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可不可以回來? (1)
001.
那衣服不知道李牧從什麽地方弄來的, 雖然舊了些,但怎麽看都是女裝。
清晨時分, 仲修遠坐在床上, 看着放在床頭的女裝他面上露了幾分局促與羞惱,“這是做什麽?”
李牧擡眸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要與我一路去, 不這樣怎麽去?”
聞言,仲修遠訝然。
李牧這話說得非常在理,可他卻覺得, 這分明就是李牧的報複!
仲修遠拿了衣服拽在手中, 擡眸去看,李牧這會兒正心情不錯地拍着屁股往門外走。那無聲得瑟的模樣, 看得仲修遠咬牙切齒。
只是咬牙切齒歸咬牙切齒, 出發時仲修遠還是把那略有些舊的女裝穿在了身上。
決定了要去碼頭之後, 第二天一大早李牧就帶了幾只長勢不錯的鴨子下了山, 籌了路費。
第三天清晨,天微亮,兩人便告別了鴻叔等人。
此去碼頭路途遙遠, 若走着去少說得走十來天, 來回就得二十多天。這時間有些長, 所以李牧花了些錢在鎮裏租了一匹瘦馬。
李牧牽着馬, 帶着馬上圍着面巾臉上化着妝的媳婦出了小鎮,又往碼頭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待四周沒人之後, 李牧拽住馬缰一個翻身,坐在了仲修遠的身後。
仲修遠立刻背脊僵直坐直了身體,李牧也上來之後兩人的姿勢便變得有些暧昧,他的背幾乎整個抵在了李牧寬闊厚實的胸口。
随着馬兒每一步向前走動,兩人的身體都不可避免的有所摩擦,這讓仲修遠不禁臉紅心跳。怕被身後的李牧發現,仲修遠不得不把臉上的面巾理了理。
此去一路之上都頗為枯燥,戰亂的年代路上就連茶館都少,好在兩人均是在軍營當中呆過的。
一匹老馬,兩份幹糧,一壺水,兩件換洗衣裳,就上了路。
Advertisement
五天之後,兩人站在了名為原木的大鎮外。
原木是個大鎮,坐落于兩條大運河交界之處,這裏來往人流客船頗多,魚蛇混雜,是個熱鬧也是非多的地方。
進了鎮,不同于他們之前那個小鎮的安靜與蕭瑟,一股灼熱嘈雜的人聲迎面撲來。
古香古色的街道之上,小販的叫賣聲游客的說話聲詢問聲,食物的香味小孩的嬉鬧,這所有的一切全部會聚于此,讓空氣都變得熱鬧。
街上人頭攢動,來往的行人絡繹不絕接踵而至,才進了鎮子,兩人就被人流推擁着往前走去。
主街道四周的房上都挂着彩旗,酒樓飯館成衣布店各家的店小二都站在門口吆喝攬客,賣肉包子的小攤販前更是排着長隊。
還有那賣冰糖葫蘆的,他身邊跟着一群小娃娃,小娃娃央着父母求着要買一串,什麽軟糯好聽的撒嬌話都說出口了。
李牧不是沒有見過人多的地方,但是那都是在軍營中,像如今這樣的情況他倒是第一次見。
牽着馬,随着人流在街上走了一圈之後,李牧的好奇勁才總算收了起來。
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安安靜靜地盯着李牧看個不停的仲修遠此刻開了口,他提議道:“我們先去找個客棧定下來,免得晚上的時候找不到地方住。”
原木這地方每天來往的客商非常多,鎮上的客棧也都非常擁擠,他們這次來目的是為了尋找生意,所以還帶了行李,找了地方放了也好做事。
李牧一邊點頭,一邊牽着老馬,往剛剛看到過的一家客棧走去。
他們這次來得匆忙,身上也并沒有太多的銀兩,所以李牧找的是一個較為偏僻的客棧。
來的路上草垛子裏都睡了幾晚,如今能有張床就已經不錯,沒那麽講究。
李牧訂了客棧,又讓店小二幫着把馬拴好,兩人在客棧簡單的吃了些東西之後這才又出了門,向着酒樓飯館聚集的一帶走去。
