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該不會是私生子? (1)
001.
依舊是以前的位置, 依舊是以前的月亮,但現在李牧看在眼裏的風景卻已經截然不同。
山下的鴨籠有了改變, 面前原本那郁郁蔥蔥的山林, 此刻也變成了一片桃花林,再遠處的山河,也已經逐漸安定下來。
夜風依舊微涼, 但很多事情早已經物是人非。
大寧皇家一脈向來稀少,先皇林鴻當初只育有三子,而之前的林尚, 繼位十年, 至今膝下也只有兩子,且都還年幼。
允兒的事要說非他不可, 也确實有那麽些意思。如果先皇林鴻不出手, 林尚也不知還要多少年之後才會讓位, 也不知道大寧還要跟着遭災多少年。
而他的那兩個孩子, 量是鴻叔是他們的親爺爺,一旦鴻叔站出來把林尚脅逼退位,這其間的關系就已有些說不清。
其間的關系李牧之前就已經想透了, 鴻叔的想法他多少也猜到了些。
只是想透了歸想透了, 可真的看着如今已經大變了模樣的允兒時, 李牧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物是人非, 當年那個會奶聲奶氣的追着他跑要抱抱的允兒,他怕是再也見不着了。
“在想什麽?”仲修遠站屋裏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李牧之後就披了外衣, 尋着出了門。
在院子中看見站在遠處無聲地望着月亮的李牧時,仲修遠心中沒由來的一陣隐痛。
李牧所思所想,他又怎麽會不明白?
允兒的事,鴻叔的事,他都明白,也懂得,他感同身受,所以才會更加的難受。
李牧聞言回頭看向旁邊的仲修遠,“沒想什麽。”
李牧也确實沒有想什麽,此刻他的腦海中一片混亂,零零碎碎的仿佛想了許多的事情,但實際上卻是什麽都沒想,只是心有些亂罷了。
仲修遠沒有再追問,而是站在了李牧的旁邊,與他一樣寂靜無聲地望向遠處。
“你說他會不會後悔?”許久之後,李牧沒由來地說了一句。
聽聞這一句話,仲修遠的身體不易察覺的震一下。
他靜靜地望向遠處半圓的月亮,喉間是一陣又一陣泛起的苦澀。
鴻叔暫且不說,他到底已經是一個成人,而且又是那樣的身份,他所做的事情都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只是允兒……
他不過就是個四、五歲的孩子,即使他比別的孩子要懂事得多,但是有些事情他到底還是無法像成人一樣去思考。
三年的時間,他性格大變,這三年到底經歷了些什麽即使兩人不知道,也大概能夠猜到絕不輕松。
要說後悔不後悔,這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後悔?那是他自己選擇了要去做的事情。”仲修遠許久之後才說了這麽一句。
李牧之前詢問過允兒的意見,這件事情仲修遠是知道的,雖說把這件事情的選擇權推給一個才五歲的孩子是不妥。
但他們至今甚至連同鴻叔在內,都只不過是這浩瀚的江河中的一葉浮萍,只活着,他們就已經精疲力盡。
大寧如今已經簽訂了停戰協議,平民百姓是要開始慢慢的過上好日子了,可是這持續十年之久的大亂卻并沒有停歇,它只是轉換了戰場。
十年的時間過去,如今的鴻叔即使是以先皇的身份重登大堂,他也不過是個手中無兵無權的空把式,光有名聲。
允兒登基已三年,雖然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大寧皇帝,可他不過才幾歲,這滿朝文武有幾個服他?
