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呼呼的北風刮了一宿,天放亮的時候,飄起了雪花兒,雪不大卻是今年頭一場雪,卷着雪粒子的北風打在臉上,跟小刀子割似的。
現代的時候,讓碧青起早還不如殺了她痛快,如今起早已經成了習慣,有時碧青想想,真覺人就沒有吃不了的苦,多苦多難的事兒,習慣了也不是事兒了。
昨兒夜裏碧青沒睡好,一閉上眼,大郎那兩只狼一樣的眼珠子就在跟前晃,弄的她怎麽睡也睡不着。
閉了會兒眼天就亮了,聽見外頭有動靜,忙爬起來,一出去就見大郎從外頭回來,肩上挑着兩大捆木頭,根根都有碗口粗,挑着這麽重的兩捆木頭,臉不紅氣不喘的,也不知從哪兒砍來的。
正想着就見二郎從後頭進來,也挑着兩小捆柴火,碧青這才明白,估計兄弟倆去了蓮花山,見二郎額頭有汗,怕拍了涼風,忙去屋裏拿了手巾給他擦汗,嘴裏不禁埋怨:“一大早的又是雪地裏,跑那麽大老遠去做什麽?家裏的炭夠燒呢。”
二郎瞅了他哥一眼:“昨兒夜裏跟大哥說的燒炭的事兒,天不亮大哥就拽着我起來了,說是趁着他在家多砍些木頭回來,這天眼瞅越來越冷,多存些,免得不夠燒,凍着娘跟嫂子。”
碧青看了大郎一眼,估計二郎最後那個嫂子是他自己加上去的,她才不信,這頭蠻牛有這麽好心呢。
這會兒天大亮,看的分外清楚,濃眉大眼的黑臉漢子,壯的跟牛似的,怪不得能挑這麽重的東西。
不過,看着自己的目光跟昨天不大一樣了,昨天晚上就是一頭發情的公牛,今兒看着正常的多。
碧青不免有些疑惑,莫非一宿的功夫這禽獸就變成人了,或者說,覺得自己這樣的媳婦兒使不了,就收了淫心。
正想着,蠻牛開口了,粗聲粗氣的:“愣着作什麽,沒瞧見你男人餓了,還不做飯去。”
倒一點兒也不客氣,碧青轉身往屋裏走,琢磨今兒早上做什麽,剛走到門口,就聽那男人又說了一句:“還做昨兒那個面,多做些,那麽點兒夠誰吃的。”
碧青一個踉跄險些栽倒,我的老天爺,昨晚上那個陶盆都快趕上臉盆了,自己親手舀的面,心裏最有數,那一盆面沒有二斤也差不多,這位楞沒吃飽,這還是人嗎。
二郎跑過來扶着她:“剛下了雪,地上滑,嫂子小心些。”
碧青看了眼二郎,心裏舒服了些,還是這個兄弟懂事啊,這頭蠻牛就是一混蛋,使喚自己的那口氣,聽着都讓人生氣,可蠻牛是她丈夫,名正言順的丈夫,這個家的頂梁柱,自己能怎麽着,暗嘆了口氣,進屋做飯。
大郎轉過身問二郎:“夜裏說的那個燒炭的土窯在哪兒?真能燒出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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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真不大信,軍營裏待了五年的大郎自然見過炭,尤其後來調到校尉大人跟前,對炭更不陌生,南邊濕熱可也有冬天,到了冬底下,又濕又冷的軍帳裏取暖,就靠這東西,尋常兵連見都沒見過,好燒,煙小,放在火盆裏能着一晚上。
當時自己說:”這東西真好,可比家裏的柴火好使。”引的校尉大人一陣大笑,告訴他這是炭,城裏有錢人冬天點着取暖的,可大郎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家竟也有這東西。
昨兒晚上在熱炕上睡了一宿,舒坦的都不想起來,問二郎才知道,自己那個看不上眼的小媳婦兒竟是個有本事的丫頭,能自己鼓搗出炭來。
不止炭,昨兒晚上二郎嘀嘀咕咕跟他說了半宿,都是他媳婦兒的能耐,燒炭不算什麽,還種了個叫番薯的東西,得了官府十兩獎銀,養雞,養鴨,還把坑邊兒上的兩畝地買了下來,嫁過來也不過大半年,就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二郎說,爹去了之後,家裏的日子越發艱難,若沒有嫂子,哪有如今的日子。
雖說長了些見識,到底還是個有情有義的實誠漢子,雖說不讓自己碰有點兒不爽快,可論別的,自己這個小媳婦兒,可一點兒挑不出毛病來,應該說,比誰家的媳婦兒都強,有心路,有能耐,一把過日子的好手,自己還挑什麽啊。
他娘說的是,早晚是自己的人,急什麽?這會兒那個瘦巴巴的身子,就是要了有什麽意思,等等就等等,不過,他媳婦兒那樣兒,防自己跟防狼似的,這可不行,得讓她知道自己是她男人,這會兒不碰她,以後她也是自己的,尋機會非得收拾一頓不可,哪有媳婦兒怕自己男人的。
跟着二郎往土窯走,一路上二郎的嘴就沒閑着,指着坑對面叨叨:“嫂子說那邊兒種樹,種楊樹,等過了年一開春就讓我挑楊樹枝子栽上,過不幾年就能長成大樹,嫂子說能擋風沙,還能蓋房,嫂子還說,這坑裏放小魚苗養着,坑底下栽蓮花,到明年秋天,就有蓮藕吃了。”說着眨了眨眼,望着他哥:“我還沒吃過藕呢,嫂子說可好吃了,哥吃過嗎?”