李牧主要的目的還是那些銷量較大的酒樓飯館,然後其次的選擇才是零賣的市場。
之前沒有經驗,這初來駕到,不得不選了幾家看着生意較好的,選擇不忙的時候從後門找了小二問了情況。
對于李牧他們這樣想要賣東西進去的,店小二的态度都不是特別熱忱,少數幾個好說話些的也都是以拒絕為主。
李牧這種野路子的生意,不穩當,掌櫃的怕,店小二就更加怕麻煩了。
來來回回折騰了一天的時間都沒能談攏一個後,兩人不得不在街上亮起燈籠時,往客棧走去。
“你莫要失望,這生意上的事情本就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解決的。”仲修遠見李牧回去的一路上都不說話,忍不住安慰了兩句。
仲修遠也從未涉足過生意上的事情,不過他既然能帶兵打仗,這些事情多少也有些自己的見解。
李牧點了頭,他其實不急,來的路上他都在想這幾家店家的态度。
他這種突然找上門來的零散賣客,想來應該是不少見的,就是因為太多見所以掌櫃的都不屑于理會。
說話間,兩人已經回到了之前定下房間的客棧,與店小二交代了一句讓他送吃食上去之後,李牧領着仲修遠就往樓上走。
臨到了門口,仲修遠停下腳步。
“怎麽?”已經進了屋的李牧疑惑地回頭看向他。
“就一間房?”仲修遠微怔。
在李牧家也就算了,出來他倆也住一起?
仲修遠自然是沒意見的,他甚至更希望如此,不過這若是李牧主動的主意,那意義就不同了。
“不行?”李牧淡然反道。
仲修遠啞然,李牧這樣淡然的反問,讓他到了嘴邊的滿含期待的詢問都無法說出口了。
仲修遠随着李牧進了屋,沒多久之後,店小二送來兩菜一湯。
味道算不得好,不過能吃,兩人簡單的吃了東西之後又簡單的洗漱了一下,便歇息了。
接下去的兩天時間兩人幾乎都在重複第一天的行程,找了鎮上一些稍大的酒樓飯館,詢問鴨子的事情。
因為有了第一天的經驗,第二天李牧改變了做法,他不再特意繞路去後院那邊與小二說話,而是直接進了前門,直接便找上掌櫃。
與掌櫃的說話到底是有些用處的,雖然生意依舊沒能定下來,但是李牧從這些人的口中大概摸索到了一些事情。
兩三天的時間下來,哪些店家銷量好哪些店家稍次,鴨子的價錢怎麽賣,什麽樣的好賣什麽樣的不好賣,他心中均已大概有數。
又花了半天時間在正上零賣的市場上走訪後,兩人趁着天色還未暗下,早些回了客棧。
大概是因為他們今天回來的時間早,所以客棧當中人較多。
前院吃飯的地方,一群看着像是客商的人圍聚在一起,說着什麽事情,十分熱鬧。
李牧與店小二交代了讓他照例送些吃食上去,便準備向上走,一旁的仲修遠卻在聽到那些人議論的話題之後,臉色慘白的停下了腳步。
袁國大将仲修遠的弟弟,替兄從軍,入營了。
聽着那些人口中猜測議論的話題,仲修遠那張帶着面巾畫得花裏胡哨的臉上寒光畢露。
他的一顆心也随着這些人的話語逐漸下沉,變得沉重,變得冰冷,也變得有了幾分悲戚絕望。
這才多久?
從他放走霍雙讓他離開到現在為止好像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霍雙或許都還沒來得及回去,袁國那邊卻已經讓他弟弟上了戰場到了營地,哈哈哈……
雖然這确實是在他的預料當中,但是這時間未免太快了些!
恐怕讓他弟弟上戰場這件事情,根本不是在他受傷遇難之後才有的,而是那些人從一開始就這樣算計着。
他們一直在預防着這樣的情況發生,所以才能在他消失出事之後,立刻就把替補的人送上。
哈哈哈……
袁國,好一個袁國,他與他們不共戴天!!
他仲修遠發誓,今生他決不會為袁國在做任何一件事情!若有機會,他更是要殺他袁國個片甲不留,若有能力,他定叫袁國所有人沉入萬丈深淵永世不得翻身!
