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郎抱着兩壇子酒往副統領趙勇這兒過來,到了門口把一壇子遞給了個站崗的大胡子:“趙三哥,這是俺家裏釀的渾酒,不是啥好東西,俺媳婦兒捎來的,讓俺給營裏的兄弟們嘗嘗。”
趙 三也不客氣,接過來在封泥口上聞了聞:“你家的酒可不是渾酒,上回你媳婦兒做的那個酒棗,可是勾起了我們幾個的饞蟲,正好咱營地旁邊兒有顆棗樹,哥幾個就 商量着打了棗下來,去內城邊兒上老紀家的酒鋪子裏買了一壇子酒,喝了一半,剩下的把棗塞進去,醉了些日子,拿出來一嘗,不知咋整的,就不是個味兒,哥幾個 就琢磨是你家的酒好,昨兒吃飯的時候還念叨呢,今兒你就給送來了,回頭跟你媳婦兒圓房的時候,招呼一聲,哥幾個過去給你好好熱鬧熱鬧,順便也能多蹭幾杯你 家的好酒。”
說着,湊到大郎耳邊兒道:“聽說你媳婦兒快十五了,差不離了,我那婆娘十五的時候,都生了我家大丫頭。”
大郎沒接話茬兒,只說:“回頭一定請趙三哥去吃酒。”
趙老三笑着拍了他一下:“有你這句話就成,進去吧,頭兒在裏頭呢。”
大郎進去的時候,趙勇正在伏案看地圖,大郎把懷裏的酒壇子擱下,就站在一邊兒,偏頭瞧了一會兒。
趙勇擡起頭見他看得認真,不禁道:“瞧的明白不?”
趙勇不過随口一問,不想大郎卻點點頭,趙勇笑了:“你這個老實人也學會逞能了啊,真瞧的懂,說說這是哪兒?”
随手一指地圖上的一處,大郎仔細看了看道:“這像是北境的勾注山。”
趙勇愣了半晌兒,盯着他道:“你還知道什麽?”
大郎撓着頭想了想道:“句注以山形勾轉水勢流注而名,亦曰陉嶺,自雁門以南,謂之陉南,以北謂之陉北。自漢中平以後,羌胡大擾,陉北之地,皆為荒外。”
趙 勇真驚了,大郎跟着自己在南邊打了五年仗,可以說,自己對他相當了解,這小子身手是有,也有股子不怕死不要命的莽勁兒,可要說有什麽墨水,趙勇着實不信, 自己算是鬥大的字人,認不全一籮筐,大郎卻是一個都不認識,所以,從一個目不識丁的漢子嘴裏說出如此順溜的文章,可想而知,趙勇多驚訝了。
尤其,這幾句雖聽着拗口,仔細想想倒不難理解,說的就是北境雁門的勾注山,趙勇偷着捏了自己一下,感覺到疼,才發現不是做夢,大郎這個目不識丁的漢子,竟然成了秀才。
趙勇不禁道:“這是誰教你的?”