大郎楞了楞,自己吃過嗎,想起昨兒晌午,冀州知府招待校尉大人在酒樓裏吃的席,桌上有盤帶眼兒的菜,瞧着新鮮,旁邊的二狗子小聲在自己耳邊兒說那是蓮藕,沒想到自己的小媳婦兒竟然知道,還要種。
不禁搖頭跟二郎說:“你嫂子做夢呢,別聽她胡說八道,婦人家嘴裏就是沒準兒。”
誰知二郎一聽就不幹了,義正言辭的道:“嫂子才不會胡說呢,嫂子說能種出蓮藕就能種出來,嫂子是我見過的人裏最有本事的,什麽都懂,什麽都會。”
大郎見自己兄弟急了,不禁好笑,小媳婦兒就算有點兒能耐,真不信她能種出蓮藕來,再說,坑邊兒上那兩畝地自己是知道,種什麽都活不了,種樹?虧她想得出來。
卻不好跟自己兄弟吵嘴架,指着前頭黑乎乎的土坑問:“這就是你說的土窯?”
二郎點點。大郎走過去圍着土窯轉了好幾圈,說土窯是好聽的,就是一個用麥草活泥堆出來的坑,上了覆了一層白白的雪花,實在看不出什麽特別的來。
二郎卻異常認真的給他指:“這個口燒火的,那個口是放煙的等等,嫂子說這個窯是臨時搭的不牢靠,跟小五哥商量着,明年蓋個大的,燒出來的好炭可以賣給城裏的有錢人,賺了錢,好蓋新房。”
一句一個嫂子說,嫂子說,大郎忍不住想起娘昨兒夜裏說的話,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這才半年,自己的親娘親兄弟都被他媳婦哄了去,就瞧二郎兩眼放光的樣兒,就知道心裏多喜歡這個嫂子。
兄弟倆家來的時候,飯也做好了。碧青來了之後,何氏就不管做飯的事了,一天三頓都是碧青瞧着做,碧青做什麽吃什麽。 碧青的手藝好,最平常的飯到她手裏都分外香甜。
一般早上碧青都熬粥,配小菜,清淡有營養。一邊兒的大鍋裏加水,抓兩把黍米,燒開了埋上火慢慢熬着,昨兒蒸的發糕還有好些,切幾塊放到粥鍋裏,等一會兒粥好了,發糕也就熱了。
這邊兒開始擀面下面條,既然那蠻牛點了,自己只能給他做,好在也不費事,把面條下到鍋裏,就開始切蘿蔔絲兒,掂量着蠻牛的飯量,切了半盆蘿蔔絲,放了鹽,點一滴麻油就是一道最清爽的小菜。
想了想,又炒了幾個雞蛋,早飯就算得了,等大郎兩兄弟洗了手進屋,飯菜已經擺在了桌子上。
大郎西裏呼嚕吃了一盆面條後,又吃了一大塊發糕,半盆蘿蔔絲,幾乎都進了他的嘴,倒是炒雞蛋沒吃,婆婆跟二郎碗裏撥了不少,擡眼看了碧青一眼,大概覺得過不去,也給碧青碗裏夾了一筷子。碧青還真有點兒受寵若驚,這男人貌似也沒那麽壞。
一家子正吃飯,就聽外頭桃花娘的聲兒:“大郎他娘,聽當家的說你家大郎家來了。”
碧青忙撂下碗迎了出去,見桃花娘帶着他家小三兒,碧青讓着娘倆進屋,見小三盯着桌子上的發糕,拿了一大塊塞到他手裏,王小三脆生生說了聲:“謝謝大郎嫂子。”拽着二郎跑出去看鴨子去了。
桃花娘好氣又好笑的道:“我說來你家串門兒,小三非扒着我,還以為想跟二郎玩呢,原來是惦記大郎媳婦兒的發糕了。”
何氏笑道:“如今不比前些時候,糧食有的是,一塊發糕值什麽,孩子愛吃就好,十來歲正是長個的時候,多吃才好呢,吃得多,才能長得壯。”
桃花娘笑道:“跟着二郎,這小子便宜占大了。”說着看向大郎:“哎呦!可真是回來了,昨兒夜裏聽見你富貴叔說,我還不信呢,匆忙吃了早上飯就跑過來了,可是出息了,瞧這大個子,比走的時候足足高了一個頭還多呢。”