大戰停下,滿朝文武的權勢之戰卻才開始。
如果鴻叔不能在允兒有生之年讓這朝廷穩定下來,不能為允兒多争取到一些實權,一旦他逝去,允兒接下去的日子怕就……
李牧沒再說話,而是側了頭,看向與自己并肩而站的人。
月色之下,仲修遠那張臉上的疤痕越加清晰了幾分。
那一道貫穿了他整張臉的疤痕,随着他身體逐漸恢複過來,顏色漸漸淡了一些,但依舊十分的明顯。
李牧擡手,用冰涼的手指輕輕撫摸着他臉上的疤痕。
疤痕醜陋不堪,但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它傷的位置,傷在臉上傷在眼睛旁邊,若是多一分半寸,那麽此刻在他面前的就已經是一堆白骨。
仲修遠擡手覆蓋在了李牧的手背上,因為在這裏站了許久,吹了許久的夜風,李牧的手已經冰涼。
“去睡吧。”仲修遠道。
李牧點了點頭,這山裏頭明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忙。
他轉了身,往院子裏走去,才走出幾步,身後卻又傳來仲修遠低沉卻堅定的聲音,“至少我從未後悔過。”
無論是遇見李牧,還是愛上李牧,又或者是背叛袁國以身犯險換取平靜的日子,他都從未後悔過。
他心裏有的從來都是感激與慶幸,以前他從來不信神佛,但自從遇見了這人,如今他卻信了,信得近乎虔誠。
李牧腳下步伐停頓了片刻,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而是繼續向前走去,回了房間。
李牧之前有些不懂鴻叔執意讓他答應陪允兒到成十五的安排,如今再見到允兒他卻有些懂了。
那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若是鴻叔走了,就留下允兒一個人在那皇宮,那允兒就太可憐了。
李牧和仲修遠兩人先後回了房間,就在兩人吹滅了油燈之後,旁邊原本仲漫路住的那屋子卻打開了一條縫。
一陣輕微到微不可聞的哨聲響起之後,一雙綠幽幽的眼睛出現在了院子當中,那形如狗卻是一條貨真價實的狼的生物,在院子當中嗅了嗅之後,竄進了仲漫路的屋內。
黑燈瞎火間,允兒關上了門,躺回了床上。他抱着被子往裏面挪了挪,騰出個位置給那身上帶着幾分夜露的狼。
那狼顯然是早就已經習慣這樣的事情,因此進了屋之後,直接便跑到了床上躺着,任由允兒把它抱在懷中,一人一狼同床而眠。
深宮大院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有些時候,危險反而在你絕不會察覺到的地方。
最開始他獨自一個人住在偌大的龍寝徹夜不敢眠,非要把還是只奶狼的它召喚來抱着才敢睡,他爺爺苦笑了一番之後,便讓他一直如此。
如今幾年過去,他倒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沒了這狼的陪伴,反而夜不能寐。
“木木。”允兒抱着懷裏的被子,把臉挨在狼的身上蹭了蹭,他縮成一小坨。
次日清晨,天剛灰蒙蒙亮,允兒便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
他坐在床上,迷糊了好一會兒後才清醒過來,才想起來如今的他已不在宮中,已不用每日此時起床上朝。
聽着這寂靜的山林間偶爾傳來的一聲鳥叫,感受着這不同于宮內的潮濕晨曦,允兒躺回了床上還想再睡一會兒,但卻已經睡意全無。
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聽見門外有動靜之後,他才穿了衣服出了門。
門外,起床洗漱的李牧看到已經穿戴整齊的允兒,眼神略有些驚訝,随即又有些複雜。
正待開口,允兒身後卻突然竄出一個灰色的東西。
那灰色的東西是一頭狼,一頭成年的灰色皮毛的狼,它戒備地站在允兒的身邊,鼻間更是發出威脅的哼哼聲。