一 句話問的大郎有些扭捏起來,臉上更有些暗紅,橫是不能告訴副統領是昨兒晚上媳婦兒教的吧,上次大郎回家的日子太短,十天根本教不了什麽,這次碧青之所以來 京,也是想的督促着大郎把北胡志跟兵書認全,背會,這時候多花一分功夫,等到了戰場上,就多了一分活命的機會。
戰争是殘酷的,尤其北胡人,三歲的孩子都會騎馬,五歲就能開弓射箭,在這個打仗以騎射為主的古代,可以說是北胡人最彪悍的民族,真要是打起來,即便傾大齊舉國之力,能不能勝都難說。
Advertisement
想想碧青都後怕,有時候恨不能跟大郎說咱不當兵了,就家去過舒心日子得了,可惜不成,不說大郎能不能答應,即便他答應了,豈不成了逃兵,恐怕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再說,若大齊所有的兵都如此,這仗不用打已經輸了。
輸了的後果就是北胡長驅直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要想過安生日子,唯有戰勝北胡,這些是大義,不可棄,不應棄,也是大郎作為大齊軍人應盡的義務,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把保命的本事都教給他,剩下的就要看運氣了。
所以,碧青很豁的出去,而對大郎,用自己作為獎勵,能收到令人驚喜的效果,往往艱澀難懂的句子,只要給他足夠的甜頭,這家夥都能快速背下來,而且,碧青發現,大郎的方位感很好,具備天生的識圖能力。
東籬先生的北胡志寫的頗為詳細,不禁記錄了胡人的城池,民風,習俗,還有地圖,整個北境的地圖,雁門為界,勾柱為屏,再往北就是胡地。
這幾句正是昨兒晚上小媳婦兒一句一句教自己背的,每背會一句就會有獎勵,一想到小媳婦兒的獎勵,大郎的臉更紅了。
高床暖枕比家裏房後的麥草垛可舒坦多了,小媳婦兒細白的身子,攤在大紅緞子的床褥間,說不出的誘人,沒人打擾,更不用怕外人瞧見,關上門,放下帳子,就剩下自己跟小媳婦兒倆人。
小媳婦兒很體貼,除了不能圓房,其他的都由着自己折騰,而且,自己表現越好,小媳婦兒的獎勵越大。大郎現在都還記得,小媳婦兒輕軟的頭發掃在自己肚皮上的感覺……
趙勇見大郎臉色古怪,行動扭捏不禁大奇,忽想起大郎的兄弟,如今正是太學監生,雖不知道大郎這樣的莊稼漢子怎麽出了個如此有學問的兄弟,卻也是不争的事實,便道:“莫非是你兄弟教的。”
大郎忽想起小媳婦兒說過,要是有人問起來就推到二郎身上,雖不明白為啥,可小媳婦兒的話一準沒錯兒,于是應了一聲:“是。”
趙勇這才點點頭:“你兄弟在太學的成績如何?”
大郎頓時挺了挺胸膛,頗自豪的道:“俺兄弟成績可好了,上次聽崔九說,俺兄弟的文章被太學的教授呈送到了禦前,皇上都贊了俺兄弟呢。”
趙勇道:“怪不得呢,沒事兒的時候多跟你兄弟學學,這是正經本事,回頭真去了北境用得着了。”
大 郎含糊的應着,趙勇掃了眼旁邊的酒壇子笑道:“你媳婦兒雖說年紀小,手藝倒不差,做吃食,釀酒都是一把好手,你媳婦兒大老遠來京裏看你,還捎了這麽多東 西,難為她了,住哪兒了?若無妥帖的住處,城門邊兒上我原先住的院子正好閑着,雖說有些舊,收拾收拾也能住人,不如叫你媳婦兒搬過去,也方便些。”
大郎忙道:“多謝統領大人惦記,俺媳婦兒住在她一個遠親家裏,也在內城,離着咱們營區不遠兒。”
趙勇點點頭:“既如此也好,你媳婦兒大老遠來一趟不易,從今兒起準你三天假,陪着你媳婦兒逛逛京城,也別白來一趟,家去鄉親們問起來,也有話說。”
大郎也是這個意思,今兒來就是想說這事兒,小媳婦兒頭一回來京,自己怎麽也得領着小媳婦兒四處逛逛,瞧瞧京城的景兒。
大郎哪知道小媳婦兒這會兒已經直接去瞧東宮的景兒了,一大早崔九就來了,蹭了頓早飯,等大郎走了才跟碧青收拾着出來。
崔 九本來還想碧青怎麽也得打扮打扮,就算猜不到是去東宮,可自己說了是親戚,皇子的親戚哪會是販夫走卒,至少也是崔家那樣的世族大族,才有可能跟皇家成了親 戚,所以,這體面總是要的。卻沒想到碧青還是這身兒,青碎花的襖褲,頭上包着一塊同樣花色的頭巾,渾身上下唯一的首飾就是手腕子上那只粗劣的玉镯子。
一見碧青的打扮,崔九的眉頭都皺起來了:“你,你就穿這身?”
