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興兒進了家,剛把背上的一麻袋麥子墩在地上,手裏的簍子還沒放下呢,他娘就從屋裏出來了:“不是讓你給大郎家送去嗎,怎麽又背回來了?”
王興兒道:“我去的時候,大郎哥家裏正亂呢。”
他 娘倒越發不明白了:“大郎娘剛家去,亂什麽?”想起剛才的情景,王興直冒汗:“我還沒進院兒呢,就見嬸子舉着燒火棍,追着大郎哥滿院子跑,一邊兒追還一邊 兒罵,好容易追上,按着大郎哥,燒火棍啪啪的打下去,打的大郎哥直哎呦,我剛說要進去把麥子放下,大郎嫂子就出來了,見我背着糧食,沒等我說呢,就一臉的 不歡喜,說家裏不缺糧食吃,反倒給我裝了半簍子腌好的鴨蛋,說給爹下酒,催着我家來了。”
王青山從屋裏出來道:“這大郎好容易回來,立了軍功,長了大出息,他娘高興還來不及呢,怎倒動起手來了,這可是不該。”
王青山家的心眼子活動,一琢磨就明白過來了,剛大郎娘還跟自己這兒說呢,大郎下死裏的盯着他媳婦兒,那眼珠子都恨不能粘碧青身上,可碧青丫頭雖說嫁了過來,年紀卻還小,過了年才十三,月水沒見,身子就沒長成,哪擱得住男人折騰。
更何況,大郎那個鐵塔似的身板兒,兵營裏待了五年,若是沾了媳婦兒的身子,還能剎得住啊,不定就傷了碧青的身子,怎麽也得等幾年,說了兩句話就忙着走了,生怕大郎趁她不再惦記他媳婦兒的賬。
兒子回來一說,王青山家的哪還不有不明白的,本來眼看着吃不着,心裏就抓撓的慌,又在裏長家吃了酒,哪能消停。
這男人家一吃了酒,可就更不管不顧了,莫說王大郎,就是自己男人這把子年紀,兩角渾酒灌下去,還死按着自己折騰呢。
想 到碧青的大度仁義,不禁道:“能娶那麽個媳婦兒,他老王家墳頭都冒青煙了,若不好好的待承人家就該打。”瞪了她男人一眼道:“還傻站着幹什麽,把麥子倒回 去,鴨蛋放起來,我去大郎家瞧瞧去。”說着邁步往外走。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叫王興把自家晾的瓜菜幹裝半簍子提在手裏。
王青山忙道:“大郎媳婦兒的手藝,村裏可都有名兒了,瓜菜幹她家可不缺,你巴巴的拿這個去做什麽,沒的叫人笑話。”
王 青山家的白了他一眼:“你呀就是個木頭疙瘩腦袋,她家有歸她家有,這卻是咱家的一點兒心意,大郎媳婦兒不收麥子,這瓜菜幹兒一定會收,你就少操閑心吧,把 石磨掃幹淨,磨些麥子,記着磨的精細些,回頭我回來蒸一籠白面馍馍,給左鄰右舍的送幾個過去,如今想想,以往那些事倒是我的不是呢。”撂下話走了。
王青山撓了撓頭,看着兒子:“你娘這是換了個人不成,爹都快認不得了。”
王興兒也有些發愣,家裏地少人口多,雖不至于挨餓,可想過好日子卻不易,地裏忙活一年,也就能填飽肚子,別的想都不敢想,自己是家裏的老小,今年都十六了,村裏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媳婦兒可還沒影兒呢。
那天夜裏聽見爹娘商量着給大哥說鄰村死了男人的周寡婦,說不要多少彩禮就能娶進來,王興兒可是見過那寡婦,黑黢黢的一張臉,眼睛小的都看不見,嘴卻出奇的大,一笑咧開嘴跟大牲口似的,吓死個人,自己可不想要那樣的媳婦兒。
忽想起阮小五來,跟自己年紀一邊兒大,長得賊眉鼠眼,可那小媳婦兒真好看,上頭有四個哥,比自己還多倆呢,瞧人家那小日子過得,以前還不大顯眼,如今跟大郎哥家走的近,日子過得越發紅火。
如今村裏沒人不知道大郎哥的媳婦兒是一把過日子的好手,不僅會過日子,做事說話兒樣樣挑不出理去,就連裏長家都跟她家親近,王小三兒隔三差五就能撈塊麥芽糖吃,自己長這麽大都沒吃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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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興是個鄉下小子,想事兒也簡單,這些事兒想了幾遍之後終于發現,只要跟大郎家走的近,就沒虧吃,鄰村的阮小五,裏長家的王小三都是例子,自己為什麽不行, 聽娘說大郎哥身上得了兵差,還得去京城,在家待不了幾天,二郎又小,家裏正缺幹活的人,自己別的沒有,力氣有的是,幫着幹點兒活兒,哪有自己的虧吃,打定 了主意,以後只王家幹活自己就過去幫一把。