才出門的仲修遠正準備開口打破沉默,就看見遠處有一行人急沖沖地走來,那是之前帶着允兒過來的那幾人。
他們手裏拿着一個包裹,顯然是為允兒準備的一些日用。
天未亮就來,是為了避開村裏其他的人,以免引人懷疑。
“東西放下就好。”允兒自己接過了包裹去屋子裏面打開,換了一身一村裏的人無異的普通衣服。
只是即使他穿的與村裏的孩子一樣,身上那一份貴氣與氣質卻是無法隐藏的,因此換裝的效果并不顯著。
換完了衣服,允兒又與那些人交代了幾句,最後那些人離開之前來到了李牧的面前。
“事情結束之後,我們會接走他。”其中一個為首的人說道。
他們與李牧打交道也已經兩三年的時間了,這兩三年裏幾人的對話均不多,大多數時候都是例行公事地說上兩句。
他們都是聰明人,知道李牧與那位的關系不同,也從來不會探究過多,所以倒多了幾分生疏。
李牧點頭,“我知道了。”
“我們會暫時住在山下的鎮子裏,以商人的身份自居,為了避嫌這段時間我們不會到山上來,如果有事你可以去山下的客棧找我們。”那人又說了幾句之後,這才離開。
等把這些事情都做完時,院子裏熱鬧了起來,李牧關在院子裏養的那些個白色的小鴨子,已經餓了,所以個個都伸長了脖子嘎嘎地叫着。
他這院子裏已經有一段時間沒養鴨子了,早之前的鴨籠也因為地方不夠用,所以拆了,現在養鴨子的地方只是一個小竹簍。
平日裏李牧起床之後,洗漱完第一時間就會給這些鴨子喂食,仲修遠則是會趁着這機會去做早飯,等李牧下山去把鴨籠那邊看一遍再回家時,正好可以吃上熱騰騰的早飯。
今天因為這些事情他耽誤了些時間,所以這些個小鴨子早就餓了。
李牧聽了,身去旁邊拿了準備好的飼料,準備去喂鴨子。他才進門,門外就傳來鴨子一陣驚慌失措的叫聲。
“回來!”允兒帶着幾分孩子氣的厲喝在院子中響起。
李牧趕緊出門,才發現那狼似乎因為對籠子裏的鴨子感興趣,所以正在旁邊虎視眈眈。
那些個鴨子李牧一直寶貝得緊,平時裏有點風吹草動他都緊張。它們這會兒突然被吓了,全都精神萎頓的縮在了一起。
“抱歉。”允兒眉頭輕蹙,他把那狼召回了他的身邊,“冒犯了。”
那狼打了個響鼻,狼雖然和鴨子算不上是天敵,但是這東西也是它們的食物之一。
李牧皺起眉頭。并不是因為那些個被吓到的小鴨子,而是因為允兒這說話的态度。
002.
李牧沉默地喂完的鴨子,放下了簸箕之後看向已經洗漱完了的允兒,“要去山下看鴨子嗎?”
這山裏頭與幾年之前已經有了不小的變化,他那鴨籠那邊如今的規格已經是幾年之前的幾倍,早之前鴻叔幫着搭的鴨籠雖然還在,但已經變化很多。
允兒不做思考便搖頭,他頗為嚴肅地說道:“我暫且不想四處走動,我來這裏的事情也不宜被人知道——”
他到了嘴邊的老氣縱橫的話還未說完,整個人已經被李牧給拎了起來。
李牧二話不說跟拎小鴨一樣把人抱了起來之後朝空中扔了一下,然後抱在懷中,抱着人,李牧全然不顧允兒臉上的驚訝,轉身就向着山下鴨籠的方向走。
“你回來得正好,這季節山裏頭要生蘑菇了,晚些時候我領你們去山裏摘蘑菇。”李牧自說自話,根本不顧突然被他抱在懷中全身都僵硬的允兒,此刻臉上是個什麽表情。
他知道他到底是虧欠了允兒,他有資格生他的氣。可是他不生允兒的氣,他喜歡這孩子。
這孩子會追着他跑,會對着他伸手要抱抱,會黏糊糊的叫他叔叔,會因為要和他分開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曾經是真的想着要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養,他也确實是這樣做了。
昨夜突然見到他,他是有些被吓到,但仔細想想有些事情卻不會變。
即使這個人已經是大寧的皇帝,已經是那個萬人之上的人上人,可就像是鴻叔說的,這人吃了他幾年的鴨蛋,叫他一聲叔那也是應當的。
更何況,這些年來他托那些人送過去的鴨蛋,全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個頂個的大。