碧青挑挑眉:“怎麽着,嫌我這身寒酸,那正好,我還不想去呢,大熱天的,在家待着多好。”
崔九忙道:“別,別啊,算我說錯話了還不成嗎,你這身兒很是體面,去哪兒都不寒酸。”碧青這才不情不願的跟着他上了車。
見趕車的不是旺兒,碧青随口問了一句:“怎麽不見旺兒?”
提起這個,崔九湊過來道:“對了,倒是忘了問你,怎麽把武陵源的桃子弄到京裏頭來的?”
碧青奇怪的道:“自然是放到馬車上捎來的,還能怎麽弄來。”
崔九翻了翻白眼:“爺還不知道放到車上捎來的啊,我是問你,怎麽弄到京城還如此鮮亮,桃子可放不住。”
碧青側頭看着他:“這話兒從你嘴裏說出來可新鮮,宮裏年年都有歲貢的桃子,照你這話兒,皇上年年吃的都是爛桃不成。”
崔九道:“你成心氣我的是吧,歲貢的桃子是用冰鎮着,一路送到京裏來了,即便如此,也有不少爛的,到了京自然有人挑揀着最好的貢上,只要不嫌命長,沒人敢把爛的往上送。”
碧青點點頭,終于明白歲貢是怎麽回事了,崔九見她不言聲,又問了一句:“到底怎麽弄的啊?莫非還瞞着不想告訴爺,我跟你說,瞞着也沒用,我讓旺兒去武陵源找沈定山去了,照着你摘的樣兒摘一筐弄過來,到時就知道了。”
碧青瞥了他一眼,氣定神閑的道:“既然晚一些就知道了還問什麽?”
崔 九氣的直喘氣,自己跟這丫頭簡直天生不對盤,三句不到就招來一頓氣,他氣,碧青還不待見他呢,兩口子難得獨處,時不時蹦出來個電燈泡礙眼,多煩人啊,而 且,崔九這個電燈泡簡直亮的天怒人怨,白吃白喝不說,吃完了還粘着不樂意走,屁,股跟抹了糨子似的,恨不能黏在凳子上。
不過,這是往哪兒走呢,即便碧青沒來過,就看前頭甲胄鮮明的禁宮侍衛,也能猜到這是哪兒,碧青皺了皺眉:“你說的親戚住這兒?”
崔九見她那樣兒,得意了起來:“怎麽,怕了,爺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皇宮也不是龍潭虎穴,再說,咱們去的是東宮。”
見碧青眉頭仍然皺着,不禁道:“那個,你放心,太子哥身上的差事多,得幫着我父皇處理政務,你見不着的,就是讓你過來瞧瞧東宮種的番薯,一會兒就出來。”
碧青信他的才有鬼,尤其看見站在番薯地裏的男子,碧青萬分肯定,這位戴着範陽笠一身青衣的男子,就是東宮太子慕容湛。
年 紀看上去有二十六七,眉宇間跟崔九頗為相像,卻少了浪蕩,多了幾分不怒而威的氣勢,唇很薄,緊緊抿着,臉部的線條有些硬,這是一個十分嚴謹的人,但相當英 俊,令碧青想到了杜子峰,兩人都屬于嚴厲的人,卻仍有很大區別,杜子峰跟這位比起來,少了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霸氣,即便如此打扮,也這擋不住,這大概就 是氣場。
只可惜,他唇上的兩撇小胡子有些出戲,搭在這樣一張嚴肅的臉上,反而添了幾分滑稽之感。古代的男子都蓄須,崔九嘴唇上都長着青青的胡茬子,大郎是因為自己不讓他留。碧青不喜歡男人留胡子,總覺着髒兮兮的。不過,這裏的男人幾乎都對蓄須樂此不疲。
慕容湛頗為意外,蘇全來報說老九領着人來了,慕容湛便點點頭,擡起頭好奇的看向不遠的月洞門,目光落在老九旁邊兒的小丫頭身上,愣了一下。
慕 容湛實在無法把這個小丫頭跟王大郎的媳婦兒聯系在一起,瞧着有十四五的年紀,尋常村姑的打扮,可在她身上,卻有股子不同尋常的味道,應該說,小丫頭即使青 澀,卻仍頗有姿色,朝陽初升,她站朝陽的光影裏,慕容湛不由想起兩句話,目若晨曦,美如春園,便沒有滿頭珠翠,通身華衣,依舊很美,不是後宮那些雕琢的美 人,是自然之美,就像這緩緩拂面的清風,更像她身後淡淡而落的朝陽。
碧青只跟慕容湛對視片刻,就微微側頭看向崔九,崔九忙道:“那個,這是東宮的管事。”
碧青蹲身行了個禮,就不再搭理兄弟倆,走過去看地裏的番薯藤,挨個翻看了一會兒問:“何時栽的番薯苗?”
