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宴02
“啊?”靳言聽到自己的尾音在顫抖,他已經無法正常思考和說話了。
不久前,他曾因一只貓會說人話而驚慌,而今天的發現則徹底摧毀了自己的世界觀。原來,他一直活在別人的監視裏,他們對他人生裏大大小小的經歷了如指掌,而自己直到今天才發現這一點,頓時就被無邊的恐懼包裹住了。
“這個保安有問題!”黑貓發現他還在顫抖,耐着性子說,“你現在這具身體散發着一股死氣啊!怪了,我以前應該見過這個保安,怎麽沒發現這個問題呢?難道他是今天死掉的?”
“他……”靳言說,“他監視了我十年……”
“我都說了,這個人有問題。”黑貓說,“看你這具身體的樣子,按你們人類的年齡來算,也就二十來歲吧!如果他是一個普通人類,十年前還是個小屁孩,怎麽去監視你?”
聽黑貓這麽一說,靳言稍稍冷靜了一下,心想沒錯,這個保安不是普通人類。林修電腦裏的工作表從他十六歲那年開始記錄,正好是他開始能看見鬼的時候。難道林修是從虛世來的?
剛剛那只烏鴉說什麽來着?夜君?那是誰?
“我是不是被虛世的大鬼盯上了?”靳言吞了吞口水,有些害怕地說,“那只烏鴉說的夜君,會不會就是在幕後指使林修的人?”
黑貓不太習慣他今天如此驚慌失措的樣子,難得想安慰他一次,說:“你別怕,要真是這樣,你等厲歸回來,讓他幫你。”
“不行。”靳言果斷地搖頭,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厲歸有傷在身,如果真的是大鬼找我麻煩,把這件事告訴他,只會給他帶來麻煩。”
“那沒辦法。”黑貓模仿人類的動作,把爪子一攤,“你一個普通人,怎麽去跟那些鬼鬥?”
“倒也不是完全沒辦法……”靳言漸漸找回了理智,說,“我現在用的是林修的身份,他不是普通人,我是不是可以利用這一點去調查這件事?”
“別作死!”黑貓趕緊說,“如果那個夜君就是監視你的人,依本喵看,他八成是看中了你的特殊體質。你知道虛世的鬼是怎麽活下來的嗎?同類互食!你要是主動上門去,就是給人家做菜的。”
“我知道。”靳言站起來,在林修的電腦上點點點,仔細将那張工作表看了一遍,在心裏做了個決定。
“但我還是想知道他們的身份。”他直起身子,看向了空氣中的某處,說,“我有種預感,如果弄清楚這件事,可以解答我一直以來的疑惑。”
為什麽他會突然擁有看見鬼怪的能力?在周先生的畫裏,他的身體四周彌漫着一股黑氣,到底是什麽?他第一次被疑似生父的鬼怪攻擊,是因為對方想吃了自己嗎?他的體質,到底特殊在哪裏?
太多太多問題萦繞在心裏了,靳言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這是籠罩他一生的陰影,就算答案伴随着危險,他依然想勇往直前。
“你別犯傻了!”黑貓氣急敗壞,“我告訴你,我只是一只可憐、弱小又無助的貓妖,沒本事陪你勇闖虛世!你要是遇到那個什麽夜君,小命肯定直接玩完!你要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我要去見他!”靳言好不容易來了勇氣,堅定地說,“剛才那只烏鴉說他找我,我正好趁這個機會去找他們。你放心,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我一定要把這件事弄清楚!”
他說着,一股腦沖出了房間。走了沒幾步就發現不對,他要去的是虛世,可是虛世怎麽去?靳言想回去問問自稱活了幾百年的黑貓,轉身回去把門一推,“黑”字還卡在喉嚨裏,一睜眼就發現世界變了。
天空是黑色的。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光,陰涼,昏暗,照亮這片灰色的大地。靳言站在一片空曠的荒野上,目力所及有幾座籠罩在煙霧裏的建築,低矮又古樸,不知比現實世界落後了多少年。
一陣冷風吹來,靳言打了個寒顫,情不自禁抱住了自己。他伸了伸腿,腳步踩在柔軟的沙地上,前後左右都沒有人,黑貓自然也不在了,周遭顯得無比孤寂。
這裏就是虛世嗎?
靳言有些茫然地看着這片灰蒙蒙的天地,不經意間瞥見遠處有個純白的影子,手裏握着一把長刀。那好像是……渡魂使!他心裏一喜,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連忙朝那人跑了過去。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靳言追了半天,肉眼可見的那些景物依然離他非常遙遠。稀稀疏疏的房子仿佛會跟着地平線移動,而渡魂使的身影則變得越來越淡,稍不注意就消失了。
靳言路過一棵枯萎的杉樹,耳邊聽到一陣輕微的風聲,一種毛毛的感覺打心底油然而生。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突然側過身子,朝一邊躲過去,與此同時,一個黑色影子撲向了他原來的位置!
靳言勉強站定,驟然看清了這個影子。這人生前大概有一米八左右,身強體壯,臉上覆着一張厚重且僵硬的白色面具,鮮紅的嘴巴張得巨大,猶如血盆,從褴褛衣物中露出來的四肢呈現出慘白的顏色,表皮之下青筋畢露。
靳言:“……”
黑貓說的沒錯,這個難度超出他的能力範圍了!
