走到一樓在櫃子裏找了找,卻找到了兩把藍白色格子的雨傘,一把很新,一把很舊,叫時亦南不至于分不清哪吧才是他的。
他撐開那邊舊雨傘,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用力太大,傘骨折了,戳破了傘面,時亦南怔怔地望着它發了會呆,只得拿起新的那把出門。
時亦南坐上17路公交車回了南城大學,他坐在第七排靠窗的那個座椅的後面,怔忡地望着前一個座位,外面的雨簌簌地下,車廂裏每一個人都沉默而安靜。
下車後,時亦南走進拐角處一家名叫7p.m.的小餐館,點了一些過去他來這裏時愛和白一塵吃的菜。
“啊,是你!”老板娘一下子就認出了他,“你回來南城了啊。”
時亦南答道:“您還記得我。”
“是啊。”老板娘笑道,她朝他旁邊看了看,沒見到另外一個的影子,就問他,“你愛人呢?他今天不來嗎?”
“嗯。”時亦南淡淡應道。
“他生病了嗎?”老板娘有些擔憂的問道,“唉,我還以為今天能都見到你們兩呢。”
時亦南問她:“一塵……他經常來這裏吃飯嗎?”
“是呀,不過總是一個人,我問他你怎麽不來,他說你很忙,在另外一個城市工作,你們一年見不到幾次面,等過幾年安穩了,你就回來了。”
時亦南扯了扯唇角,啞聲道:“這樣啊……”
老板娘感慨着:“現在你回來了,兩個人就好好在一起吧,這麽多年了也是不容易……”
老板娘絮絮叨叨地又說了一些話,時亦南不像以前每次來這裏時那樣沉默,很有耐心地和她說了會話,等到老板娘離開後,時亦南動筷夾起一個肉丸。
白一塵以前總愛吃這道菜,每次吃都還一次要吃兩個,左邊塞一個右邊塞一個,然後兩邊一起嚼,也不知道哪學來的奇怪習慣。
而時亦南也現在學着他的習慣,夾了兩團肉丸放進嘴裏,一口咬下,肉丸彈牙鮮美,塞滿整個嘴巴,每咬一口都是滿滿的幸福感。
但時亦南吃着這些的肉丸,卻無聲地哭了。眼淚落進碗裏,又被他咽下,既苦又澀。
【7】
白維歡打電話告訴時亦南,他新買的房子已經裝修好了,可以拎包入住了。
但是時亦南只是進去看了一圈,在屋子裏沉默了許久就離開了,并沒有要在那裏住下的意思。
回白一塵別墅的路上,白維歡望着靠在椅背上休息的時亦南,小心問道:“時總,您不打算住這房子嗎?”
“不打算,就放着吧。”時亦南沒睜眼,淡淡回答道。
白維歡聞言就沒在說話了,他看了眼時亦南的側臉,只覺得他老了許久,明明才三十出頭,鬓邊已經生滿了白發,他也不肯染黑,只是任由它們肆意生長。
時亦南下車後,和他交代了下明天會議要注意的事,這些年時亦南的生活幾乎就是兩點一線,公司——別墅,除此以外他不會再去哪了。
白維歡和他道別後準備離開,餘光卻瞥見別墅花園裏開着幾朵嫣紅的卡羅拉玫瑰,而時亦南折下其中開的最好的一朵後才進了屋。
那朵花被時亦南插進了那個圓肚高頸的青色花瓶中,他捧着花瓶怔怔地凝望許久,然後把它放在桌上,而自己就坐在另一旁的椅子上靜靜地繼續看花。
他想起了他和白一塵第一次吵架,他後來和白一塵道歉的事。
吵架的具體緣由他已經記不太清了,不過他清晰地記得白一塵對他說的話:“你永遠也不要和我說對不起,因為只要你說對不起,我就一定會心軟地想要原諒你。”
他問白一塵:“那如果以後我又惹你生氣了怎麽辦?”
白一塵告訴他:“唉,也是,哪怕你永遠可惡,我都會忍不住心軟地原諒你。這樣的話,那你就送我一支玫瑰好了,如果我接受了,那就代表我原諒你了。”
他想要送給白一塵一支玫瑰,可是白一塵不會接受了。
時亦南半阖着眼簾,從模糊的視線中,他似乎看到他當年手捧一束玫瑰和白一塵道歉的模樣。
他多想重回那一刻,在那裏再看到青年,看着青年望着他手上繁盛的玫瑰花束,只抽走裏面一支,笑着對他說:“你總是這樣可惡,但我只要一支就夠了。”
時亦南怔怔望着花瓶裏的玫瑰,不知不覺已經滿臉是淚,他張口,輕輕喊着那個人的名字,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更顯得寂靜。
“我好想你……”
“不要等我了,不要愛我了,也不要原諒我……”
“我只想……再見你一次就好了……”
如果愛上一個人太快,那你遺忘或是不愛這個人的時間,要麽就是一瞬,要麽就是一生。
那如果愛上一個人太遲了呢?
哪怕你所見他第一眼,就是一生淪陷的開端,只要你愛得太遲。
那你錯過這個人的時間,就是餘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