慕容湛道:“開春時候栽下的。”
碧青點點頭:“之前這裏種的什麽?”
崔九:“之前種的牡丹,有什麽幹系嗎?”
碧青沒理會他又問:“栽種前可曾翻地,深耕?”慕容湛一愣 ,他堂堂太子哪懂什麽翻地深耕啊。
碧青見他那樣兒就知道沒有,嘆了口氣道:“番薯雖不挑地,種之前也需深耕翻地,尤其之前種的還是別的,更要如此,只因不知道地裏有沒有蟲卵,需深耕翻開,晾曬,另外番薯喜肥,基肥尤其重要。”
慕容湛道:“施了肥的。”
碧青:“施的什麽肥?”
慕容湛:“胡麻餅。”
碧青搖頭嘆息,果然是皇宮啊,種個番薯都用胡麻餅施肥,胡麻餅是好,用在番薯上實在有些浪費,而且,基肥需伴着草木灰,才可防蟲,這明顯是招了蟲子。
碧青伸手拔了一顆番薯,看了看,又拔了一顆……崔九眼瞅太子哥的臉色都不好看了,真替這姑奶奶捏了把汗,聽蘇全說,前些日子,有個宮女碰斷了一根番薯藤,就挨了十板子,這姑奶奶可是連根拔,還不是拔一顆,不一會兒就拔了七八顆。
眼瞅碧青又貓下腰,崔九忙過去要攔,卻聽碧青說了聲:“找着了,就是它。”
崔九剛走近就見碧青手裏捏着一個白啦吧唧,身子還來回扭動的蛆蟲,啊……的叫了一聲,嗖就跑了,比兔子都快。
碧青愣了愣,忽的壞笑起來,原來崔九這小子怕蟲子啊,那這位太子呢?碧青把蟲子放在自己手裏,舉到慕容湛跟前:“就是這種蟲子。”眼睛連着眨了好幾下,見慕容湛面不改色,不免有些失望,把蟲子丢在地上,碾死道:“不是大毛病,就是招了蟲兒。”
慕容湛不覺失笑,這丫頭倒真調皮:“那該如何治?”