被李牧抱在懷中往山下走去,允兒身體僵硬的維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他臉頰紅撲撲的,有幾分當初的模樣,但更多的卻是不知所措。
他已經快要忘掉被人抱在懷中是什麽樣的感覺了,他是大寧的皇帝,雖然小,雖然上朝坐龍椅都需要墊腳墊子,但是他已經是皇帝。
沒有人會把皇帝抱在懷裏,更加沒有人會對他說一個不字,更不可能有人膽敢擅自為他安排行程。
允兒全身僵硬的感受着身邊的人的溫柔氣息,他感受着身下的人心情大好的快步流星的動作,随意垂在身側的手越發的緊張不安起來。
這山裏的路李牧已經修過了,因此比以前好走的多。
很快,這一大一小兩人便到了山下。
這會兒天色還早,即使李牧抱着人從山上走下來,天邊也才泛起一絲魚肚白,距離太陽出來還有一個多時辰。
李牧到山下的時候,那些個鴨子已經悠悠轉醒,正在鴨籠裏轉悠着,等待着人下山去放它們出來覓食。
見着李牧來了,那些個鴨子立刻向着籬笆這邊靠近,隔着籬笆沖着李牧這邊嘎嘎直叫。
“在這等我一會兒。”李牧把懷中抱着的人放了下來,讓他站在旁邊。
他自己則是走到了鴨籠前,先把飼料全部都倒進了放在地上的淺口器皿當中,然後這才進鴨籠去放鴨子。
清晨的山裏,帶着一股其它地方沒有的潮氣,即使只是在這林中站一會兒,身上都有一種被霧水浸濕了的冰涼感。
李牧如今這鴨籠裏養的鴨子有些多,他費了些時間才把所有的東西都弄完。
允兒一直安安靜靜地站在被李牧放下來的地方,他看着忙碌的那個人,小臉依舊繃得很緊,依舊面無表情,只是那雙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過李牧的背影。
在李牧的額頭忙出一層薄薄的細汗的時候,鴨籠附近有了動靜,李牧請的那些個長工陸陸續續的都從山下上來了。
見着站在鴨籠旁邊的這個乖巧的娃娃,不少人都好奇地張望。
其中有個性格比較活絡的,還主動上去和允兒搭話,“你哪裏來的?”
李牧聽見聲音回頭看了一眼那邊,沒有作聲,繼續忙着。
四周的人多了,允兒卻又恢複了之前那板着一張臉的模樣,他看了那長工一眼後便走到了遠處站着。
見這小娃娃還頗有些小大人的模樣,衆人頓時笑作一團。
那個敢去招惹允兒的長工更是湊到了李牧的身邊,“老板,你家的?”
李牧回頭看了一眼站到遠處去的允兒,點了頭。
“不會是你私生子吧?”那長工誇張地笑道,“沒想到都這麽大了。”
四周的人聞言頓時都笑了起來,李牧的性格随和,雖然他臉上并不會有太多的表情,話也不會多,但卻與他們這些人沒什麽架子,所以這些人膽子也就大了許多。
李牧也沒反駁,只是扯着嘴角随着這些人笑了笑。
李牧的不反駁卻讓衆人更加驚奇了,“該不會真的是私生子吧?!”
一時之間,衆人紛紛回頭看向站在遠處的允兒,似乎在拿他和李牧對比,對比看兩人到底有幾分相似。
不對比還不覺得,這一對比,衆人卻不由得都信了那麽七、八分。
因為允兒年紀雖小,卻和李牧一樣的喜歡板着一張臉沉默無言,一大一小兩尊悶神擱一塊兒,光看着倒還真有那麽幾分相似。
李牧全然不管這些人的話,随着他們去鬧,安安靜靜站在遠處的允兒,卻是聽了這些人的笑語後,不易察覺的頻頻朝着李牧臉上張望去。
“對了老板,山下的驿站讓我給你帶個信,說是秦老爺那邊有信還有東西送來了,讓你親自下去取下。”鬧騰間,有人跟李牧說道。
這些個長工不少都是山下鎮子裏的,所以偶爾也會幫着李牧帶個信什麽的。
這麽會兒時間李牧已經把手裏頭的事情都做完了,他看了看天色,算着時間還早,便準備順道去一趟鎮子那邊,不然回了山上再下來,來回要多走大半個時辰的路。
“我們去一趟鎮裏。”李牧對站到遠處去的允兒招手。
允兒走了過來,正想跟李牧說他不應該到處亂走,以免惹麻煩。李牧就已經帶頭往前方走去,他只好跟上。
走出了鴨籠附近,李牧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我自己可以走——”話還未說完,允兒便再一次雙腳離地,被李牧抱在了懷中。
