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假面06
萬萬沒想到,周星傑會沾染上不幹淨的東西。
靳言被周星傑和他肩膀上的那張臉同時看着,心裏有點瘆得慌,噔噔噔跑下樓。他在一樓的客廳裏站了會兒,四周靜悄悄的,證明剛才他看到的舞會确實是一場虛幻。
二樓,周星傑終于站起來了,雙手扒拉着欄杆,默默注視着樓下的靳言,雙唇微微蠕動,卻沒有發出一個字。
幻象消失了,但靳言還是感覺有一股力量在吸引他往某個地方而去。他鬼使神差地轉身,找準了一扇門。周星傑看到他要去的方向,臉色一變,扶着樓梯一瘸一拐下樓來。
靳言推開那扇雕花木門,一股寒意撲面而來。
屋子裏黑漆漆的,他摸到牆上的開關,燈亮了,映入眼簾的是幾個高大的書架,密密麻麻塞滿了不同種類的書籍。前方有一張書桌和一張舒适的轉椅,薄薄的筆記本擺在一邊,桌子正中央堆滿了淩亂的白色紙張。
靳言走進去,撫摸着那些許久沒人翻動的書籍。書籍的種類涵蓋面很廣,看得出來主人是一個博學多才的人,這和靳言印象裏的周先生一樣。周先生故去以後,這個書房還維持着原來的樣子,一直沒有人使用,到處透着一股陰冷的感覺。
靳言走到書桌前,發現上面堆着的是一些粗糙的鉛筆速寫畫,能看出來畫這些畫的人并不專業。如果不是知道書房的主人是周先生,靳言會以為這些畫是出自周星傑或周星宇之手,因為除了畫技粗糙之外,還有畫上的內容……很怪異。
最上面的一張畫了間房子,旁邊塗了一大團黑色的線,完全看不懂是什麽意思。下面有一張是街道,天空上有形狀莫名的黑色雲彩。有一張畫裏畫了兩個重疊的人,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模樣都很模糊。還有一張是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有個穿鬥篷的人站在一輛公交車前……終于,靳言看見了一張臉,一張占據了整個畫面的臉,從輪廓來看屬于一個女人,但這個人的頭蓋骨是碎裂的,隐約能看見裏面的腦漿,五官則被一張破碎的面具覆蓋。
靳言捏着這張畫,手指微抖,屬于周星宇的躁動心情平靜下來,而他本人則不可抑制地激動了。這些怪異的畫……是他和周先生共同看見的世界!周先生從來沒有和他談過這個話題,他一直不知道周先生對自己這麽照顧的原因是什麽,直到今天……
原來周先生和自己一樣,一直都被“那些東西”困擾。
周先生是同類!
靳言努力抑制內心激動的情緒,繼續翻閱書桌上的畫,突然,他的動作停下了,因為……他在周先生的世界裏看見了自己。
這張畫放在畫稿的最下層,靳言看見了還是大學生的自己。那時候,母親帶着他去醫院看病,他們就在那裏結識了周先生。靳言第一次看到周先生眼裏的自己,是一個瘦小且有些怯懦的男生,頭總是低着,有一團黑色的東西從自己背後升騰起來。
升到高處,那些黑色的東西逐漸變淡了,周先生似乎不能判斷那些東西的範圍究竟有多廣,竟然在整個畫面上畫了一個大圈。雖然看不見了,但周先生似乎相信那些東西還在往周圍擴散。
“這是什麽?”靳言驚愕不已,他從來不知道自己身上也會冒出這種“不幹淨”的東西。
“星宇。”身後的腳步聲一輕一重互相交錯,周星傑進來了,拉了一把正在沉思的靳言,“這麽晚了,你身上還有傷,回去休息吧。”
聽到這個聲音,靳言感覺那種煩悶的感覺頓時湧上心頭,他回頭,無法控制地瞪了周星傑一眼,沒過腦子的話脫口而出:“關你什麽事?”
周星傑的精神不太好,面對弟弟的惡劣态度,他深吸了一口氣,仍舊維持了原來的耐心,繼續勸說:“我知道你想爸了,我也想他,你把身體養好,爸爸才能走得安心。”
“別跟我說這些!”靳言突然生氣起來,“尊貴的周家繼承人,跟我分享一個死人很委屈是吧?打算什麽時候趕我出去?”
周星傑的臉色終于變了,低聲斥責:“星宇!你每天都在胡思亂想什麽呢!”