碧 青去那邊兒甕裏一邊兒打水洗手,一邊兒道:“番薯可五月裏種,八九月之間就能收了,你這番薯種的早,再過二十天就差不多了,好在發現的早,還有得治,若是 再晚上幾天,就甭想有好收成了,用草木灰泡水噴灑葉面,隔一天再澆一遍草木灰水,估摸三四天就差不多了,明年要是還種的話,要深翻地,基肥拌上草木灰,就 可以防蟲了,還有胡麻餅給番薯施肥,有些浪費,茅廁裏糞便漚好了,就是最好的番薯肥。”
說着笑了笑:“其實番薯很耐活,也極容易種,若想大面積種植,不用單獨育苗,只需找一塊地提前種下,待番薯藤長出來,剪下插在土裏就能活。”說完蹲身告辭。
崔九走了過來,卻走的極慢,臉色也有些白,一直到出了宮坐上馬車,都用一種戰戰兢兢的目光看着碧青。
碧青懶得搭理他,琢磨是不是在門口擺幾條蟲子,看這小子以後還來不來。崔九終忍不住道:“你,你是不是女的啊,那麽惡心的蟲子都不怕。”
碧青嗤一聲笑了:“照你這麽說,大齊的農婦都不是女人了,莊稼人一年到頭在地裏刨食兒,要是見個蟲子都怕,地裏的莊稼誰種。”
崔九別扭的道:“總之那東西惡心死了,以後別拿手捏着。”
碧青眨了眨眼,特意把手伸到他眼前:“拿手捏着怎麽了,不拿手捏難道用嘴……”
崔九忙扒拉開她的手:“越說越惡心。”吆喝着趕車的快些,到了門口碧青一下車,就讓車把式走。
碧青還笑着說了句:“不在這兒吃飯了啊,晚上可做糖醋魚。”
崔九心動了一瞬,想起剛碧青的手捏着那個蛆蟲的樣兒,頓時胃口全無,叫車把式趕緊走。等崔九走的沒影兒了,碧青才大笑起來。
冬月出來道:“姑娘笑什麽呢?”
碧青搖搖頭,我是笑,這幾天估摸沒人來咱家蹭飯了。“想起什麽道:”對了,太學裏我能進去嗎?”
冬月搖搖頭:“奴婢不知。”
貴伯道:“若姑娘以先生弟子的身份,進太學倒是易如反掌。”
碧青搖搖頭:“我是想去瞧瞧二郎,大郎心粗,雖說也在京裏,卻沒說去瞧瞧二郎,總是二郎來骁騎營看他,問他二郎如何,竟一問三不知,婆婆心裏着實挂念,若是我能去太學裏瞧瞧二郎,回去跟婆婆說說,也省的老人家惦記着。”
貴伯道,:“太學裏多是世家子弟,大多數都是走讀,二公子這樣兒的監生也有不少,太學有專為這些監生預備的住處,兩人一間,條件還算過得去,若是有父母前來探望,也可,只需登記之後便可入內。”
碧青暗道,倒是挺人性化的,琢磨等大郎家來,跟他好好商量商量,尋一天去瞧瞧二郎。
大郎今兒回來的早,剛過晌午就家來了,碧青愣了愣問他原因,大郎說:“副統領準了俺三天假,讓俺好好陪陪媳婦兒。”
碧青一聽就跟他商量去瞧二郎的事兒,大郎道:“那明兒就去吧,正好太學在安定門內,俺帶你好好逛逛京城 。”
碧青看着他:“我以為你就認識麗春院呢。”
大郎立馬不自在起來:“媳婦兒,你怎麽又提這個,俺都說是吃醉了。”
碧青道:“我是怕你忘了教訓,給你提個醒兒。”
大郎忽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兒,湊到跟前道:“媳婦兒,俺那天醉糊塗了,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兒,今兒何進大哥跟俺說,你給了那老鸨子一百兩銀子,可是真的?”
碧青瞥了他一眼,點點頭:“是真的。”
大郎愕然:“常六說他們去一回才幾十個錢,媳婦兒……”大郎話沒說完就被碧青打斷:“怎麽着,心疼了啊。”
大郎再傻也聽得出小媳婦兒語氣不善,考慮到自己的福利,可不敢得罪小媳婦兒,忙擺手:“沒,沒心疼,咱家你當家,怎麽使銀子你說了算。”
碧青看了他一會兒道:“是不是何進幾個跟你說什麽了?”