手足無措的感覺再一次襲來,讓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只笨手笨腳的僵硬着身體,任由李牧抱着走。
如今正是五、六月的天氣,山裏頭正一天天的熱起來,郁郁蔥蔥的樹林還有茂密的路旁小草,伴随着陣陣清香迎面襲來。
被李牧抱着在山上走了一段路後,允兒的視線才總算落在了四周。
這裏的風景他雖然覺得有些熟悉,但卻又是那麽的陌生,他是在這裏生活過一段時間,但是那時候的他眼中所看到的風景,與現在是截然不同的。
“他最近怎麽樣了?”李牧略帶幾分冷清的聲音突然傳來。
允兒愣了一會兒,才明白李牧問的是他爺爺林鴻,“皇爺爺他……他身體尚好,宮中太醫閣的人一直在幫他調理。”
坊間一直傳聞先皇林鴻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沒多少時間好活了,這傳言自從停戰協議簽訂之後,便一直未曾停下。
李牧沉默了片刻,突然擡手,指腹捏在了允兒的臉上。
允兒離開的時候是過完了五歲生辰之後,中間已三年,如今已經是第四年初。
算起來,允兒如今已經是九歲了。
八、九歲的年紀已經沒有了四、五歲時好玩,但是臉上的肉卻依舊軟乎乎的,手感極好。
李牧一手抱着允兒,一手在他的臉上捏了捏,直到把人的臉捏的紅彤彤的,這才放手。
走了兩步,他卻又擡了手,把允兒另外一邊臉也捏的紅紅的。
面無表情的捏完,李牧便一直向前走去。
被突然捏了臉的允兒,卻是茫然地擡起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兩邊臉頰。
對于這樣親密的舉動他十分的不習慣,更加讓他不解的是,他不明白為什麽李牧突然面無表情的就捏他,捏完了也不說話就不管了。
面無表情的李牧捏完了人心情不錯,腳下步伐輕快不少。被捏了的允兒也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眼中卻帶着幾分呆滞。
這一大一小兩尊悶神擱一塊兒,還別說,還真有那麽點父子相。
若是讓仲修遠看了去,若是仲修遠不知道允兒的來歷,估摸着他就真的該要急了!
下了山,李牧在鎮門口的地方買了兩個大包子,塞給了允兒一個,自己嘴上叼了一個,便抱着人去了驿站那邊。
秦老爺會讓人送過來的東西定然不是什麽普通東西,而且還讓他親自去取,想來應該是極為重要的東西。
到了地方後,李牧把允兒放了下來,不管他那一副我能管好自己的模樣牽了他的手,拉着人就往驿站裏走。
秦老爺讓人送來的東西不是一樣,而是兩樣。
其中一樣是給李牧的答複,之前李牧讓他幫忙去找姓齊的酒家的去向的答複。另外一樣,則是與李牧如今皇商身份有關系的東西。
李牧如今已經是皇商,這一大片都歸他管,前些日子因為這事情才定下來所以沒動靜,如今這上頭的任務卻已經發放下來。
李牧大概看了一下,尋找姓齊的酒家的信上說,秦老爺大概打聽到了點東西,但具體的還要再仔細打聽。
皇商那邊的任務,則是要幫着上面記錄一份附近大小商行的名單的任務。
前些日子大寧大亂因此這些管理都疏散了,但接下去商行商會要再重建,這些東西就必須要抓起來。
把東西都拿了,李牧謝了驿站裏的人後,便帶着允兒又上了山。
003.
李牧領着人出了驿站,腳下步伐一頓正準備回頭,拿着個大包子的允兒便向後退了一步。
他語氣略有些急促,不複之前的淡定地說道:“我可以自己走。”
這一路下來他都是被李牧抱着走的,在山裏頭無人的地方時還好,可如今到了這滿是人的鎮上,他卻有些羞。
他已經不小,即使不論他的身份只看這鎮上的小孩,八、九歲了也斷然沒有再讓大人抱着走路的禮數。
“我能走,況且這一路行來路途坎坷難走——”
允兒話未說完,便氣鼓鼓的紅了臉,因為李牧根本沒有給他多說話的機會,直接便把人抱了起來。
