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似乎已經有一年多沒回家了！
在這麽長的時間裏，雖然我和我爹經常聯系，我爹也一直很關照我。可是在我心裏，我最牽挂的人只有我媽。
我對金钺說：“我媽是個最傳統的好女人。”
“只要想到馬上要回家看到我媽。我的心就不由自主激動起來。我實在是太想念我媽了！”
金钺不解，問我：“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還要離開家鄉。去外地呢？為什麽不留在家裏照顧你媽呢？”
這話問得好，真是把我問倒了！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慢慢對他講述我媽的事情。
從我很小的時候，我爹就經常在外面，因為我還小，我媽就在家照顧我。
我對金钺說：“我上次和你說過的吧，我家就住在一個小鎮上。我媽是出名的心靈手巧。我家後面有塊地，我爹不在家，我媽就把那塊地開辟成一塊菜地。一年四季，家裏桌子上的小菜，幾乎都是那塊地裏出的。所以，雖然我媽沒工作，家裏也很節約，花不了多少錢。”
後來，鎮上開始流行縫紉機，我媽讓我爹托人買回來一架縫紉機，先是幫我做衣服，後來做的次數多了。就開始接活，幫人做衣裳。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小的時候，物資非常緊張。一年到頭，大家也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做套新衣服。我媽除了幫人做衣服外，最賺錢的就是幫人繡結婚用的門簾、被套和枕套。
從前的鄉下人結婚。都流行新房門口挂一幅門簾，上面要麽繡着蝶戀花，要麽就是龍鳳呈祥。或者雙龍戲珠的圖案，我媽無師自通，縫紉機的跳針在她手裏比江南繡娘手上的繡花針還要靈活聽話。
多下來的零碎布頭，我媽都會披湊起來給我做衣服。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從前讀書的書包，那個書包，是我媽用零碎的布頭，全部裁成相同大小的三角形拼湊而成的。各種顏色。卻又十分好看。
本來，我和我媽相依為命，就這樣過着，好像也是很不錯的。
那時候，我爹回來一次很難，一年半載才回來一次，回來的時候會帶好多好吃好玩的東西。而幼時的我，當時最高興的事情就是我爹回來。
我爹回來的時候，第一天我和我媽都很高興，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我總會看到我媽的眼睛是紅的。盡向反圾。
一次兩次，我沒注意，時間長了，日子久了，我也就漸漸知道了。
再加上鄰居大媽和叔叔家的嬸子，總是好事地拉着我媽說長道短。我也時而從她們嘴裏聽到一句：“拿錢外面養了女人……”
“你可要問清楚，他到底還要不要這個家。”
這樣的話聽多了，我自然就懂得了！
我爹在外面不但有了女人，也有了孩子。
可笑當時的我天真無知，看到我媽哭，居然問我媽為什麽哭，我媽當時支支吾吾，還總是為我爹遮掩，要麽說是蟲子迷了眼，要麽說風大，沙子吹進了眼睛裏。
可是我爹對我還是很不錯的，每次回來，總給我帶幾件花衣服，或者給我帶糖果。
在我上初一的時候，那年十一，我爹回來，在家呆了幾天就走了。
他走以後沒過多久，我媽就開始生病了，一個勁地嘔吐，飯桌上也多了一大碗酸菜。
起初我不知道，後來，是隔壁的阿姨和嬸嬸們逗我，說我媽馬上要給我生個小弟弟了，以後就不會疼我了。
我聽了這話非常高興。他們不知道，我多麽希望我能有個弟弟。有了弟弟，我可以牽着他的手帶他出去玩，我可以從河裏捉小蝌蚪和小魚小蝦給他玩，還可以從樹上打下桑葚給他吃，我會待我的小弟弟很好很好的。
可是我爹回來了！
說到這裏，我的心情不禁沉重起來，我想起當時，我爹匆匆回來之後，當天晚上就聽到他們在房間內大吵，接着第二天我爹就氣沖沖地走了。
那天早上，和往常一樣，我媽給我下了一碗肉絲面，卻沒有出門，而是坐在桌子旁，看我一口一口的吃完那碗肉絲面，吃到最後，面裏面居然還卧着一個荷包蛋。
我媽的眼光看我很奇怪，又像憐憫又像憎恨。
又好像通過我看另外一個人！
她摸着我的頭發說道：“靈兒，你一天比一天大了，媽照顧不了你了，你以後要學着自己照顧自己啊。”