“你有什麽資格管我?”靳言推了他一把,這回周星傑又沒有站穩,直接被他推得撞在了書架上,砰的一聲,有幾本書掉了下來。
靳言看到他肩膀上那張臉的嘴巴咧了一下,心裏一陣惡寒,頭也不回地摔門出去,一直到了房間裏,他心裏那股煩躁才終于消停下去。想到剛才對周星傑的态度,靳言有些過意不去,身子貼在門板上,側耳傾聽了一會兒樓下的動靜,聽到周星傑在和被驚動的傭人低聲說話,不一會兒也上樓了,還在自己房門口站了一會兒。
通過這幾次和周家人相處的情況來看,靳言相信周星宇的意識依然控制着身體。這具身體是雙魂共生的狀态,靳言不明白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更想知道有什麽辦法能找回自己的身體。幫周星宇解決掉麻煩,會有可能讓自己恢複正常嗎?
靳言不知道答案,心裏苦惱不已。不過,知道總是沖蘭夫人和周星傑發脾氣的人是周星宇以後,他心裏的歉意減輕了不少,轉而又想到了周先生的那幅畫,圍繞着自己身上的那些東西是什麽?為什麽自己從來沒有注意過?待門外的周星傑離開以後,靳言還想着這件事,一夜無夢,直接睡到了大天亮。
早餐的時候,周星傑來陪客人一起吃。靳言下樓看到他,臉臭得跟個馬桶一樣,飯也不想吃了,直接轉身:“我去看看媽。”
“星宇。”周星傑的兩只眼睛下出現了烏青,明顯沒睡好,臉色依然很差,但還是好脾氣地叫住了靳言,“媽在休息,現在別去吵她。你肚子不餓嗎?先坐下來吃飯。”
靳言不情願地回了餐桌,坐在離周星傑最遠的一個位置上,全程避免和他有任何眼神接觸。
靳言剛坐下,厲歸就抱着黑貓下來了。黑貓瞅了主位上的周星傑一眼,同樣有點受驚,一下子蹦到了靳言身上,把頭埋進了他懷裏,輕輕地“喵”了一聲。靳言撸了撸它的毛,聽黑貓在耳邊壓低了聲音說話:“卧槽!那是個什麽東西!吓死本喵了!”
靳言用餘光瞥見周星傑——肩膀上的那個鬼臉,越發覺得那是一個奇詭的笑臉,他沒有吭聲,默默地幫黑貓撸毛。他确定了,周星傑肩膀上的鬼臉,除了自己和身為貓妖的黑胖以外,其他人都看不見。
周星傑看着靳言和黑貓和諧相處的樣子,不禁笑了笑:“聽說這是靳言養的貓?星宇喜歡的話,家裏也可以養的。”
“媽對小動物過敏。”靳言冷冷地回應。
“別擔心,這個問題我有辦法解決。”周星傑說,“只要你真的喜歡,家裏可以養的。”
靳言冷笑了一聲。自從意識到這具身體同時受到自己和周星宇兩個人的意識操控,每當情緒有劇烈的起伏,靳言就會從善如流地把身體交給周星宇,不再與對方争搶。因為只他是靳言,而周星宇對身邊人的态度、感情,只有那個少年有權處理。不管事情是好是壞,周星宇給出的反應都是最真切的。
厲歸循聲望向他的表情,若有所思的樣子。周星傑已經習慣了弟弟的這副态度,轉而招呼厲歸。老管家送了貓飯過來,黑貓原本窩在靳言懷裏裝弱賣萌,一聞到肉味,膽子瞬間就肥了,兩腿一蹬跳下了地,歡歡喜喜吃飯去了。
啊,冷漠的貓。
老管家拿了一疊資料上來,說:“兩位少爺,厲先生,我查到了,這座宅邸在民國時期屬于一個姓花的大戶人家,花家有位千金名花有容,年輕時候跟一個窮學生私奔了,後來為了躲避戰亂,花家去了香港,再也沒回大陸。這座宅子幾經輾轉,最後到了周家手裏。”
周星傑自然從老管家那裏知道了周星宇在井邊聽到有人說話的事。聽了老管家的話,他不禁有了一個疑問:“既然花家小姐跟窮學生私奔了,那個聲音為什麽還會跟星宇要人呢?”
“誰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私奔了。”厲歸适時地開口。
“你是說花小姐沒有和那個窮學生私奔?”靳言不由得看向了厲歸,“那她去了哪裏呢?”