大郎目光閃了閃,今兒他從副統領哪兒剛出來就碰上了何進安大牛跟常六仨人,非拉着他去老紀家的酒鋪子裏喝酒。
大郎說自己戒酒了,那幾個也不依,說不喝酒吃菜也成,哥幾個難得都有空,一塊兒坐坐說說話兒,把大郎生拉硬拽的拖去了老紀家的酒鋪子,勸了大郎半天,見他果真滴酒不沾,也就不再勸了。
安大牛灌了一碗酒下去跟大郎道:“大郎,你可還真是深藏不露啊,跟哥幾個透個底,到底家裏有多少存項?”
大郎搖搖頭:“家裏是俺媳婦兒過日子。”
何進:“就算是你媳婦兒過日子,難道你心裏沒個數?”
安大牛點點頭:“那天在麗春院,你媳婦兒擡手就是一百兩銀子,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可是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啊,大郎,你的月俸銀子才多少,就算不吃不喝攢上幾年也沒有一百兩吧,那些豪門大戶也沒見像你媳婦兒這麽不把銀子當回事兒的啊。”
大郎為難的道:“俺真不知道家裏的日子咋過得,就是聽崔九說,俺媳婦兒跟他折騰着在桃林邊兒上蓋了好些房子,估摸是賣了錢的,還有俺媳婦兒買的那一百多畝桃林,如今結了桃子。”
何進一愣:“你是說昨兒你拿過來的桃子是你家自己種的?”
大郎點點頭:“俺媳婦兒特意給俺捎來的,說讓俺嘗嘗自己家種的桃子。”
何進忙道:“你媳婦兒買下的那些不是山桃嗎?昨兒你拿回來可是正兒八經的大蜜桃。”
大郎:“上次你去俺家的時候,不是幫着嫁接了嗎,俺媳婦兒從普惠寺弄來的桃樹枝接在山桃樹上,就結出蜜桃來了。”
常 六忽然道:“大郎,你說你家這一百畝桃園得結多少桃子啊,俺去年可是見過地方上歲貢的蜜桃,聽說一個上好的貢桃能賣一錢銀子呢,就這兒各府裏争搶着打破頭 的買,你家的桃子可不比貢桃差,你家那一百畝簡直就是搖錢樹啊,怪不得你媳婦兒一出手就是一百兩銀子呢,還是你命好,白撿了個沖喜的媳婦兒,都跟財神爺似 的,年紀不大,這份賺錢的本事可難得。”
安大牛道:“得了吧,你瞧着眼熱也沒用,當初你咋說的,我可還記着呢,說大郎媳婦兒瘦弱,一看就不是好生養的,如今瞧人家賺銀子眼熱了,早幹什麽去了。”
常六道:“你還說我,當初你不也這麽說。”
安大牛嘿嘿笑道:“咱是粗人眼拙,這會兒想想,大郎媳婦兒可是拜了大儒當師傅,本事大點兒有什麽稀奇。”
何進道:“雖如此說,這家裏還是得男人當家才是正理而,大郎,哥哥勸你一句,雖說你媳婦兒有本事賺錢,可這錢也是你的,你才是家裏主心骨,至少家裏有多少家底得知道,別回頭讓你媳婦兒都折騰出去,你還雲裏霧裏的糊塗着呢。”
大郎道:“本來就是俺媳婦兒掙的銀子,只要俺媳婦兒願意,怎麽折騰都應該,俺娘打早就跟俺說,家裏都聽俺媳婦兒的。”
何進搖搖頭:“你們娘倆這可是犯傻,怎麽也得留點兒後手吧,這銀子都攥在你媳婦兒手裏,你以後想花怎麽辦,難道伸手管你媳婦兒要錢不成。”
大郎道:“俺沒有使銀子的地兒,在營裏吃穿不用花錢,家去俺媳婦兒都預備的妥妥帖帖,俺的月俸都交給俺媳婦兒了收着了。”
何進愕然:“你傻不傻啊,就你媳婦兒那個性子,以後你要是想納個妾什麽的,她能答應?到時候不定怎麽鬧呢,要是你手裏有錢,外頭置個院子養起來,神不知不鬼不覺,豈不正好,等生了兒子,你媳婦不樂意也沒法兒了。”
大郎道:“俺不納妾,這輩子就跟俺媳婦兒一個過日子,時候不早,俺得家去了,俺媳婦兒還等着呢。”撂下話轉身走了。
這會兒小媳婦兒問起來,大郎哪敢說啊,吱吱嗚嗚的道:“沒,沒說什麽。”
碧青抓着他的衣裳湊近聞了聞:“吃酒了?”