十年,十年的時間,即使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但是那群人卻算計着他的人生算計着他的親人,甚至是在他死之後立刻就把他僅剩下的親人推上刀光劍影茹毛飲血的戰場,只為求得他們自己的安寧。
哈哈哈……
瘋狂湧動的恨意在仲修遠一雙眼中肆意的沸騰着,如同刀刃般的殺意四處亂竄,讓四周那些人不禁側目,也讓他喉頭一陣腥甜,一口血溢出。
仲修遠抿嘴,淡笑着把口中的血腥咽下。
他轉了身,跟着站在樓梯上的李牧上了樓,回了房間。
吃完飯,洗漱完,兩人并排躺在床上時,仲修遠卻毫無睡意。
他原本還以為他還可以在李牧的身邊多留上十來天或者一個月左右,可以繼續貪戀那份溫馨幸福,但沒想到這麽快就到了他該離開的時候了。
如此想着,仲修遠的腦海中全然都是李牧那張臉,李牧生氣時的表情,李牧笑起來時的模樣,李牧被鴨子追着跑時的驚恐,李牧拿了樹枝隔着籬笆欺負鴨子的嘚瑟……
人生若只如初見,當多好。
李牧他只是個山野中人,而他只是個落魄逃難的。若是如此,如今這一切定當不同。
“出什麽事了?”
李牧的聲音突兀的在寂靜中響起,打破了仲修遠鑄建出的無事的假象,讓仲修遠呼吸不由亂了節奏。
仲修遠張了張嘴,苦澀的喉頭卻讓他說不出話來。
李牧沒有催促,而是閉着眼睛靜靜等待。
前段時間霍雙來找仲修遠之後,仲修遠當天晚上回去的時候身上是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常年在軍營中生活的他當即就發現了。
只是仲修遠沒說,他也就沒問。
片刻之後,仲修遠開了口,“我要走了。”
這句話他已經是第二次對李牧說,兩次說出口,兩次的心情卻都不盡相同。
第一次說時,他心中多少帶着些置氣的想法與被騙了的懊惱。如今這次,他心中卻滿滿的都是不舍。
“出什麽事了?”李牧依舊閉着眼睛平躺着一動不動。
李牧的再次追問,讓仲修遠複雜的情緒也瞬間翻騰,他喉頭越發的苦澀。
大概是黑暗讓他亂了心緒,大概是李牧今天主動的詢問讓他沒能守住堅持,準備把所有一切都爛在肚子當中的仲修遠,開了口。
002.
從他家原本的風光無比開始,到他十三歲參軍,再到如今。
仲修遠說得淩亂,好些事情都是想到一點說一點,東一點西一點淩亂的拼湊着,說到他父親,說到他娘親,說到他弟弟,說到後面時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他紅了眼眶,不得不擡手以掩面,借以遮掩在黑暗中根本沒有必要遮的懦弱。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本不該如此懦弱娘氣,戰場上多次生死關頭他都咬牙挺過來了,可如今僅僅因為問他那句話的人是李牧,他就丢兵棄甲再也堅持不住。
仲修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多久,等他把想說的全部都說完時,夜已經深了。
屋子裏一片安靜,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李牧沒有出聲,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又是許久之後,訴說完心情已經逐漸平複下來的仲修遠再次開了口,他聲音很輕,那話與其說是說給李牧聽不如說是在說給自己聽,“我不會再去幫袁國……”
稍作停頓,他又道:“所以如果我還活着,我可不可以回來?”