我點頭，天真的嘻嘻笑道：“我還要照顧我的小弟弟，媽，你肚子裏的真是一個小弟弟嗎？”
雖然我也想要小妹妹，可是好多人說，我爹之所以在外面有女人，就是因為我媽沒給他生個兒子。所以我想，我媽最好還是生個小弟弟。
我媽只是苦澀地笑了一下，然後說道：“靈兒，你也不要恨你爹，你無論恨任何人都不要恨你爹。他心裏其實是最疼你的。”
她說完這些話就沒有再說，只是催促着我上學去。
我到了學校之後，心裏總覺得不安，到第二節課的時候，正好是做課間操，我幹脆趁着這點時間，飛快地往家跑回去。
還沒到家，我就看到我家大門緊緊關着。在我們那個小鎮上，只要有人在家，大門多半都是開着的。我媽如果不在家裏那在哪裏呢？
我立即奮力爬上旁邊的窗戶裏往裏看，一眼就看到我媽躺在床上，地上滾着一個深色的農藥瓶子。
我當時吓得哭了出來，立即喊來了隔壁鄰居，撞開我家的門，才把我媽送到醫院裏去。
好在那瓶農藥是過期的農藥，總算救回了我媽的一條命。可是她肚子裏的小弟弟沒有了，整個人也傻了。
聽到這裏，金钺問我：“你知道他們是為什麽吵嗎？”
我搖頭，沒有回答。
其實我怎麽不知道呢？當時的我也許不懂，後來的我在鄰居們捕風捉影的話語裏早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對我一向和藹的爹，卻質疑我媽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他的，理由是他經常不在家。誰知道那孩子是不是他的種呢？
就是這句話氣得我媽一時想不開，一下子就喝了農藥。
我爹在知道我媽出事之後趕了回來，紮紮實實在家待了半個月，然後又走了。
那半個月，我媽有時候發起病來是又哭又罵，發作起來完全失去了理智。可就這樣，也有人說我媽是文瘋，不是武瘋。
文瘋就是，雖然瘋了，可是，只要不犯她的忌諱，不刺激她，平時她都會好好的，就算發病了也只會哭鬧，但是不會傷害人。
武瘋的話，平時也是瘋瘋癫癫傻傻的笑，看人的眼光也不對。可是如果犯病了，拿着菜刀砍人的事情都是做的出來的。
起初我上學，我爹不在家，我媽偶爾還能做個一日三餐的給我吃。後來，她買菜被人騙錢，出門被人欺負，越來越不敢出去待在家裏。
開始我還可以護着她，每天早早起來買好菜，她只要在家做好飯菜就行，後來，随着我的學習時間緊張，上了高中走讀之後，我媽沒人照顧，就送到了療養院去了。
說得好聽是療養院，說得不好聽就是精神病院。
和金钺長長地說完這段話之後，我覺得疲憊極了！
我一直把這事情放在我心裏最深的地方，而這是認識以來，我真正對他敞開心懷的一次。
金钺聽了良久無言，好一會兒，才抱緊我嘆了口氣。
他低聲說道：“我以為你爹一定很疼愛你的。”
我默然，我承認，我爹對我不虧，可是對我媽，卻實在是太虧心！
我低聲對他說道：“你聽了之後，會不會嫌棄我？嫌棄我是個精神病的女兒？”～～～～他嗤然笑道：“怎麽會呢？你真是亂想了。”
我黯然說道：“可是你知道嗎？從前我就被人嘲笑過，嘲笑我是個精神病的女兒，那時候，同學都孤立我，不理我。雖然有人說，人之初性本善，可是我卻想說，人之初性本惡。就連不懂事的孩子，或者是讀書明理的同學，都會來嘲笑我，一起用言語來冷淡孤立我，這不是證明了性本惡嗎？”
金钺重重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我想到那些年，我被同學們一起合夥欺負，他們不需要打我，他們只需要用那麽異樣的眼光來看着我，一起指着我說，神經病的女兒，只是這樣六個字，就可以擊潰我的一切。
而我只是渺小的一個人，我不敢反抗，只有沉默。我只是想着，這樣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我只要畢業了就好，離開了這個地方就好。可是等到離開了，卻還覺得總是放不下，因為那裏還有我媽，還有我從前生活過的日子。
而今，想到即将再次回去，我心裏激動極了！
我已經長大了，這樣的我其實已經不需要再害怕什麽。但是只要想到馬上就要回到我熟悉的地方，心裏一團烈火還是不停地燃燒着，叫我睡也睡不安穩，既盼望着快點回家，卻又在心裏有點猶豫！只是這點猶豫，到底還是被盼望所占據，因為畢竟，現在我的身邊有了金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