大郎忙搖頭:“沒,昨兒不是應了你戒酒嗎。”
碧青踮起腳尖湊到他嘴邊兒:“張嘴。”
大郎老老實實的張開嘴巴,碧青的小嘴湊過去親了一口,笑道:“嗯,是沒喝酒。”
大郎哪裏禁得住這麽勾,火氣蹭就上來了,一把抱起小媳婦兒啪叽親了一口:“媳婦兒俺陪你睡晌午覺吧。”
碧青卻一把推開他:“睡午覺?想得美,把書背下來再說。”大郎頓時蔫了。
冬月在外頭的桃樹陰兒裏坐着,聽着裏頭磕磕巴巴的背書聲,奇怪的問旁邊的貴伯:“貴伯,您說這大晌午的姑爺怎麽背起書來了?”
貴伯看了看桃樹枝,噴了兩次煙絲水,果真好多了,聽見冬月問,笑道:“背書有什麽不好,姑娘是先生的關門弟子,姑爺目不識丁哪裏像話。”
說 着看向冬月正色道:“你婆婆把你托付給我,先頭還愁怎麽安置,總不能在這裏待一輩子,崔府雖顯赫,卻不是好地方,你心眼兒實 ,性子簡單,去了崔府,弄不好就把你的小命搭進去,到時候,我可對不住你死了的婆婆,好在姑娘來了,姑娘心善又是個有本事的,你跟着姑娘這輩子都不用愁 了,便看在先生的面兒上,姑娘也會把你安置的妥妥帖帖,這次姑娘回冀州的時候,你別錯了主意,跟了姑娘去,死心塌地的服侍好姑娘,總沒你的虧吃。”
冬月嗯了一聲:“奴婢也想跟着姑娘,以前從不知世上還有姑娘這樣的人,跟在姑娘旁邊,奴婢就覺歡喜,能服侍姑娘更是奴婢的造化。”
江貴點點頭:“你明白就好,崔家或許靠不住,姑娘卻是個能靠得住的。”
冬月想着姑娘說的桃林,不知是什麽樣兒呢,真恨不能這會兒就能看看才好。
碧青最終還是睡了午覺,這一覺直睡到天擦黑才起來,起來就覺渾身黏膩膩的不舒服,蠻牛還只管把自己抱在懷裏,這裏揉揉,哪裏摸摸,頗自得其樂。
兩人如今已經相當默契,碧青不用怕蠻牛會趁機如何如何,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兒,蠻牛絕不會越過去。
碧青發現自己把蠻牛調教的很成功,有時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怎麽想不到會有今天,記得自己跟崔九說過,朋友當以誠相待,其實夫妻更應如此,碧青覺得,自從喜歡上蠻牛,他也越來越知道疼媳婦兒了。
大郎見小媳婦兒醒了,大嘴就湊了上來,碧青伸手擋住他:“多早晚了,還在床上待着,冬月跟貴伯不定怎麽笑話呢,還不起來,出了一身汗,難受的緊。”
大郎拉下她的手,親了一下:“俺給你提水去,洗個澡就涼快了。”
碧青搖搖頭:“洗什麽,還沒做飯呢,等做了飯再洗吧。”
大郎道:“今兒晚上就別做飯了。”
碧青白了他一眼:“不做飯吃啥?”