他與李牧本就是不共戴天的身份,李牧願意救他願意收留他,他就已經很感恩。所以就算李牧拒絕他,他也不會因此而生恨。
可是一想到可能會如此,他就撕心裂肺的難受。
李牧沒有說話,想也知道的答案。
仲修遠側過身去,無聲的把自己蜷曲成小小一團。
他寧願當李牧睡着了,當李牧沒有聽見。
“嗯。”
仲修遠怔了一下。
他屏息等了片刻,他翻了個身,他面對着李牧的方向。
夜已深,朦胧的月光被窗戶隔絕在窗外,屋內僅剩下的光暈不足以讓仲修遠看清楚李牧的臉。
又等了片刻,仲修遠有些急了。
他挪動着身體向着李牧的方向靠去,靠近李牧之後,他輕輕的把臉湊到了李牧的肩頭。
李牧沒有動作,他呼吸平緩,任由他的靠近也接受了他的靠近。
仲修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更加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或許是因為李牧的沉默與默認讓他有了誤解。
黑暗中他伸出手去,抱住了李牧。
他把自己的腦袋埋在了李牧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吸吮着李牧身上的氣息,那氣息讓他躁動不安的心逐漸平緩。
李牧對他來說,就是這待他并不溫柔的茫茫世界中,唯一能讓他安下心來的解藥。
李牧有了動作,他翻了身,面對着仲修遠,他伸手回抱。
感覺着李牧放在自己背上的手,閉着眼睛大口大口吸吮着李牧氣息的仲修遠鼻子一酸,眼眶又是一陣發熱。
他原本以為李牧的回應會讓他變得興奮瘋狂,然而并沒有這樣。
面對着李牧的溫柔與難得的回應,彌漫再他心中的是淡淡的溫暖與眷戀,他不管李牧到底是不是喜歡他,他喜歡李牧,這一點是不會變了。
如此想着,仲修遠不禁抱得更緊。
他從李牧的懷中探出頭來,調整了個位置,然後在黑暗中摸索着吻上了李牧的唇。
并沒有過多的情谷,有的只有溫暖的觸感,仲修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又想要做什麽,他只是緊緊抱住懷中的人,一下一下地吻着李牧的唇。
如果這是最後一夜,他想他至少可以任性這一次。
察覺到李牧的回應的那瞬間,仲修遠的身體猛地一頓,随即,他放松了自己的身體,任由李牧主導這一場親吻。
并沒有過多的暧昧與撩撥,兩個人只是輕輕的吻着對方,感受着,仿佛是在極寒的雪地中互相取暖,兩人之間只餘下溫暖的氣息。
仲修遠抱着李牧,他手腳并用,他已顧不上其它,只想讓這一刻無限的延長下去,哪怕只是多一剎那也好。
黑暗中,李牧回抱着整個人都挂在了自己身上的仲修遠。
其實他早在與仲修遠相處了這麽些時間之後,就已經不再恨仲修遠了,如今聽了仲修遠這一席話,更是連恨的理由都沒了。
他與仲修遠,原本就并不是那種非要你死我活的對立的身份。
從一開始,他恨的與其說是仲修遠說是袁國,還不如說是這場戰鬥本身。
在這場戰鬥當中,仲修遠引導了大部分戰鬥地走向,所以發現自己娶的人是仲修遠之後,他更多的是戒備與謹慎。
他原本以為,能夠做到如此程度的大将軍必然是一個城府極深心思歹毒冷血無情的人,可與仲修遠相處了這麽些日子下來,李牧卻發現這人非但不是那種城府極深冷血無情且手段殘忍的人,反而是一個極為好懂的人。
他什麽東西都寫在臉上寫在眼中,生氣了,不開心了,被耍了,喜歡了,害羞了,他所有的一切一眼就讓人看穿了。
也是因此,他才覺得這人好玩,才總想着去欺負去逗弄。
看着這人的眼睛,讀着這人自以為隐藏得很好的心思,原本只想着讓這人不回去打仗的李牧,漸漸的竟然覺得就這樣把日子過下去似乎也不錯。
過着枯燥無味碌碌而為的山中生活,若偶爾有個人能讓自己逗/弄調/戲一番,日子感覺也就不再那麽枯燥無味。
一切本該如此,他與這人本不過應該是搭夥過日子的關系。
可如今擁着懷中整個人都纏到自己身上來的大将軍,李牧卻有些疑惑了,為什麽聽着這人沙啞得像是委屈得要哭了地訴說,他會有那麽一絲絲的不舍?
是因為一樣都經歷過戰場上的苦難,所以懂得那份苦澀?是因為世界同樣待他不公殘忍待他,所以心生同情?還是說他就像這人期待的那般,并不是真的沒有動過心?