“這恐怕就是井裏的那個聲音想知道的。”
老管家翻了翻手裏的資料,搖了搖頭,說:“民國時期戰亂頻仍,花家千金和窮學生私奔這件事還是從其他富商的采訪裏查到的,除此之外,關于花有容小姐,再也沒有任何信息。”
“你們說會不會……”靳言有了一個猜想,慢吞吞地說,“井裏的那個聲音就是窮學生吧?”
他看了看餐廳裏的衆人,大家一時都沒有說話。這個猜想,當然有可能是真的。可惜那時候不像網絡發達的現在,一個人從世界上消失了,幾乎可以不留下任何證據,想再次找到她難如登天。井裏的那個東西讓他今天把花有容帶過去,那可是一個生活在幾十年前的人,讓他上哪兒找去?
“少爺,道士聯系好了,下午就會到。”老管家說。
周星傑點點頭,然後看向靳言,語氣稍微嚴肅了點:“星宇,你今天就在房間休息,哪裏都不要去,知道了嗎?”
靳言心裏有一股強烈的想反駁的沖動,但被他的理智強行壓下了。周星傑見他對這個安排沒有意見,心裏寬慰了些許。
“厲先生,宅邸近日有事,難免會照顧不周,我早些送你回市區吧。”老管家微微欠身。
對于周家的“逐客令”,厲歸倒是沒說什麽,直接帶着吃撐了的黑貓回去了。靳言送他出了宅邸大門,看見他的車就停在不遠處。黑貓被厲歸抱在懷裏,表情極為痛苦,一直試圖逃離,身體左右扭動,卻只是在做無用功。無奈,它只好努力給靳言使眼色。
靳言:“……”
不是他故意忽視黑貓的痛苦,而是現在的周家不太安全,黑貓跟在他身邊,還不如跟着厲歸。厲歸雖然不喜歡貓,但靳言相信他不會故意傷害黑貓。于是,靳言眼睜睜看着黑貓不情不願地被厲歸塞進了車裏。望着絕塵而去的跑車,靳言微微嘆氣,決定找回自己的身體以後好好給黑貓賠罪。身後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他回頭,看見周星傑站在宅子大門口,左邊肩膀上的那張鬼臉在陽光下顯得無比陰森。
這是十分不祥的預兆。
“星宇,回房間去。”周星傑說。
靳言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沒有理他,直接上了二樓。他沒回自己房間,而是去了蘭夫人那裏。
蘭夫人的房間是關着的,靳言試了一下沒有推開,只好敲了敲門,一連敲了幾下,裏面卻沒有傳來任何聲音。怎麽回事?靳言皺眉,加重了敲門的力道,很快就驚動了樓下的傭人。
“少爺,您幹什麽呢?夫人還在休息,大少爺不準任何人去打擾她。”老管家匆匆跑上樓。
靳言正想發火,腦子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仿佛有個人拽住了他的一根神經,疼得他差點掉淚。他雙手抱住腦袋,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痛楚毫無辦法,全身每個毛孔都因疼痛而劇烈顫抖。他一個站立不穩,身體直接癱軟在地。
“少爺!”老管家驚慌失措地沖上來,“你怎麽了?醫生!快讓醫生過來!”
靳言因劇痛眯起了眼睛,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一開始,他還能勉強看見老管家焦急的表情,看着他朝自己彎下腰來,嘴巴一張一合,但漸漸的,他什麽都看不見了,所有聲音都變得遙遠而模糊。痛到極致的時候,靳言連身體都感覺不到了,周遭世界也終于完全黑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輕微的水聲,靳言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腦袋不再痛了,但他還是感覺很暈。靳言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潮濕的泥地裏,四面八方都是一片黑暗,只有他站立的地方有光。又是這個地方,一個介于現實和虛幻之間的地方,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靳言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右手牽着一個人。
那是一雙溫軟的手。
感覺到了那雙手的溫度,靳言徹底清醒過來了。他心裏一個咯噔,機械般轉過頭,之間一個身穿血紅色長裙的女人站在自己身邊,長長的黑發披散下來,左手和他的右手緊緊相牽。女人和他并肩而立,兩人的身體幾乎碰在了一起,登時把靳言吓了個魂飛魄散。
就在這時,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黑暗的深處響起,帶着難以抑制的狂熱。
“花小姐!是你嗎?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