這三年來,他在宮裏向來都是說一不二的,從來沒有人敢對他如此,如今被李牧三番四次的無視意見,他本應該生氣怒不可遏才對,可此刻他卻是有些羞紅了臉。
“你要走到山裏頭的時候再走,這鎮上人來人往人多,萬一走散了被人販子拿零嘴兒拐走了,就找不着了。”李牧一本正經。
允兒腮幫子鼓了鼓,他都已經九歲了!才不會被人用零嘴拐走。
可是聽着李牧的話他卻沒有反駁,而是低了頭去啃自己手裏的大包子。
這人的懷抱,他大概是有些喜歡的。
小鎮上的包子喜歡用豇豆做餡兒,味道與外面的略有些不同,但被蒸煮過的豇豆卻是格外的好吃。
等允兒把手裏頭的包子小口小口的全部吃完時,兩人已經走在上山的路上,李牧見狀把他放了下來,讓他自己走一段路。
李牧的這身體雖然一直都有鍛煉,但是允兒到底也八、九歲了,這幾十斤的重量,他抱着上下山來回一趟還是有些勉強。
允兒站到地上之後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雖然臉上并無表情,心中卻沒由來的多出一陣失落。
走在旁邊的李牧突然伸出手,也不知道是太熱了還是怎麽着臉頰一直有些微紅的允兒,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大手。
好半晌之後,他才悶不吭聲面色緋紅的把自己白白的小手放在了李牧的掌心裏,讓他牽着走。
仲修遠早就已經聽其他的長工說了李牧要去鎮上一趟,因此他吃完早飯之後,便在院子裏檢查那些個被吓到了的小鴨子。
正忙完,仲修遠就看見這一大一小繃着臉的兩人,大手牽着小手,步伐一致一左一右的往籬笆院這邊走來。
仲修遠鼻子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
但随即他又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他總算是有些明白剛剛那些個上山來的長工,與他開玩笑說李牧有私生子那事,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仲漫路呢?”李牧進了院子之後就問道。
允兒則是走到了旁邊,安安靜靜地坐在了小板凳上。
他面色有些紅,顯得有幾分不知所措,那乖巧的模樣,倒是與他幾年之前有幾分相識。
那時候的允兒也總是喜歡這樣乖巧的安靜地坐在小板凳上,小小的一個人縮成一小團坐着後,就顯得更加小巧了。
“在屋裏。”仲修遠指了指身後。
“拿上背簍,我們去山裏頭采蘑菇。”李牧道。
仲修遠微微有些驚訝,不明白李牧這怎麽突然想到這出,不過看了看旁邊因為李牧這話而擡起頭來的允兒,他心中又多了幾分了然。
仲修遠進屋叫了仲漫路,又拿了背簍出來,準備了一番之後,四人這才浩浩蕩蕩的又向着桃花林那邊走去。
允兒跟在幾人身邊,聽着幾人說要去什麽地方才有蘑菇,他不由多看了李牧兩眼,李牧之前才說了要帶他去采蘑菇。
确定了方向,幾人下山之後便徑直向着那邊而去。
下了山,進了桃花林那一片之後,地上的路就不好走了。有些個地方草很深,草皮下方是溝壑外面根本看不出來,一不小心踩進去,那就得摔個夠嗆。
“進來。”李牧把自己的背簍放在了允兒的面前。
背簍不算大,被放在允兒面前之後,才到他腰邊。
原本正安安靜靜跟在衆人身後往山裏走去的允兒,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多出來的這個背簍,黑白分明的兩只眼睛不可思議地瞪大。
“快點。”李牧道。
山裏頭的路不好走,小個子的允兒要是走岔了路,說不定就窩在草垛子裏不見了。
李牧打量了一下允兒,又默默看了看旁邊的草垛子,漆黑如墨的眸子中隐隐透出幾分擔憂。
原本昨夜還一副老成小大人模樣的允兒,此刻看着面前的背簍還有李牧,一張白淨的小臉愣是被逼得通紅。
他又不是這人養的那些個毛茸茸的小鴨子,擱這山裏随便一個泥巴窩,就能給他弄不見了!