和現實完全不同,虛世的鬼不但會主動攻擊同類,而且專挑落單的或弱小的下手,因為吞食同類是鬼怪的生存手段。看着眼前那雙陰森森的眼睛,靳言知道這只鬼是不會放過自己的,悄悄握緊了拳頭,随時準備逃亡。
“嘻嘻……”那只鬼咧嘴一笑,嘴巴突然張得極大,朝靳言撲了過來。
靳言拔腿就跑——無奈林修的身體實在太弱,沒兩步就被那只鬼追上了。一只強健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硬生生将他掰了過來,靳言走投無路,只好順勢朝那只鬼的臉上捶了一拳。
就在這時,周遭環境再次發生了變化,襲擊他的鬼突然消失,光線陡然暗了下來。慣力使靳言向前俯沖了一大步,身體搖搖晃晃,差點站不穩。他感覺剛才捶出去的那只拳頭裏多了個東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精致的小鐵錘。
靳言盯着手裏突然出現的錘子,完全呆愣住了。随着光線變暗,空氣的溫度下降了不少,他感覺身上開始起雞皮疙瘩了,擡頭一看,只見前方依稀有一條漆黑的甬道,甬道的盡頭有光漏進來。剛才那一瞬間,他竟然不知不覺到了室內。
“修,你怎麽才來?”一個沙啞的女聲問,“我的傳訊烏鴉發出去多久了,磨磨蹭蹭的,你是有多留戀現世的生活?”
聲音從甬道的另一頭傳來,這個沙啞的女聲,和之前那只烏鴉的聲音一模一樣。
靳言還沒反應過來,又聽一個低沉的雌性男聲開口:“行了,談正事要緊。修,你過來。”
這兩個人說話的時候出現了回音,甬道的盡頭似乎是一個偌大的空間,靳言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驚懼地往甬道走去。
女聲有些不耐煩,催促:“現世妖王大壽,修,這次就由你代夜君前去賀壽。”
“呵。”那個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随意,卻隐隐帶着一種威懾力,“妖王選在這個時候給本君發請柬,想來是各方大人物都按捺不住了,想親眼看看我究竟死了沒。”
女聲遲疑了一下,說:“其實您本可以對這封請柬置之不理。只要他們找不到您,就沒辦法下手。”
“不行。”男子斷然拒絕,“閉關太久,外面都以為本君和南澤鬼母一戰後元魂大傷,不敢出去了。最近幾年,我們宮裏的小鬼被欺負得還少嗎?本君是應該出去走動一下了,加美子,我讓你準備的賀禮呢?”
“已經派人去取了。”名叫加美子的女鬼恭敬地回答,“千年凝露珠能讓妖類延年益壽,一直被多方勢力觊觎,恐怕會在路上耽擱一些時間。”
“那顆露珠不是在一只老妖手裏嗎?他們去了這麽久,難道連個半死不活的老東西都對付不了?簡直是廢物。”男子十分鄙夷,冷哼道,“修,你屬蝸牛嗎?為何躲在裏面不敢見本君?”
靳言拖着沉重的腳步來到甬道盡頭,擡頭一看,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座宏偉但落寞的宮殿,灰暗的天光從高高的穹頂照進來,離他數十米遠的臺階上放着一張石椅,身材颀長的男子坐于其上,看似慵懶地翹起一條腿,單手支頤,漠然的眸子微微低垂,俯視着前來觐見的人。
墨色的長發從那身質地上乘的古典衣物鋪散開,一直垂到腳踝處,他的目光不帶任何色彩,卻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一位嬌小的女子站在男子身側,臂彎裏抱着一本筆記本,身上穿了一襲紅色長裙,款式同樣古樸,臉上覆着一張橢圓形的面具,眉梢眼角都用紅線畫出了飛揚的角度,紅唇更是彎得極其誇張,看起來像一只狐貍。
女鬼見靳言呆愣當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語氣有些不悅:“你腿又沒斷,還愣在那裏幹什麽?過來呀!”
靳言怔怔地望着他們,腦子恍恍惚惚的。
男子見他毫無反應,屈起手指一下一下輕扣石椅,隐約有了幾分怒意,沉聲:“修,你在外面犯什麽事了?”
聽到這個聲音,靳言的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他緊緊盯着高處的兩個人,腦海裏思緒繁雜,幾乎要将他整個人吞沒。
女鬼眉頭一皺,不由得看向了座位上的男子,只見對方眼睛微眯,正要發怒,終于,他們聽到靳言說話了。
這是充滿了驚訝、懷疑和茫然的一句話。
靳言感覺自己大概瘋了,用夢幻般的語氣叫出了男子随口編排的名字。
“厲……厲歸?”
……
…………
偌大的宮殿一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加美子下意識看向了夜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看見座位上的人仿佛被這句話擊中要害,整個身體都僵硬了。陪在夜君身邊數十年,她發誓,還從來見過夜君臉上出現過這種看似鎮定實則崩潰的表情。
沒錯,夜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失控的鬼氣開始波動,逐漸在宮殿裏蔓延開來。夜君眼也不眨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人,場面一度陷入令人窒息的尴尬。聽到靳言開口的一瞬間,他的神智也恍惚起來,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翹起一條腿,為什麽要擺出這種高高在上的坐姿,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辦法把随便亂放的手腳收回來,就連随便動一下手指,他都覺得不符合當下的情境。
不能沉默太久,要快點說話制止這人胡思亂想,但是這只托着下巴的手好礙事,幹脆砍掉算了吧……
“為什麽會是你?”靳言見他不說話,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在這句話裏耗盡了,他感覺自己仿佛經歷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嗓子微微發顫,都快哭了,聲音顫抖地問,“你到底對我……有什麽企圖?”
作者有話要說: 靳言:“你到底對我有什麽企圖?”
厲歸:“太多了,你想讓我從哪裏開始說起?”
黑貓:“呵,睿智如本喵早就看出來了!讓你不信我,以後有的是菊花疼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