溫暖的被褥中,李牧擁着懷中的人,一時間自己也有些理不清。他原本不過是想找個人搭夥過日子,好免去山中日子無聊罷了。
這一夜,兩人幾乎都沒怎麽睡,直到陽光透進屋內,兩人這才困意來襲漸漸閉了眼。
一覺到下午,太陽快要落山時,兩人才一前一後的被餓醒。
再次見面,兩人均是有些尴尬。
仲修遠是有些尴尬昨夜自己的懦弱,那不是大男人該有的作為。那一席話讓他露了弱露了心,讓他覺得自己就如同被開膛破肚般被這人看了個透徹。
李牧倒還好,可是不免要多想些。
最為尴尬的,還是兩人都紅腫着的那張嘴。
下樓吃東西時被店小二還有其他的人注視了許久然後掩嘴偷笑後,仲修遠包子也不吃了,扯了面巾就遮了臉。
又拉了李牧,緊趕着就出了門。
知曉了弟弟的事情,仲修遠也要開始忙起來。他必須想到辦法回到袁國,然後與霍雙等人聯系上。
霍雙臨走之前,他曾經告訴過霍雙一些聯系他的人的方法,算着時間霍雙如今應該差不多快回軍營了,不知道他到底能否聯系上。
霍雙那邊他急也急不來,他如今最大的困難是如何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越過國境,回去袁國。
仲修遠這邊一籌莫展,李牧那邊倒是有了進展。
在他幾乎把整個鎮子上所有的酒家店家都走遍了時,終于有一家掌櫃的松了口,似乎有意與李牧詳談。
李牧見狀,主動約了掌櫃的不忙的時間再上門。
掌櫃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長得精神,眼中含着精光,看着倒是個談生意的人。
在酒家二樓一處偏靜的地方坐下後,李牧簡單地說明了一下自己的來意與情況,“……若生意能定下來,往後我們每個月也都可以定量提供。”
一家酒店的銷量其實不大,七七/八八算下來一個月能買得了的鴨子也不過百來只。但這數量對于如今的李牧來說,已經足夠了。
掌櫃的有些遲疑,手指輕輕敲打在桌面上,李牧見他這模樣卻是知道他是在等着他開口。
他想了想便又道:“掌櫃的是還有什麽顧慮?”
談生意,不過就是如此,你方開了條件就輪到我方講,一來二回直到有了結果。
李牧這次來也做好了被壓價的打算,畢竟萬事開頭難,一開始必然沒有那麽多順順利利的好事。
李牧做的心理建設并沒有任何用處,因為那掌櫃的并沒有壓價,反而是說道:“這鴨子我們确實是需要,不過這量……”
通常飯館酒店這種地方買這些家畜,都不可能一次性買它幾個月的量,最多也就是買半個月的關着,不可能買個幾百只活的單獨開出個院子來喂養。
李牧并沒有點出,他道:“需要多少?”
那掌櫃的很是欣賞李牧的上道,擡手比了個數字。
李牧劍眉輕皺,“三百只有些勉強,兩百多只倒是可以湊一湊。”
他養的鴨子只有五/六十只,但村裏面除了他之外還有很多人養,前後算下來得有一百多只,若是加上張舒蘭家死剩下來的那二十多只,湊個兩百只還是錯錯有餘的。
知曉那掌櫃的要三百多只鴨子之後,李牧倒是淡定了很多。
這家酒店他來之前就打聽過了,鎮上總共就兩家分店,沒有第三家。這一下子買三百只鴨子,絕不可能是為了做酒店生意。
至于買去幹嗎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了,他只管賺自己這份錢。
“兩百多只啊……有點少啊……”掌櫃的故作遲疑,但明顯是已經動了心。
這樣大批量的買鴨子,就算他去市場買,也得跑好幾個地方才能買得齊。而且如果動作一下這麽大,必然會被人注意到,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知道那掌櫃的有意李牧不急了,兩人又坐着喝了會兒茶聊了一會兒之後,意思性的砍了砍價,這事情便就這麽定下了。
确定了交接的時間後,那掌櫃的讓李牧第二天過去領押金,并且商量交接細軟。
聽了掌櫃的這一些話,李牧更加确定這人買鴨子并不是為了做生意,至少不是為了坐着酒樓的吃食生意。
第二天到了約定的時間之後,李牧再次去了那酒樓。這一次,李牧才一進門就被店小二帶領着到了二樓,頗為隆重。
李牧正有些疑惑,推門而入之後,就看見了一個熟人。
對方見着李牧,也有些驚訝。
“居然是你,這倒是有趣。”許久不見的秦老爺坐在上位沖着李牧招手,讓李牧過去坐。
李牧曾經見過秦老爺,他那水塘就是從這秦老爺手中包的。
那秦老爺今天也是一身深藍色的錦衣,看着微有些富态,臉上帶着彌羅佛般的笑容。
“秦老爺。”李牧不卑不亢。
“聽說你手上有兩百多只鴨子?”秦老爺開門見山。
李牧點頭,他手上雖然沒有這麽多,但領了押金回去之後把村裏的鴨子都收過來那就夠了。而且如此一來,他還能從中間再小賺一筆。
“行,是你的話那我就放心了,那這件事情就這麽定了吧!”秦老爺招了招手,讓旁邊站着的掌櫃的給李牧拿了早就準備好的定金。
李牧收了錢,謝了秦老爺便準備商量交接的事,秦老爺見狀卻是笑着問道:“你就不好奇我買這麽多鴨子做什麽?”