“我——”
“進來。”李牧神情認真地拍了拍背簍。
允兒看着自己面前因為李牧的動作而搖搖晃晃的背簍,瞪得圓溜溜的兩只眼中不禁溢出幾分水汽,透露出幾分無錯與不甘心。
然後下一刻,他就被李牧小鴨子一般拎起來放進了背簍中。
“幫個手。”李牧道。
旁邊的仲修遠聞言趕忙上去幫忙把背簍提了起來,讓李牧背着。
李牧背着背簍,允兒站在背簍當中,因為背簍會随着李牧的走動而搖晃,允兒不得不蹲下去把自己放進背簍中,然後伸手拽住李牧的肩膀。
走在後方的仲修遠看着這兩人,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有了仲修遠的開頭之後,旁邊的仲漫路也跟着笑了起來。
一時之間,這山林間,盡是兩人壓抑着的笑聲。
聽着這兩人地笑聲,臉頰紅撲撲的允兒又往下縮了縮,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
到了預定的地方之後,李牧才把背簍放下來,允兒沒等他說自己立刻便從背簍中跑了出來。
都到了地方之後,李牧也沒再去管他,而是把背簍放在了一個幹淨些的地方。
采蘑菇的最好時間是在下了雨的第二天早上天剛亮的時候,那會兒山裏頭的霧氣中采的蘑菇新鮮。
昨夜是下了一會兒雨,今天他們現在來時間已經有些晚了,在山裏頭的霧氣也淡了些,沒那麽潮濕了。
山裏頭的蘑菇這個季節多,能吃的不能吃的會長一大堆出來,住山裏頭的人什麽蘑菇能吃那都是十分清楚的。
李牧簡單的和其餘幾人說了一下之後,自己便在四周搜尋起來。
樹林子裏頭有些髒,泥巴露水還有枯爛的樹葉,泥土的味道夾雜着青草的清香,還有樹葉腐爛的味道。
衆人散開來後,便各自在四處尋找蘑菇。
原本還有些不知所措的允兒,見其他的人都沒理會自己後,不由得放松了許多。
他四處打量了一番,看了看四周其他的人,見衆人都在林子裏頭忙着,他也選了個方向慢慢的往前走去。
雖說那張小臉依舊還是那老氣沉沉的模樣,但那雙眼中已與之前不同,多了幾分靈氣。
在林中走了一會兒後,他踩到了兩顆蘑菇,兩顆蘑菇都與李牧之前說的有些相似,但很明顯不是同一個種類。
遲疑不定間,允兒拿着蘑菇走到了李牧的面前,把兩只手伸出,讓李牧看他手裏的蘑菇。
李牧擡眸看了一眼,用手指了指其中一朵。
允兒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那朵蘑菇,然後才把那朵蘑菇小心的放進了之前背他上山的背簍裏。
放好了蘑菇,他又到旁邊去繼續找。
走在林間,他淺色的眉輕蹙,神情認真而嚴肅。他已經長大了,他已經能做好多事情了。
仲修遠看着允兒這認真嚴肅一本正經的做着事情的模樣,心下有些沉悶,也有些心疼。
李牧帶他來是為了玩,而不是讓他把這當做一件需要認真來完成的事情。
同時,仲修遠也有些哭笑不得,這兩人無聲的交流仿佛已經練習了千百次,那種熟稔就連他都有些嫉妒了。
莫非這允兒真的是李牧與人的私生子,只是與鴻叔一起編了故事,在騙他?
“咯咯咯……”就在這時,寂靜的林中突然傳來一陣翅膀撲扇還有雞叫的聲音,衆人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原本在林間尋找着蘑菇的允兒,不知怎麽的,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他的面前,一只野山雞正大叫着轉身逃走。
“抓住它!”李牧立刻緊張兮兮地彎着腰向着那野山雞的方向而去。
那雞跑跑停停,李牧追着它走了好幾步都沒能靠近。
允兒被吓了一跳,這會兒大腦有些空白,面無表情的小臉上有了破冰的跡象。
見李牧要去追那雞,他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他趕緊吹了一聲口哨,下一刻一身灰色的那只狼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竄了出來,便向着那野山雞而去。
那雞向旁邊飛去,狼也跟着跑了過去,允兒擡腳就想要追,但他卻有些顧慮地停下了動作看向李牧。
這山裏頭的樹林很寬,若是不注意,很容易迷路。
“別讓它跑了。”李牧趕緊急促地催促道。
允兒聞言,這才趕緊快速的向着那邊追去。
仲修遠看着他跑遠的身影,回頭看向旁邊的仲漫路,“你也去吧。”
仲漫路點了點頭,放下手裏頭的蘑菇跟了上去。
附近幾座山裏頭其實他們早就已經來過無數次,因此熟悉得不行,山裏頭有野雞他們也早就已經知道。
這山裏頭的野雞可不好抓,那都是學精了的,而且還會飛,平日裏也少有人抓得到。
李牧剛剛那樣做,不過就是為了讓允兒去追那雞,讓他不要死氣沉沉的模樣。
看着仲漫路追着允兒走遠,仲修遠這才回頭看向旁邊的李牧。
李牧笑了。
看着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