大郎道:“從這兒走不遠,有個賣湯餅的攤子,就在河邊兒上,一會兒你洗了澡換身衣裳,俺帶你去嘗嘗。”
雖然有些意外,但大郎能想到帶自己出去吃東西,哪怕去吃什麽湯餅,碧青心裏也高興的不行,從第一次見他,碧青就知道蠻牛不是個浪漫的男人,應該說,有些沒心沒肺,所以,他能帶自己出去,令碧青十分驚喜。
飛快洗了澡,換了衣裳出來,蠻牛已經在院子裏等着她了,碧青囑咐冬月幾句,就跟着大郎去了。
沒坐車。也不騎馬,就溜達着,蠻牛嘴裏的不遠。其實頗有段距離,不過到了河邊兒就熱鬧起來。
守着骁騎營,這裏有不少擺攤子賣吃食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碧青仔細聽了聽,南腔北調的,大郎道:“這裏大多是外地人,守着兵營做點兒小買賣糊口。”
碧青悄悄把手伸到大郎手裏,大郎有些不自在,低聲道:“在外頭呢。”
碧青忍不住笑了,這家夥就是個假正經,在屋裏自己躲他多遠,他都能湊上來,到了外頭連牽自己的手都不敢,這黑燈瞎火的誰看得見,即便看見了又能如何。
碧青假裝生氣的道:“今兒晚上你在院子裏睡。”
大郎就怕這個,忙抓着碧青的手攥在手心,碧青這才滿意的笑了,雖說牽了,可看見湯餅攤子的時候,忙又放下了。
碧青心裏知道,以蠻牛的性子,能在外頭拉自己的手,已經不易了,也就不再為難他,開始打量湯餅攤子。
湯餅其實就是面片湯,這東西天冷的時候吃着還成,天熱的時候卻不大适合,故此攤子很是冷清,除了自己跟大郎,沒有別的客人。
擺攤子的是祖孫倆,老婆婆很老了,年紀碧青猜不大出來,佝偻着腰,走道都費勁,孫子瞧着也就十歲左右的樣子,看着就機靈。
見大郎來了,小孫子幾步迎了出來:“大郎哥來了,快坐,剛婆婆還念叨大郎哥呢,說着兩日怎不見大郎哥過來。”
眼睛在碧青身上溜了一圈道:“這莫是大郎哥的妹子?”
大郎嘿嘿傻樂道:“這是俺媳婦兒,來京裏看俺來了,晚上沒做飯,出來吃兩碗湯餅。”
婆婆蹒跚的走過來道:“我說兩日不見你來,原來媳婦兒來了,瞅瞅,這姑娘長的可真俊,跟畫兒上的仙女似的。”
誇的碧青有些臉紅,大郎卻很是得意,跟小孫子道:“給俺煮兩大碗湯餅。”
老婆婆剛要去,小孫子道:“沒別的客人,婆婆就坐下跟大郎哥說會兒話吧,我去煮湯餅。”
說着扶着老婆婆坐下,就去揪面片去了。
小孫子的動作利落非常,面是一早就和好了,湯開了,揪在裏頭連湯帶面片撈出來,舀一勺肉湯就成了,抓把芫荽就成了,調料少,肉湯也不夠濃,自然沒什麽滋味兒。
碧青吃了半碗,剩下的都進了大郎的肚子,吃飽了放下錢要走,小孫子把錢塞到大郎手裏道:“婆婆說大郎哥頭一回帶嫂子來,平常多虧了大郎哥照顧我們的攤子,該着請嫂子吃碗湯餅。”
大郎剛要推拒,碧青扯住他,跟小孫子道:“那就謝謝你婆婆了,不過,大熱天的吃湯餅的少,不如賣涼面。”
小孫子搖搖頭:“我不會做涼面。”
碧青笑道:“簡單呢,今兒晚了,明兒白天你擺不擺攤子?”
小孫子點點頭:“擺。”
碧青道:“明兒早上有些別的事兒,下午我過來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