“我只管賣鴨子。”李牧自然好奇,但他也知道這有些事情不問最好。
“哈哈哈……倒是個心思通透的。”秦老爺笑得越發開心,嘴上的話卻沒停,“你知道最近兩國又開戰的事情吧?”
見秦老爺有說的意思,李牧安靜聽着。
“這兩國交戰,你說什麽東西最值錢?”
兩國交戰間,最為值錢的東西除了糧食、武器,那就只剩下一樣東西,“藥材?”
聽着李牧地回答,秦老爺眼中有贊賞一閃而過,“沒錯,就是藥材。”
李牧不解,不明白這秦老爺為什麽要與他說這些,同時也有些防備起來。
秦老爺看出李牧的防備,索性挑開了說道:“我有門路能夠從袁國弄回來一批藥材,你有沒有興趣來幫我?”
見到李牧的那一瞬間,秦老爺就有了這想法。
兩國開戰間,就算有門路能夠越過國境,這一路之上也依舊艱險萬分,原本他是準備請了镖頭的人來幫忙,如今李牧卻成了最佳選擇。
上戰場五、六年的時間還能活着回來,足見李牧厲害。當初租水塘如今這麽短的時間就能折騰出這些生意,足見他有膽識。現在又是這般敏銳聰明,足見心思剔透。
更為重要的是李牧上過戰場,他知道遇到危險時那種情況應該怎樣應對,才對隊伍更有保障。
“酬勞你可以開。”秦老爺笑着說道。
他是以販賣家畜商販的名義去,看似薄利,但是帶回來的東西值的錢卻遠遠不止幾百只鴨子的價錢。
他涉及這方面的生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名下的産業也并不止這兩酒樓。基本來說,只要不是故意刁難,李牧開得起的價錢他就出得起。
“謝謝秦老爺的好意,但是我拒絕。”李牧幾乎沒怎麽思考便拒絕。
“為什麽?”秦老爺臉上總算是露出了除了笑容之外的其它情緒。
“那樣的地方,出來了,就再也不想回去了。”李牧依然是那面不改色的模樣。
秦老爺聞言啞然,随即搖頭失笑。
這個理由,他還真的沒有辦法說服李牧。
就在秦老爺快要死心時,李牧旁邊站着的仲修遠卻突然上前一步站了出來,“我可以替他去。”
兩人均看向他。
仲修遠深吸一口氣道:“我可以護你的隊伍進入袁國。”
秦老爺有些驚訝,他看向李牧。李牧看向仲修遠,沒有說話。
“袁國的地界我熟悉,一旦入了袁國,我可以保你們的隊伍不受襲擊,順利抵達目的地。”仲修遠有這個自信,這一點小事他還是可以做到的。
“你是?”秦老爺問道。
“我是從袁國那邊逃難過來的。”仲修遠大方的展露了自己男人的身份,如果他能夠跟着這些人去往袁國,一路上他還是這女人身份就不方便。
“袁國人?”秦老爺面露驚訝。
“我可以不要酬勞,只要你們能帶我進入袁國。”仲修遠放出殺意,冰冷強勢霸道的殺意,令在屋子中的秦老爺和那掌櫃的都白了臉。這是為了證明他有這實力。
仲修遠這話說完之後,屋子中有瞬間的寂靜。
片刻之後,秦老爺這才開口道:“你們先回去吧,我考慮考慮。”
仲修遠有些急,可他也知道這時候自己再多說并不是什麽好事,他捏緊拳頭,壓抑者自己心中的急迫跟着李牧往門外走去。
“仲将軍!”