大郎略有些楞,自然認識這是裏長王富貴家的婆娘,自己走的時候,兩家可沒什麽來往,王富貴家地多糧多,還養着大牲口,是村子裏有名兒的富戶,雖是個一個村的鄉親,也不過見面打個招呼的交情,什麽時候走動的如此近了,聽話音兒,仿佛還帶着幾分巴結的意思,這可是裏長的婆娘,平常眼高着呢。瞧她拉着小媳婦兒親熱的樣兒,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什麽親戚呢。
人家來了就是長輩,大郎叫了聲嬸子:“我不在家的時候,多虧叔跟嬸子照顧着,大郎這兒給嬸子道聲謝。”
桃花娘忙道:“謝什麽,你媳婦兒跟我投緣,咱兩家又走的近,我瞧着跟我親閨女也差不多,你就別跟我客氣了,身上有了官差,鄉親們臉上都跟着有光呢,你娘沒白惦記你,你媳婦兒也沒白守着,這日子終歸有了盼頭。”
說着抹了抹眼角:“倒是嬸子的不是了,這大郎回來是高興的事,該着歡喜才是,掉什麽淚啊。”
碧青讓着桃花娘坐在炕上,出去倒了一碗熱水遞給她,桃花娘喝了一口,拍了拍她的手,跟大郎道:“雖說你如今出息了,可也不能欺負你媳婦兒,能娶這麽個媳婦兒,可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呢。”大郎目光閃了閃,心裏雖覺奇怪,嘴裏卻連聲應着。
大郎回來是大事,村子裏一共去了八個人,回來的只有大郎一個 ,雖說沒像她婆婆希望的那樣,當個什麽将軍,可成了大齊正式的兵也算出息了。
村子裏的消息傳的最快,大郎昨兒半夜家來的,一早村裏就傳遍了,桃花娘就是個打前站的,大早上來王家串門,就是為了叫大郎去她家吃晌午飯。
說是晌午飯,其實是擺了席,村子裏各家的當家男人幾乎都跑來了,堂屋裏熱熱鬧鬧擺了兩大桌。
大郎到的時候,人都齊了,正席空着,大郎一進院,王富貴就率先迎了出去:“昨晚上才接着官府的信兒,說大郎侄兒立下軍功家來了,高興的叔一宿沒睡好,有心去你家去瞧瞧,你嬸子說,你好容易家裏,該讓你跟你娘你媳婦兒好好說說話兒,叔才沒過去,一早讓你嬸子過去叫你,沒什麽好東西,就吃頓家常飯,也算給你接風了。”一邊兒說着,一邊兒把大郎讓到屋裏正席上坐。
跟在校尉大人跟前也半年多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什麽也不懂的傻小子,應付這樣的場面,游刃有餘,王大郎并沒有坐首席,而是把王富貴讓到了首席,自己坐到了下首。
碧青早上就讓桃花娘拽了過來,雖說鄉下不講究,可這整治席面也不是件容易事兒,本說去縣城請個廚子家裏,還是當家的說:“大郎不算外人,過來也就吃頓家常飯,請什麽廚子啊,再說,就算請廚子有大郎媳婦兒的好手藝嗎。”兩口子就商量着叫碧青過來幫忙,這麽一來,又不丢臉,又顯得兩家親厚。
桃花娘只怕人手不夠,村子裏手腳麻利兒的婦人,又叫了四個過來打下手,宰了頭豬,兩只雞,大鍋炖肉,一桌一大盆,配上炖的酥爛的雞,再粗粗炒幾個家常菜就齊活了。
鄉下的家常席沒那麽多講究,加上人手又多,碧青只炒了菜,就閑下來了,被桃花的妹子杏果兒拽到她屋裏,躲在簾子後頭瞧外頭的熱鬧。
所以,大郎的一舉一動都落在碧青眼裏,碧青還真有些吃驚,這小子不簡單,合着前頭跟自己裝傻呢,可不能給這蠻牛憨厚的外表騙了,就看他把王富貴讓到正席,就知道這頭蠻牛有的心眼子。
最怕的就是這種貌似忠厚實則奸詐之輩,簡直讓人防不勝防,也不知道是誰把這頭蠻牛調教出來的,好本事,自己以後還真的小心些,別回頭給這頭蠻牛賣了,還當他是傻子呢,這就是一頭披着牛皮的狐貍,不,狼,色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