不提王興兒的打算,就說王大郎,給他娘一頓燒火棍打的圍着院子轉了七八圈,直到他娘打 的手疼了,給那丫頭攔下,自己才算解脫出來,不敢進屋,怕他娘看見了還要打,只能蹲在院裏的柴火棚子裏,心裏就想不明白,不就摸了自己媳婦兒兩下嗎,怎麽 就成混賬了,給他娘追着打。
越想越想不通,而且,想起剛麥草垛裏他媳婦兒那樣兒,大郎心裏又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兒,大郎不是沒見過女人哭,以前王興兒他娘有事沒事就哭,一哭起來捶胸頓足,眼淚不見多少,那聲兒能傳出幾裏地去。
可自己的小媳婦兒不是那樣兒,哭起來無聲無息的,嘴唇都快咬爛了,就是不出聲,眼淚大顆大顆的從眼裏滾下來,落在自己胳膊上滾燙滾燙的,燙的自己心裏都忍不住一抽一抽的難受,那樣的小媳婦兒,讓自己想收拾她都下不去手。
大郎揪着自己頭發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到嘴邊兒上的肉,怎麽就放過去了,肉渣子都沒吃着不說,還挨了娘一頓燒火棍,他娘可是沒惜力氣,這會兒身上還疼呢。大郎郁悶的嘆了口氣,不就想抱自己媳婦兒親熱親熱嗎,犯了哪家的王法。正憋屈呢,就見王興兒娘一腳邁了進來。
王青山家的走了幾步,一眼瞧見柴火棚子裏頭的王大郎,頭發都亂了,腦門子上還有一塊紅,狼狽非常的蹲在柴火棚子裏,那眼睛一個勁兒的往屋裏瞅,就是不敢進屋,不禁好笑,走過來道:“這大冷的天,不再屋裏暖和,在柴火棚子裏蹲着做什麽?”
大郎有些不好意思,怕丢人,忙道:“嬸子來了啊,快進屋吧,我這兒翻翻柴火,怕回頭着了潮不好燒。”嘴裏說着還假模假式的把堆着的麥草翻了翻。
王青山家的忍不住笑了一聲:“大雪的天就別瞎折騰了,等日頭出來翻出去曬也不晚,快跟嬸子進屋吧,雪大了,這柴火棚子裏可待不住人。”
正 說着,就見碧青從屋裏出來,大約聽見了說話兒聲,往這邊兒走了兩步,就站下了,跟王青山家的打招呼:“我說聽見嬸子說話的聲兒呢,果真是嬸子來了,院裏 冷,快跟我進屋吧,竈上熬了姜湯,嬸子喝一碗驅驅寒氣。”嘴裏說着,卻一步也不往這邊兒走,眼睛還防備的瞅着大郎,跟防狼似的。
王大郎更郁悶了,自己這小媳婦兒簡直就是欠管教,可娘護着,自己還真沒招兒,王青山家的看着也覺好笑,伸手扯了王大郎一下:“沒聽見你媳婦兒熬了姜湯嗎,快進屋吧,你身上可有兵差呢,若是着了涼病在家裏,可耽擱大事了。”
大郎正缺這麽個臺階呢,哪還不就坡下驢,嘿嘿笑了兩聲,身子一側出了柴火棚,哧溜一下鑽屋裏去了,老大的個子卻跑得賊快,那個樣兒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碧青都忍不住想笑,可想想剛那經歷,又實在的笑不出來,扯了扯嘴角,讓着王青山家的進屋。
王 青山家的倒是沒動,而是小聲道:“大郎媳婦兒也別嫌嬸子多事,大郎能活着回來,就是你的造化,軍營裏滾了五年,好容易家來,哪有不惦記媳婦兒的,若他不往 你跟前兒湊,才是壞事呢,如今出息了,外頭不定多少人盯着呢,這常年在外的,有個相好的,也不算什麽事兒,城裏可不比咱們鄉下,有的是不正經的女人,大郎 年輕,哪架得住勾搭,一來二去說不定就勾上了手,這男人家一沾了女人的身子,就跟吃了蜜蜂屎似的,哪有個夠,回頭連家都不回了,你可找誰哭去,你婆婆這會 兒護着你,你就不想想,若是外頭的女人給大郎生個小子,你婆婆還能護着你嗎,到那時,你在這個家還怎麽待,咱們女人到什麽時候都得留個心眼子,有些事兒早 作打算,比事到臨頭抓瞎強。”
說着,又壓低了聲兒道:“男人家都一個樣兒,架不住兩句好話兒,給點兒甜頭都能上天,你心兒靈,這個不用嬸子教你,就記着嬸子一句話,咱女人再能幹,家裏也得有個男人頂着,有男人了才算一個家,咱女人才能安生的過日子。”
兩人正說着,就聽屋裏何氏的聲兒:“怪冷的,怎麽在院子裏說起話來了,快着進屋吧。”王青山家的應一聲,邁腳進屋去了。
碧青愣愣站在原地,王青山家的這些話,真如醍醐灌頂一般,自己雖極力想融入這裏,骨子裏卻仍是現代人,總是下意識忽略這是古代,這是男權社會,現代人的那一套思想,用在這裏,大概只有死路一條。
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這輩子都得靠着王大郎生活,自己再能幹,再能折騰,王大郎才是撐天的樹,如果沒有王大郎這個顆樹,什麽都是虛的,是空的,就如沙中建屋,一陣潮水過來,還能留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