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葉婉香雖然是個女的, 但扔酒瓶的準頭和力度都很不錯。
所以她扔出去的那酒瓶準确無誤地撞上了時亦南的後腦勺,“砰”的一聲悶響後炸開, 裏頭淡金色的酒液灑了時亦南大半個脊背,混雜他發間溢出的鮮血緩緩流下,洇進深色的西裝外套裏。
“……時總?”
白維歡也沒想到葉婉香竟然會動手拿酒瓶砸人, 在看到那些紅色的液體後就睜大眼睛, 生怕時亦南虛晃兩下就倒了, 連忙伸出手去想要扶他一下。畢竟酒精浸到新鮮的傷口裏應該是很疼的, 白維歡光是看着都替時亦南覺得疼。
然而時亦南身形穩穩當當,站在原地哼都不哼一聲。
葉婉香也未做停頓, 繼續着她對時亦南的痛罵:“四年前那場車禍, 死的人是你就好了!”
“你不想回時家, 你以為有人願意, 有人希望你回來嗎?我也不想你回來啊!”
“死的人為什麽要是亦北?他那麽乖……那麽聽我的話,那場車禍死的人要是你就好了!”
葉婉香嘶聲力竭地喊着,喊完以後就伏在桌上痛哭着, 臉上原本精致的妝容被淚水沖得斑花,這些也許才是她一直以來想說的心裏話,在她心裏,一直希望四年前死去的那個兒子是時亦南, 而不是時亦北。
而她的哭聲和那些歇斯底裏的咒罵, 與樂棟曾經說的要是他死了就好的那些話交織成冰冷的鐵網, 将時亦南密密匝匝地捆住, 他眼裏劃過一瞬間的怔忡和茫然, 但又很快消失——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是種因得果,他如今所要面對的一切,都是四年前選擇的最終後果,他早該預料到的。
時亦南勾起唇角,轉過身體看着葉婉香,聲音難得地輕緩:“我曾經也想聽你話的。”
我曾經也想聽你的話,但是你從來都沒有給過我這個機會。
他們這一對本該像是仇人的人,卻偏偏做了母子。
但其實很多時候,時亦南都在忍耐着葉婉香,即使他做不到喜歡她,喜歡這個母親,但時亦南對葉婉香始終抱有最大限度的忍耐,最起碼一開始他們也不是一見面就會吵架的,而一直以來除了口頭上的争執以外,他對于葉婉香的其他行為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可是這些忍耐葉婉香都感受不到,就像曾經喜歡過她的時清澤,甚至于到了最後,他還是願意滿足這個女人最後一次願望——為她更改遺囑。
然而不管是對誰,葉婉香始終都是一條實打實的白眼狼,永遠看不到別人對她的好,她只會覺得別人對她的好都是理所當然的,是天經地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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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仔細想想,他和葉婉香确實挺像的,他那短命善良的大哥反倒一點也不像葉婉香。
時亦南自嘲地一笑,邁步離開了這裏。
白維歡看着他後腦勺上的豁口,忍不住問道:“時總……你這腦袋上的傷,還是去醫院包紮一下比較好吧?”
時亦南聞言擡手碰了碰後腦,在摸到傷口邊緣時“嘶”了一聲,思忖幾秒皺眉道:“也不是很深,直接回辦公室包就行了。”
“可是——”白維歡還想勸他。
但時亦南卻不容置喙沉聲道:“回去。”
說完這句話,時亦南就像是累了似的閉上眼睛,微微側靠椅背避開傷口,再也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白維歡看着他被血染紅的襯衫領口,猶豫了片刻,還是拿出手機給白一塵發了條短信。
而白一塵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正在畫室裏被崔商之纏得不勝其煩。
他臉上一向溫和的笑容幾乎要維持不住,微微皺着眉無語道:“崔先生,您希望我和您說幾次呢?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崔商之仗着高大的身材優勢,微微低着頭故作深情地望着白一塵,“我也不是非要你們分手,只是我覺得假如我們在一起,一定會更适合,我一定會比他對你更好。再說了……我覺得你并不愛他,不是嗎?”
白一塵聽着他前半段毫無新意的“深情”剖白只覺得昏昏欲睡,但崔商之的最後一句話卻讓白一塵有了點興趣。
他很好奇,明明時亦南都沒有發現的事,崔商之是怎麽發現的呢?
于是白一塵忍不住問他:“崔先生,您……為什麽會這樣認為呢?”