仲修遠本能地回頭,回頭的瞬間看清楚站在自己背後的人是秦老爺和那掌櫃的之後,殺意瞬間迸發。
感受着仲修遠這露骨的殺意,秦老爺臉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我只是試試運氣……”
李牧見狀,複又關了才打開的門,也跟着回了屋裏。
若是仲修遠的身份暴露,那麻煩就大了。
如此想着,李牧看向那秦老爺的眼中也帶了幾分殺氣。
秦老爺見狀趕緊解釋道:“熟悉袁國地界,逃難過來的年輕男人,特意穿女裝隐藏身份,急着回去,不要酬勞。我只是随意猜猜,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緩過最開始的驚訝之後,秦老爺慢慢的恢複了平日裏那笑嘻嘻的模樣,面對面露殺意的兩人,他又坐了回去。
“我可以帶你過國境,但是你要保證我的人能夠順利的離開。”秦老爺開出條件。
聽着秦老爺的話,兩人皺起眉頭,明知道仲修遠的身份還願意送他回去,這秦老爺到底在想些什麽?
“李牧,你是大寧的人吧?”秦老爺笑着看着李牧。
李牧點頭,他一直有些弄不明白這秦老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當初在小鎮上,他與秦老爺只一面之緣,随口幾句話他就把水塘包給了他。鴨子的事情也是,輕而易舉便告訴了他他的目的。
這兩件事情加起來看,若這秦老爺不是有大智慧,就是蠢。
“那我問你,你覺得如果這仲将軍不回去,這一場仗我們就肯定能贏嗎?”秦老爺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這件事情李牧早就有想過,如果仲修遠不回去他們大寧就能打得贏這場仗,他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把仲修遠給殺了。
大寧與袁國兩國打了十年之久,早已經兩敗俱傷,就算是袁國沒有仲修遠沒有仲修遠的弟弟,這一場仗也不可能輕易打贏。
“如今這已經是一個十年,說不定接下去就是第二個十年,第三個十年。”秦老爺笑道,“除非大寧的皇帝換人,不然可能還會有第四個十年。”
秦老爺這句話可謂是大逆不道,若是被傳了出去,定然是要被殺頭的。
可是事實上,事實就是如此。
大寧這十年來堅持不懈要打這場仗的原因,是因為當今大寧的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曾經出使袁國,在袁國大殿之上袁國的皇帝賜座時,他的位置擺得比袁國的皇帝稍偏下些。
當時的大殿上,袁國的皇帝位于首位,而他作為大寧的太子,于情于理稍低些的位置都是正常的。
可是這事卻惹惱了他,讓他覺得這是袁國故意為之。
袁國國小,大寧是大國,在他看來袁國就應該敬他,他理應與袁國國主平起平坐。
袁國如此,就是在欺他,就是在蔑視大寧的國威。
出使結束他回國後立刻就像先皇進言開戰,先皇拒絕。
第二年,先皇駕崩,他登基。
或許是因為存了吞并袁國一展霸圖的野心,又或許是真的記恨,他登基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出兵攻打袁國。
袁國猝不及防輕易被攻破,原本一切順利,哪知袁國出了個仲修遠。
大戰打響,剛開始朝中就有不少官員進言讓他放棄攻打袁國的舉動,他一律不予理會。
第五第六年時,他假意同意義和,結果使詐偷襲仲修遠帶領的出使隊,讓備受期待的義和功虧一篑。
而後幾年,仲修遠越發的厲害,重大臣再進言,但他依舊拒絕收兵。
一開始沒有收兵,現在是已經根本不可能收兵。
他登基開始就出兵,十年都毫無結果,被仲修遠壓制着這已經足夠丢臉,若是此時他收兵,那豈不是要叫史官記他被一個仲修遠壓得翻不了身,那豈不是要叫他被人贻笑萬年?
所以這仗,必須打!
或許蔑視國威那荒誕的事不過是掩飾他野心的借口,又或許他是真的記恨,無論如何,大寧和袁國因為他而打了十年,十年來死傷無數民不聊生的事情都不會有假。
在仲修遠的事情上,袁國那些人的作為或許确實叫人心寒,可是在這件事情上,袁國也算是遭受了無妄之災。
“撇去這些前言不提,單就看如今的情況,除非大寧皇帝換人不然沒了這仲将軍在,這仗絕對會越打越烈。”秦老爺道,“這仲将軍消失三月