崔商之見白一塵終于正色聽他說話,以為自己說中了白一塵的心事,頓時唇角高揚,勝券在握地靠近白一塵,在他耳邊說:“你的眼神告訴我的。”
他今天來到收藏品畫室只是個偶然。
原因是因為他奶奶要過生日了,想要一副自己油畫留念八十歲的生日,而他一直在叫喊着“我一定能給奶奶您找到好畫師”的妹妹卻哭喪着臉回去,告訴他說她非常崇拜的那位畫家不再畫人像了,只有他的學生能幫忙畫。
崔商之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覺得那位畫家是看不起他們崔家,竟然只讓他的學生來畫,于是就在清早驅車來了他妹妹口中所說的“收藏品”畫室,想要說服這位畫家改變主意。但是崔商之沒有想到,這位不肯畫人像的畫家,竟然就是他一直在找尋的青年。
在透過畫室的透明玻璃窗,看到青年溫柔的笑容的那一剎,崔商之就覺得他們倆人一定是命中注定的靈魂伴侶,不然為什麽他們每次相遇,都是如此浪漫且富有詩意的呢?
“即使你不肯承認,但是你的眼睛背叛了你。”崔商之篤定道。
他是情場老手,青年望向他的眼神即使十分委婉內斂,可他分明看到了底下洶湧的深情,哪怕白一塵不肯承認。
更何況,這樣含蓄的目光甚至讓崔商之更覺得心癢難耐,這種感覺就好像他在偷摘鄰居花園裏最美麗的一朵玫瑰,叫人有種詭谲的興奮。
白一塵聽完崔商之的解釋後就忍不住笑了,本該缱绻多情的桃花眼裏是一片清明疏離,他勾着唇角說:“抱歉,崔先生,我的眼睛遵從我的內心,但是它卻騙了你。”
然而他眼裏的冷情卻讓崔商之更來勁了,他也有些無奈地說:“為什麽你就是不肯承認呢?是因為你男朋友嗎?”崔商之不知道白一塵的男朋友到底是誰,可是他現在就覺得白一塵的男朋友一定是個占有欲很強的人,他将白一塵看管得很嚴,所以白一塵才不敢承認對他的喜歡。
白一塵都要被他這一番言論給氣笑了,張了張唇剛想要說話,揣在兜裏的手機卻忽地振動了下。
他将手機掏出了一看,號碼是陌生的,但是短信開頭就交代了發信人到底是誰。
白一塵将短信匆匆看完,馬上就對崔商之說:“抱歉,崔先生,如果您想要買畫請聯系我的助理唐乙,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你要去哪?”崔商之問他,“我可以送你過去。”
“不用了,我自己有車。”白一塵一邊給白維歡回短信說他馬上去公司,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
白維歡給白一塵通風報信是瞞着時亦南偷偷摸摸幹的,他這邊剛看完白一塵的回複,一擡頭就看到時亦南皺眉盯着他,頓時吓得差點把手機給摔了:“時總?”
“到公司了,你在發什麽呆?”時亦南沒看到到白維歡在和誰發短信,也沒那個興趣去窺探下屬的隐私,只是提醒白維歡該下車了。
說來也怪,他的頭剛剛被砸到那會沒什麽感覺,坐了一路車後現在卻開始有點頭暈了,當然也有可能是流血過多導致的。
酒液和血漬幹在貼身襯衫上的感覺很不好受,時亦南就催促着白維歡趕緊跟上,他要去辦公室換衣服和處理傷口。他的辦公室裏還有個休息室,幾乎是個小型卧室了,這也是為了方便加班太晚能在公司直接睡覺,所以裏面什麽都有,也備着他平時換洗的幾套衣服。
怕自己這一身狼狽和血跡斑斑的模樣太引人注目,時亦南和白維歡還是特地坐公司高層的專屬電梯回的辦公室,而時亦南換衣服的速度挺快,用濕毛巾擦掉身上的污跡後就套上了衣服,就是在處理腦後的傷口時有些犯難,畢竟時亦南沒法看到自己的後腦勺。
于是他只能讓白維歡來幫忙:“白維歡,來幫我一下。”
白維歡應了一聲剛準備過去,結果他的手機就震了起來,拿起一看發現是白一塵在問他,說他已經到公司一樓了,但不知道他們在幾樓。
時亦南的辦公室在十七樓,可是上到十七樓的電梯只有刷卡才能用,白一塵沒卡根本上不來。
白維歡還沒想好要怎麽和時亦南坦陳,時亦南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喂——”時亦南接通電話,馬上調整了嗓音,語氣溫柔,“怎麽了,一塵?”
就沖時亦南說話的這語調,白維歡敢肯定電話一定就是白一塵打來的。
但下一刻時亦南的聲音忽然就高了幾分貝,有些不敢置信道:“你現在就在……公司樓下?”
時亦南一邊說着,狐疑地眼神就朝白維歡望了過來。白維歡不敢吭聲,但時亦南一看他這表情登時就什麽都知道了,只得對白一塵說:“一塵你把電話給前臺,我來和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